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长长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如同少女温柔的手，轻拂而过时，留下点点舒缓的印记，让这辆挂着蓝布帘子的马车在沉静里多了几分柔和。
只不过，车里的气氛却不那么的柔了。
有了一场面试的经历，二丫当然明白眼前这位邋里邋遢一天到头没个正经的老头儿在医学上有多大的造诣，虽然两位老人都没有明言，但她也听得出，看得明，这位陈老也是个诸如医学泰斗之类牛逼哄哄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他们都没提，她也乐得不问，只把他一位普通的长辈来面对，一转身就化作了问题达人，对着自己平日不甚明了的东西狂轰滥炸。
陈老也很高兴，抖落抖落皱得不成样子的长衫，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尽心地演好一个可以传到授业解惑的师者形象。
起初的时候她还挺收着性子的，可几番问答下来，请教早变成了辩论，二丫虽然没什么临床经验，实践操作也是少之又少，可当初学习的都是几千年老祖宗传下来总结过的精华，辩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论据充足。
陈老作为泰斗人物，对医学的领悟理解何止高深？再加上那百无顾忌的性子，可想而知，章老的院子里被他的破锣嗓门给破坏成了什么样。
最后，要不是章老站出来，把两人都拖上了饭桌，也不知这场老少争辩得演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用过饭，性急的陈老已经连人带车地给拖了出来，一上车，自然是天高任鸟飞，陈老的兴致已经完全被带了出来，一路上也不管有没有响应，在那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各样的知识。
一开始，二丫还会插几句提提自己的看法，到后面已经完全静下心来细细聆听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教与学了。
再远的路都有到达的时候，听到外面车夫的提醒，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陈老咂咂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末了还不满地瞪了车夫一眼：老子难得想教人，你丫的不知道开慢点啊？
这条路虽然不长，但收获要比自己摸索一年半载多得多，二丫一脸的满足，笑得更花儿似的，一下车先恭恭敬敬地朝陈老深深一弯腰，感激的话涌上心头，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看她如此，便是受到无妄之灾的车夫也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表情来：“陈老爷，二丫姑娘，我先把车赶那边去，待会再过来等你们。”待陈老点了头，便笑着把车往边上的小弄堂赶去。
马车离开后，二丫才收回视线，开始留心所到的目的地。这一看，却又狠狠一愣。
赭色的门楣高高扬起，悬挂着的红色匾额上四个蚕头雁尾、宽扁庄重的隶书俨然入目：济民医馆。
镇上最大的医馆？二丫张大了嘴，抬头去看陈老：我们就来这？
看到她瞠圆了眼睛一副惊讶得不得了的表情，陈老眯着眼睛嘿嘿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就不能来？”
“可我们来这干嘛？”二丫还是很不解，没病没痛的来医馆干什么？总不能是遛弯儿串门子吧。
“二丫，你这养性的功夫可得好好练练，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再这样可把我的老脸也丢净了。”陈老不满地又翘起了胡子，可不满下面却又掩不去那一丝得意的笑，哈哈，看我不震死你！
车夫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陈老在那阴阴地笑，摇头叹气地也不知是该笑还是无奈了。这位老泰斗，跟个七岁的孩子较什么真？
“小章来了啊，咱们一块进去。”笑够了，乐足了，陈老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那身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长衫，头一个往济民大门里走。
被叫做小章的四十上下的车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陈老的“心思”说出来，朝二丫引了一引，忍着笑也一块跟了上去。
济民医馆不愧它头把交椅的名头，厅堂要比周记跟回春堂开阔很多，也气派很多。大厅里排队坐着不少病患，老老小小的都很安静，不时地把目光投向通向内室的两个门帘。
门帘挑起时，总会出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然后看完的病人拿着方子去隔壁抓药，排到队的进屋子诊治，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二丫不禁暗暗点头，这里的次序跟流程，倒是有点现代医院的意思，比周记跟回春都规范很多。
进了屋子，陈老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很安静很认真地打量着屋里待诊的病人，时而皱皱眉，时而摸着胡子点点头，当看到小学徒挂着笑很耐心地让病人们安静耐心时，陈老眯着眼笑了起来。
在两人站在大厅里四下张望的时候，章车夫已经喊了一个随从低头跟他说了几句，那随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又朝陈老努了努嘴，随从突然跟吃了大力丸似的，飞似的往后院跑去。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人还未到，就听到一个恭谨惊喜里夹杂着几分惶恐的声音：“陈老？真的是您？您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可怎么使得？”
“我有手有脚的，有什么使不得的？”陈老显然不大喜欢这种场面话，一侧头看到病人们都看向自己，老花眉毛开始往中间拧，“说这么大声干什么，都吵到病人了。”
刚来的中年人被他这么一斥，赶紧点头道歉：“陈老说的是，是仲彰的不是。那……陈老您看，您去后院喝杯茶，您看可以吗？”激动难捱的来人，舌头打转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老倒没说什么，只不耐地点了点头，顺着他弯腰手引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二丫招招手，拉着她一块往后院走去。
中年人不由一怔，先前压根就没看到旁人，这会却是拿出了十足的热情，把二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圈，强耐住心里想要好奇想要猜测两人关系的心思，恭恭谨谨地把两人都引进了后院的客厅，就连同来的章车夫都安排人小心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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