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富察家的四兄弟祈祷了一整夜,老天爷却是半点都没被感动,太阳照常升起,白天照常来临。
简亲王府西跨院的厢房里,安睡了一夜的凌波,打着呵欠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博哲披散头发,大马金刀地坐在圆凳上,两只眼睛眯着看她,英气的眉毛微微挑着。
“睡得挺香啊。”他语气里头不乏揶揄。
凌波不好意思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部,露出了她薄纱掩映的上半身,青天白日尤其尴尬,慌忙将被子又裹回身上。
博哲肩头耸了一下,似乎是一声哂笑,他用嘴努了努。
“喏,把衣服穿了,给爷梳头。”
床边的小柜上放了一叠衣物,浅绿料子白玉兰的花样,极为清爽甜美。
此时博哲已经转过身去,拿宽肩窄腰的背影冲着她。
凌波暗暗感激,快速地除掉纱衣,拿了那套衣裳穿好,穿了平底绣花鞋,立在床边上,捏着双手,小声道:“好了。”
博哲扭过头,见她素净清秀的一张小脸,嘴角隐隐露出两个梨涡的形状,乌黑的青丝都拢在右肩堆着,浅绿色白玉兰的上衣,同色同款的裤子,镶边裤脚下露出月白色绣花鞋的鞋尖,通身清爽宜人。
爷的眼光果然没错,这衣裳就是衬她。
博哲嘴角微微上扬。
他从桌上摸了一把黄杨木梳丢给凌波,道:“给爷梳头。”
“啊?”凌波捏着木梳,愣愣地张着嘴。
博哲笑道:“昨儿不是说了给爷做丫头,今儿就当值吧,就从梳头开始。”
他把头扭回去,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和垂在背上的那一把乌黑的头发。
凌波脸上纠结了一阵,咧了咧嘴,无奈地走过去,伸手握住了他的头发。想了想,清朝秃瓢么,无非就是梳个辫子,于是先将顶上的头发都梳拢过来,手生,一时指甲勾到头发,扯了一下。
博哲“嘶”一声,咧嘴道:“还是个笨丫头。”
凌波皱了皱鼻子,冲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那个,爷,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呀?”
不知为什么,听到身后的小女人问话时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博哲感到很是愉悦,他控制着上扬的嘴角,说道:“急什么,先替爷梳好辫子再说。”
凌波翻了个白眼,小气的男人。
她故意狠狠梳了两下,又勾到好几根发丝,疼的博哲“嘿”了一声,她却无声地偷笑起来。
不多时,她就梳好一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拿藏青色丝线系住,同色流苏坠角。
博哲抬手摸了摸,没说什么,可见并没有不满意。
梳完头的凌波无事可做,博哲回身站起,就见她捏着梳子,小媳妇一般站在当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忍住心中的暗笑,他摆手道:“先去洗梳,把自个儿收拾干净喽。”
房中脸盆架上,已经打好一盆清水,凌波放下梳子,走过去洗了脸,见旁边梳妆台上放着一瓷盒珍珠粉,取过来在脸上均匀抹了一层,倒是十分细腻服帖;然后又对着镜子,给自己也输了一条大辫子,她不会梳两把头,只好跟博哲一般了。
等到把自己收拾干净,回过头来,就见博哲拿着剪刀,往自己手指上划,顿时惊叫一声。
博哲瞥她一眼:“大惊小怪。”
他已经把左手食指尖划破,冒出一滴大大的鲜血,顺手就在锦衾上一抹。
凌波看懂他在做什么,饶是二十一世纪新青年,也不禁脸上火辣辣的。她走过去,见那锦衾上淡淡的一点子殷红,又干又涩。
她径自握住博哲的手,这番大胆让他挑高了眉。
博哲左手食指尖上极短极浅的一个伤口,此时又冒出一滴鲜血,殷红如豆。
她也不说话,径自从博哲右手取过剪刀,捏着他的手掌,干脆利落地在中指指尖上也划了一下。
“嘶”,博哲吃痛,见她捏着自己受伤的两个手指,往那锦衾上按去,顿时染出一朵红梅来。
凌波满意地道:“老嬷嬷们都极有经验,这样子应该能糊弄住了吧。”
她歪着脑袋仰看着博哲,嘴角两个梨涡绽放,明明笑容甜美,博哲却特别想给她一拳。
“你这丫头,下手真狠。”
也就是神经大条不拘小节的博哲,若是换个别的贵族爷们儿,早一巴掌抽过来了。
凌波此时才觉自己孟浪,偷偷吐着舌头缩了一下脖子,心里却很有种报复后的快感。
伤口很浅,也不用包扎,很快血便凝住不再流出。
博哲径直走到门口,哗啦将两扇门拉开,两个正准备趴到墙角偷听的嬷嬷,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博哲冷冷道:“进来罢。”
雏菊嬷嬷和残菊嬷嬷,讪讪笑了一下,蹲身道:“给额驸请安。”
博哲理也不理,扭身回房。
两个嬷嬷在宫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老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但晓得这婚事本就是乌珠格格硬求来的,若得罪了额驸,回头让格格受了气便不美了。俩人只得忍着不快,起身进房。
博哲坐在圆凳上,只顾斟了茶来喝,凌波垂手立在角落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雏菊嬷嬷和残菊嬷嬷轻车熟路地走到床前,从锦衾下抽出一段薄薄的白绸,果然那血迹透过锦衾在白绸上也染出了一朵浅浅的红梅。
俩人确认完毕,将白绸一卷,路过凌波面前时,雏菊嬷嬷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极为轻蔑。
俩嬷嬷对博哲行礼道:“奴婢这就回宫复命。”
博哲恩了一声,抬起眼皮道:“她就不必跟你们回宫了。回去告诉格格,爷讨了这丫头做个贴身的随侍。”
俩嬷嬷对视一眼,雏菊嬷嬷为难道:“这个,不合规矩。按例,她得随奴婢一道回宫复命。”
博哲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挑着眉毛道:“你们格格既然派她来试婚,过了昨晚,她就是爷的人了。爷难道还做不了自己女人的主?”
凌波神情一动,“自己女人”四个字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俩嬷嬷又对视一眼,雏菊嬷嬷显然是拿主意的人,想了想,简亲王府从雅尔江阿以下都是横行霸道的主儿,这位爷脾气也挺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便顺了他的意罢。
“既是额驸之命,奴婢们岂敢不从,只是怎么也得同格格禀报一声才好。”
博哲把手一摆道:“你们自去禀报。”
两个嬷嬷无奈,只得应了,起身带着那白绸出房。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