这时，她已经对朝廷的人失望了。
官官相护，有钱人向着有钱人。
谁管他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
然而面对她的愤怒，知州非但不恼，反而制止了衙役：“哎，别那么大戾气，本官是怎么对你们说的？要以民为先，要是吓着了她们，本官唯你们是问！”
衙役战战兢兢地请罪：“大人恕罪，属下等再也不敢了！”
就因为这一点点善意，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到知州父母官面前，声泪俱下地喊冤。
“那时我才明白！范忠谦那个狗贼一定是利用青青的事情，从那些畜生处得到了不少好处！为了更多的好处！他亲自又卖了一遍青青！”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深吸几口气。
听到这里，白明微久久没有出声。
“刚开始是我所抚育的那些，等那些孩子再也回不来了，我送走的人，便成了只见几面的孩子。”
婆子脸红筋涨，恨得牙关咯咯作响：
“是范忠谦！范忠谦那个畜生！他骗我说要给青青做主！结果转手把青青送去给人又糟蹋了一遍！我错信了他！错信了他啊！”
她接着说：
“他们留我一条命，就是需要我安抚这些孩子的心，尽量让这些孩子活得久一点，他们就能多赚一份钱。”
说着说着，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然而！等衙役把青青交给我时，青青和当初从吴员外家回来时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婆子哭得背过气，声音像是湖面冷冷相触的冰。
她仍沉浸于激动之中，鼓励青青随知州大人离去，前去述清冤情。
紧接着，知州大人说：“适才你的话，本官听的不是很完整，不若让青青这个当事人单独与本官慢慢道来，如此才能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还青青一个公道。”
“衣裳虽然被撕得破破烂烂，但是我可以看出，是被人换过了；头发也被拾掇过！”
她喜极而泣，以为终于得见希望的曙光。
无人能给这些无人问津的孩子庇佑，所以成就了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销路！
不可原谅！
她悲恸捶胸，嚎啕不已：“我迟了！收到了她的谢意，却只救下来这一截布料！”
“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范忠谦竟然从青青这件事上得到了赚钱的灵感，尝到好处的他，竟然把慈幼局变成了隐形的娼/窝！”
说得嗓子都哑了。
婆子的表达能力不好，所以无法再现当年的惨状。
然而……
“他卖男孩！也卖女孩！慈幼局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摇钱树，为了银子他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
“更可恶的是！就在我抱着心如死灰的青青时，那糟蹋青青的畜生之一正好经过，他一脸餍足，得意极了！连笑声都是那么刺耳！”
回忆到这里，她的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我悔啊！我悔在让这么美丽的姑娘去抛头露面做活！悔在轻看了这世间险恶！”
她动怒了。
她搂着青青，激动得热泪盈眶。
因为知州大人官声在外，她并未觉得这样不妥。
最后，知州大人拍拍她的肩膀：“您放心，本官会为你们做主。”
“她这么熬着！就是为了等我！为了等我醒来！见我最后一面！她跟我说，一直以来辛苦我了。然后就朝着柱子猛然撞去！”
“便是那递出去的一条消息，在我一次次崩溃时，支撑我苦苦熬到了现在，收集了每一条亡魂背后的证据。这些，就是几百条人命的血书与指控！”
她语无伦次，说了许久。
把整件事说给白明微听。
“镇北大将军，你声名在外，便是这看守慈幼局的护卫，都听闻你东陵女武神的赫赫威名。”
不可宽恕！
青青信她，依赖她，所以青青去了。
哭得眼泪都干了。
不愿意放弃这唯一希望的她，没有注意自己供出了所有糟蹋青青的人，也未曾看到知州大人眼底的冰冷。
她用着当初青青诉冤时的语调，一点点说给白明微听。
短短瞬间，她像是又经历了一遍青青的生与死。
仿佛那个被糟蹋得不成人形的美丽少女，就在她的眼前。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从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茶，变成泥泞尘埃里再也没有声息和未来的落花。
世道如此，有几人在意那些被父母遗弃，亦或是失怙的孩子？
“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只能藏住这份恨意，假装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这双手，亲手为那些孩子梳过头发，亲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苦命人。”
向来情绪稳定的白明微，也在此时粗了呼吸。
说话间，婆子伸出手，噙满泪水的双目看着前方。
“今日我老婆子再信朝廷的人一次，我把这数百条冤魂交给你，请你为她们做主。”
只是慈幼局成了娼/窝，本该艰难求生的孩子们，一个个被当成商品买卖出去，玩/弄致死。
比起经营环境复杂的秦楼楚馆，像这种披着慈幼局外衣的地方，更容易控制。
而知州大人始终耐心地听着，听着她把这些日子的苦难尽数道明，听着她把所有的诉求说尽。
只要几名大汉和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可以把这些孩子置身无法逃离的地狱。
她不禁想起，倘若在这里的人，其中有她的妹妹，她该多难受？
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疼爱他们的人，一定在天上急哭了！
可是老天无眼，这罪恶整整过了十年，才因为范蕊娴有了得见天日的机会。
“我不是没有反抗，但是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任何人，反而因为我的反抗，让他们丢了性命。”
所以，她让青青去了。
这事不用多说，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人间惨剧！
而那些参与其中的畜生，他们不是不可以去花街柳巷，只是那些风尘里的姑娘，满足不了他们变/态的欲/望！
所以他们需要这些干净的孩子，需要这些受尽苦难却未被污染的灵魂！
为此，他们不惜一点点，毁去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甚至是一个个纯洁的灵魂！
他们出的大价钱，也给了那些狗东西发财的机会。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慈幼局的，只是等我醒来之时，慈幼局已经被接管了，变成了适才大将军所看到的样子。”
“经年累月，他们以为我麻木了，彻底狠了心，对我放松了警惕。才叫我得以有一丝机会，于几年前把消息递给一个外边的姑娘。”
千言万语，都是诉不尽的冤情。
“只要这段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我老婆子就算粉身碎骨，也有脸去见那些我没有护住的孩子了！”
说到这里，婆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而青青，青青她在此期间，被马车送走了一次又一次！她早已成为不言不语，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我原本以为，青青得到了救赎！却不曾想，她再次堕入魔窟！那可是在衙门里啊！亲手送她入火坑的是江北的父母官！”
“我好恨啊！好恨啊！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快一点！恨自己怎么就错信了那狗官！恨自己执着为青青讨回公道，最后害了青青！”
“我想杀了他们！想杀了他们陪葬！可那些衙役把我一脚踹倒！棍棒相加！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再也护不住可怜的青青！”
而且怒不可遏。
她从婆子手中，接过那写着“青青”二字的布块。
她说：“大娘，您放心，这些孩子们的主，我一定会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