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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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志气却是比天高,妄言要走遍各国山川,一睹天下锦绣山河。
但那时她也说,不论将来她长大,走得多远最后也都一定会回到南岐国皇都,因她的父皇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的家不再是南岐国,她真正的归属在别处。
“齐哥哥,我明白,可是师父……”蓝清音心中一酸,眸中泛起水气。
炬至少,不应该是用他们一齐想出的法子来对付师父。
“清儿,其实战场上的较量很公平。并非使一些粗鄙的计就能打胜仗,而是要倾尽所有智慧与力量,奋力一搏。成王败寇,谁都有机会成为那个‘王’,也同样有机会沦为‘寇’。”
齐天赐温声说着,语气轻柔得像是教导小孩,耐心而诚挚,“清儿,你只是一个小女子,已嫁做人妇,且即将为人母,你的生活里不应该再有那么多重担。倘若你既要护南岐国,又不忍北颐国灭亡,又做不到出卖东翌国,那么,天下之大也没有你容身之地。不要如此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加入或退出而停止纷争,该发生的事它会如期发生,无可被免。”
希蓝清音怔仲,望着他清朗的栗色瞳仁说不出话来。
“相同的道理,端木兄、夏候兄、我、以及那位范兄弟、君将军,我们的命运都应该由我们自己掌握,也必须由我们自己负责。如果我们这些男人都需要一你一个小女子挡在身前去保护,那么我们全都枉为男人。”齐天赐稍加重了口气,强调道,“清儿,每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绝对不可能由别人来代他完成。”
蓝清音听得越发哑然无语。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却是第一次有人把它们一条条清晰地说出来,而条条都刺中她内心的万般纠结。
齐天赐扬起淡笑,凝望她,再次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犹如从前的友爱动作。
他折回营帐,另一人恰好步出。
“清。”夏候瑾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右手,低声道,“齐天赐所说的,正是朕想说的。成王败寇,生死由天。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而你,你现今的使命是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蓝清音微仰脸睇他,无言地颔首。
夏候瑾然赞许地淡淡一笑,松手返回军帐内。
蓝清音的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师父死在夏候瑾然的手中,或者掉转过来,夏候瑾然死于师父手里,那么她该怎么办?
如何接受?
如何抚平他们其中一人死去的巨大伤痛?
男人的世界,强硬霸道,气魄盖世,使得女子的尤柔善感显得格格不入,多余之极。
莫约两刻钟后,悠长的号声,在这辽阔的荒野中响起,低鸣深远,回荡天际。
笃鸣……
号角之后,便是厚重沉笃的战鼓缓缓擂动起。
咚……咚……
逐渐的,节奏变得快速,鼓声变密集,一股紧绷蓄势的气氛就此升腾而起。
绣着‘翌’字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冷峻的士兵整齐地列队而站,人数之众,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颅,及颜色耀眼的金盔铠甲。
蓝清音被要求留在后方,不准参战,只能静静地望着这宏伟而肃东的战场。
眸光转动,看向不远处负手伫立在军队前的那人。
那人身穿束身的金黄色战甲,手持长了,英气勃发。
肩后的黑色披风在风中飘扬,在阳光的映照下,全身似闪着耀眼的金芒,仿若从天降的远古战神,英俊绝伦,傲然不可逼视!
他的目光亦在搜寻,望到她时沉淀了眼神,朝她微一颔首。
“瑾,务必珍重。”她轻启菱唇,无声地吐出叮咛的话语。
他再次向她很轻地点了下头,带着宽忍之意。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凝神进入备战状态。
战鼓声越来越响,震彻苍穹,似乎连脚下大地都感受般震动,微有颤抖。
蓝清音仰首,极目远望,却被一个个的人头遮住了视线。
她只好望向天空的一边,遥隔百里默默祈祷着。
师父,也请务必保重!
笙旗蔽日,擂鼓震天。
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尽是泛着冷光的铁铠,与之相衬的则是寒气森森的兵刃。
浩瀚的黄土地上,被东翌国大军如潮水般覆盖,气势慑人。
蓝清音留在后勤队伍中,但即使仅是远观,也感受到了那股冲天的杀气。
东翌国的先锋队已攻向丰城的城门,残酷的战争已经就此正式地拉开序幕。
在一千先锋军之后,便是百名弓箭手。
迅速的搭起土垛,张了拉箭,对准城楼,为先锋军护航。
蓝清音眯着眼远眺,心中清明如镜。
弓箭手护航的并非先锋军,而是随后将至的“阻心阵法”。
丰城那边,已开始应战,巨大石块从城楼上滚落下来,砸杀意图攀上城墙的东翌。
霎时间飞箭如雨,巨石如雹,惨叫声不时响起,鲜血四溅!
蓝清音定睛看着,却也已分不清哪一方的伤亡更多,只觉大地震颤,杀声冲天。
“丫头!”
身后冷不防一声呼唤,惊得她险些跳起来。扭头一看,不禁惊讶:“师尊?您怎会在此?”
一身东翌国士兵装的老者晃着脑袋,很是感叹的样子,唏嘘道:“那傻小子留在丰城疗伤,其实毫无必要。”
蓝清音微微戚眉,问道:“师尊的意思是?”
老者摇头叹息道:“他留下,显然不是为了养伤,而是要离你近一些,又或者,他也想与夏候小子光明正大地斗一斗。”
蓝清音抿唇,一时无言。
烽火已燃,现在追究什么都已无意义。
静默片刻,她忽然眼睛一亮,凑近老者耳旁道:“师尊,夏候瑾然和君行傲他们要以火箭狙击师父,您去助师父一臂之力可好?”
老者挠了挠头,斜眼觑她,道:“丫头,你希望你夫君落败?”
“不是,只是不希望师父有任何损伤。”蓝清音的眸中不由浮现丝丝担忧。
三名高手集中火力针对师父一人,光是想象,已觉得万分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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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何能不担心?
老者看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来不及了。”
他的目光转移,望向硝烟弥漫的丰城。
蓝清音心中一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色蓦然泛白。
明明距离甚远,只能隐约看见城楼上那一道浅灰色身影,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能穿透厮杀的场景,看见那一双墨黑深幽如湖的眸子,温润淡泊,却又藏着复杂纠结的波动。
突然间,一抹火光如电般划亮天空,迅疾直射向城楼!
那浅灰的身影稳稳伫立,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猛地侧身一避,堪堪躲过那支夺命的火箭。
蓝清音的心紧悬起来,又略微放下。身边响起老者微叹的声音:“丫头,看见了吗?傻徒弟正在挑衅夏候瑾然。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是却不能输了身为男人的尊严。无欲则刚,他终是做不到。”
蓝清音低低的接话道:“师父已经做得很好。”
怎能要求一个人没有一点点欲念?怎能如此严苛?
师父这半生来已经足够清心寡欲了,也许他一直需要一次爆发的机会。
老者不再多言,注视远处。丰城的城门已打开一个缝隙,其内北颐国大军涌出,两军霎时陷入搏命的拼杀。
嘶吼和杀戮声直透云霄,刀光血影中时而有人倒下,被践踏被补刺上一刀。
遍地的尸身和残肢,只能从铠甲的颜色去区分是哪一国的士兵。
嗖——
又一束火光划过,又猛又急,射击向屹立城楼上指挥大局的那人!
但这支火箭并未抵达城楼,在半空中便骤然坠落。
蓝清音运起玄门的独门内功,眼力愈佳,看到了城头上的那人手中亦持有一把弓箭。
原来,是师父自己射落了那支侵袭而来的火箭。
“痕儿开始反击了。”老者的语气平淡,但又似蕴含了一丝赞许。
“反击是必须的。”蓝清音轻轻的道,心中已难辨自己究竟希望哪一方胜。
丰城城楼忽然出现一堆排列整齐的弓箭手,与距城门百丈远的东翌国弓箭手相对峙。
而在一片箭林中间,两军士兵顶着咻咻的飞箭声继续奋力交战,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扑拥而上。
叠叠土垛后面,有三人的身影格外的醒目。
高大挺拔而又刚毅英气,无需靠近亦可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凛冽锐气的气息。
倏地,三支蕴满内劲的火箭齐发,挟着雷霆之势,袭上城楼!
“呯”地,一支火箭被射落,但另外两支火箭正中目标!端木痕身边的两名将士左胸中箭,瞬间斜倒,历时毙命!
两名副将遭袭,城楼上有了一阵子的慌乱。
蓝清音望得正揪心,忽听老者唾道:“使的竟是这伎俩!如果真让他们杀光痕儿身边的人,痕儿就再无威信可言了!”
蓝清音无暇答话,眯细眸子,想要看的再清晰一些。
丰城城头,一袭浅灰色素袍随风飘扬,宛如御风一般,纵身跃下,而又腾空于众士兵之上。
手中弓箭猛一拉开,“嗖”地射出一箭!
那方,土垛后即有一名士兵中箭身亡!
灰袍男子凌空旋身,迅捷的撤回城楼上。
“痕儿此举十分明智,可稳住军心。”老者点头评论道。
“师尊,您认为那方会赢?”蓝清音仍是聚精会神的远眺,口中一边问道。
“东翌国此次精兵倾巢而出,你说哪一方会赢?”老者皱着两道白眉,再道,“玄门众弟子已返北颐国帝都,痕儿孤军作战,莫说大胜,若能守住丰城,就已是了不起。”
“嗯。”蓝清音随口应了声。见远处战场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心再次揪紧。
土垛垒那边,三道高大身影忽然间同时飞腾而出,点足踏风飞近城楼,当距离渐近,三支火箭齐齐射出,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这一次,三箭的目标一致,皆是瞄准了端木痕!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蓝清音的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如果师父闪躲,虽必会中箭受伤,但不会被射中要害,可是为何她隐隐觉得师父会选择……
仅仅只是一瞬的时间,世界仿佛静止,四周的厮杀叫喊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几支利剑交错飞过,似乎划破了看不见的风。
三支火箭,速度如电闪。
另一支反方向的飞箭,同样凌厉锋锐。
嗖——
嗖——
两声箭头刺入血肉的轻微声音,在喧嚣混乱的沙场上没有人听的清楚,但蓝清音却感觉就近在她耳畔,令她浑身汗毛顿时竖起。
她好像看到了城头上师傅扯唇一笑,像是在对她苦笑。
而他的左胸,正插着一支火箭,箭尾的那火光狠狠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土垛垒的这边,有一人及时挡在了夏候瑾然的身前,替他受了那一支饱蕴内劲的利箭。
蓝清音的脸色一片煞白,眼中无法控制的浮起水汽,迷蒙了她的视线。
视野朦胧中,她看见了城楼那人不见了,不知是倒下了还是退避开了。
“以多欺少!不公平!”模模糊糊的,耳边听到老者忿忿而又痛心的骂声,“但痕儿也太意气用事了!就算争尊严也不该孤注一掷啊!”
眼前越来越混沌,逐渐发黑,蓝清音动了动嘴唇,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心中阵阵抽痛,似是被人硬生生刮空了一块。
“丫头?!你怎么了?”老者惊觉她的异常,此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一把扶住她的肩头,“丫头,你可别在这时候晕过去啊!我得赶去看痕儿!”
蓝清音强烈的想要撑住,心底焦急如火烧,可意识却越来越涣散,终是眼皮一盖,陷入了凄冷的黑暗包围。
丰城之役,从天明激战到天黑,又从黑夜战至白昼。
两日过去,硝烟终于褪散,喧嚣不再,偃旗息鼓。
原本辽阔的黄土地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而蓝清音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踏上了返回东翌国的路途。
马车行得十分缓慢,颠簸感甚微,她听着有节奏的嗒嗒声,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清,你醒了?!”
醇厚的嗓音夹杂不可错辨的惊喜,她转眸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张口想要出声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出不了声。
“来,喝口水。”
她被轻柔地扶起,半靠在车厢壁上,腰下垫着一个软枕。
一杯清水凑到她嘴边,她就着杯沿慢慢饮下,脑中逐渐恢复清朗。
那擂鼓震天的战场……那森寒冰冷的铠甲……那杀气凌厉的箭雨……
“师父如何了?!”她眸中的波光陡然颤动,急急脱口问道。
正扶着她肩头的夏候瑾然手势一顿,默然地望入她的眼眸。
“难道……”蓝清音不敢置信的喃喃,满目痛色。
夏候瑾然注视着她,低沉地开了口,但却是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前辈破例亲自为你诊断,并为你的心疾开了一张药方,虽然配药稀罕少见,但朕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搜寻。”
“师父如何了?”蓝清音似未听见他的话一般,沙哑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但夏候瑾然仍顾自说道:“在你昏睡时,朕把手放在你的腹部上,感觉到孩子踢了朕一下。那种感觉异常奇妙。我们的孩子无比坚强,纵使在艰难的环境下,亦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他说着,伸手轻抚她圆隆的腹部,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
蓝清音抿紧了嘴唇,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鲜明。
他是在暗示她必须坚强?师父已阵亡了?
夏候瑾然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开垂散额前的碎发,口中继续道:“丰城战役,我军损兵三万,但大获全胜。齐天赐确是军事人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指挥若定,遣派数十名士兵乔装成北颐国士兵,趁乱混迹,散播丰城主将和副将全都已阵亡的消息。接着坚持发动长时间的攻击,势要彻底击溃敌军的士气。再加上君的骁勇善战,我军更是如虎添翼,颐军节节败退。”
他稍停了片刻,细看她的神色,见她尚算镇静,才又道:“我军攻占了丰城,颐军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蓝清音听到“全军覆没”四字,身子隐隐一震。
夏候瑾然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异状,环臂轻揽住她,低声道:“清,朕不瞒你,端木痕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蓝清音的脸色一阵青白,无意识地篡紧素手。
那一箭,正中师父的左胸,且是蕴着内力的锐箭……
“那一箭是谁射出的?”她低哑地启口,语声轻幽。
夏候瑾然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当时三箭齐发,而端木痕又回箭反击,朕并没有看清楚。”
“是了,三箭齐发。”蓝清音自言自语地道,“师父躲过了其中两支火箭,却没能躲过最致命的那一箭。无论是你,或君将军,或范兄,皆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其实,是谁射中的都不重要了……”
见她神情郁悒飘忽,夏候瑾然不由皱起浓眉,端来矮几上的药碗,转移话题道:“前辈预计你今日会醒来,朕已煎好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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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清音似乎听不见,夏候瑾然的眉头皱得更紧,将碗口凑到她嘴边,她乖顺地喝下,但却犹如木偶般呆滞。
“小范替朕挡了一箭,伤势极重。”夏候瑾然搁下空碗,忽然冒出一句话。
蓝清音一颤,抬起眼看他。
“端木痕那一箭也是全力以赴,并未留情。”夏候瑾然淡淡地道,只是陈述事实,无意作更多的解释。
当时在战场上,没有任何情分可讲,只有敌我之分。
如果不是小范的奋不顾身,也许便是他和端木痕一样,生死难测。
“范兄现在的情况如何?”蓝清音轻声问,心里有些空茫,又有些刺痛。
她无法想象,师父会死。
师父的使命不是还没有完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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