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落,黄昏。
李半夏坐在花园廊檐之上,靠着廊柱,眯着眼望着西边的落日,神情有些疲倦。
不只身体疲倦,连心也开始疲倦了。
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刘东山,自从那次在江州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他们夫妻自成亲以来,一直是聚少离多。有时候是她因事离开几个月,有时候是东山离乡多时,现在算算,他们夫妻分别的时候比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多。
然而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还要让李半夏内心惶惶。哪怕是她只身前往边城、前路渺茫的日子,也没有这一次,那种来自内心深处对别离的恐惧。
尤其是这两日,自己的心情总是起伏难定,无端地总是会感觉到心痛。思念的潮水漫身袭来,憋得她快透不出气来。
她想念刘东山,怀念在他身边舒心安宁的那种感觉,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经过这么多事,让李半夏深深懂得,没有什么事情比陪伴在他身边来得更加重要。如果还有机会,她想要告诉刘东山,以后的日子,她再也不要离开他了。
不只刘东山,她还十分想念马氏和刘申姜,还有家里的三个孩子。东山和她都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们在家好不好,过得怎么样。当归他,如今一个人留在江州,人生地不熟,虽然有舞融和寸生药铺的掌柜照顾,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和他爹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刘当归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一定能感觉到,他们出事了。但愿这孩子能够乖乖听话,不要为他们夫妻担心。
本来还很担心。二皇子会不会将魔爪伸向同在江州的刘当归,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一点她暂时还是无需担心的。
有舞融照顾当归,她应该可以放心。只是灵芝和甜甜。哎!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没有她哄他们睡觉,他们爹爹给他们讲故事,他们晚上睡不睡得着。
在家的时候,这几个小鬼总是吵着嚷着,她耳边难得清静。有时候好哄歹哄,才让欢子那小家伙听话,让她好好研习一会儿药理。现在耳边少了小家伙们的叽叽喳喳声,李半夏感觉颇不自在,每次寂静之时。更是尤为想念。
回想起和那仨孩子在家里有趣的事,李半夏不自禁地勾起嘴角。仿佛这么想着,这些孩子就在她的身边一样。
她迫切地想回到他们身边,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任何事都不能再将他们一家人分离。
可是。这一关,有可能闯不过去了呢,她或许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他们身边。不只她,她还连累了东山。她没办法想象,家里同时少了他们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东山就是爹娘的命,若东山有任何意外,两个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有多么凄惨,她这个做人儿媳妇儿的,又怎忍心看到两老为了他们的事如此悲痛难当?
不,她到这儿来,是求生,不为求死。她怎么就惧了呢?那么多人都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和东山回去,她又如何能让他们失望?
二皇子固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冷血无情,在他那里看不到一点生的希望,然而事在人为。不努力寻求生路在这里自怨自艾伤春悲秋怎么行?
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救东山,然后和他一道回到家乡,在没有做到之前,她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命交代在这个地方?
或许李半夏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心底已经慢慢做了一个取舍。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夫妻俩注定不能都活着回去的话,她会全力保住刘东山。这个念头虽不甚清晰,却开始在李半夏的脑海里慢慢成形。
然而李半夏不知道的是,在马氏和刘申姜的心目中,不只刘东山是他们的命,她这个儿媳妇儿在二老的心里并不亚于他们的儿子。在他们和三个孩子的心里,李半夏和刘东山一样,都很重要。
若是他们知道李半夏心里冒出的那个念头,他们一定会很心痛。
但李半夏绝对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二皇子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来自江州南辕北辙的飞鸽传书。
握紧手中的纸条,二皇子的心也不禁凝固了一下,脸色蓦地变得可怕,冷冷地对手下下命令:“这事一个字都不允许对李大夫提起,若是本王得知有谁多嘴多说一句……”
跪在身前的属下连忙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半点不敢有违。
挥手让手下退下,屋内只留下二皇子一人。二皇子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重新摊开了那张纸条,瞥了一眼,狠狠将之握紧。
二皇子在后花园檐廊上找到了不知在想什么的李半夏,看到呆呆失神的李半夏,又想到了方才属下飞鸽传书来的纸条,冷漠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然而很快,便消失无痕,嘴角噙着习惯性地微笑,向李半夏走了过去。
“闲时终觉爽,晚来秋寂寞。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姑娘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李半夏看也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她不想说话,二皇子也没有开口,随意坐在李半夏的身旁。还别说,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宁静幽谧,夕阳向晚,坐在这个地方,轻轻偎在廊柱之上,一天的疲惫尽消。
李半夏遗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忘了身边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二皇子一会儿看看夕阳,一会儿又看看李半夏,神情颇为自得。他不记得,就在方才,他收到了一封完全可以改变他人命运的飞鸽传书。
也许终其一生,那个人再也不会有快乐。但这一切,于他又有何干?他每日要谋划的事情那么多,又哪里有时间为一个小老百姓的生死挂怀。反正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没何差别。
天色黑了,最后一抹夕阳也沉入了西边的山川之下,小院开始冷起来。冷风嗖嗖吹过,吹得李半夏手脚发凉,而她似乎无所觉般,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陌生之地,凄冷的小院,她一人寂寥地靠在偌大的庭院里。好似整个天下间,只得她一人,无处依托。
李半夏已有许久,没有感到这般孤单过。第一次感到孤单时,是她的父母离开她的那段日子,虽然痛苦,但毕竟年幼,还不知死亡为何物。再加上爷爷精心爱护,多年来在他的关怀下成长,虽然时而还会惆怅,还会难过,却不至太过于孤单。
因为她知道,她不开心,爷爷也一定很不开心。
再加上爷爷那个人,总是有无趣的乐事,教她学习医理,带她跋山涉水,走遍许多许多的地方,也接触了各色的病人。每日她的生活都被各种草药和病人所缠绕,也忘了伤感。
第二次感到切身孤单和无助,是在爷爷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如现在一般,置身天地间,感觉再也找不到一个亲人。她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穿行。哪里都不能停靠,只能一路前行。然而前方荆棘遍地,她无法停留,却寸步难行。
就在她觉得孤独不堪,不知要如何走下去的时候,她来到了这里,有了一个家。在一开始的时候,固然有许多的烦恼,但每日吵吵闹闹,有时哪怕被娘和山香说上两句,脸上虽然不开心,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因为她再不是孤身一个人。
后来,一家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东山的关心,爹娘的爱护,还有孩子们的亲近,都让李半夏的一颗心日益的快乐和满涨起来。她从未这般快乐,仿佛有了他们,这一生再也没有遗憾。而她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也应该对她放心了。
可是现在,自己又是一个人,性命悬于他人之手,不由自主。东山也因她的关系,失去了自由,还不知道会遭临何种噩运。这一切,都让李半夏由衷感到焦虑和彷徨。虽然她面上仍然维持着平静,但是心里,时刻处在担忧和惶惶之中。
她不想死,她怕她就算是死也回不到他们的身边,连走了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本不愿这般消极,也不愿想这些。想这些只会消磨她的斗志,失去和二皇子战斗到底的勇气。
李半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只是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中乱得厉害,似乎跳出胸腔,不由她控制一般。
“天黑了,风大,还是早点回屋吧”二皇子站了起来,对仍静静坐在那里的李半夏道。
李半夏也没反对,缓缓起身,身体因为久坐都有些发麻了。冲二皇子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皇子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瘦削的背影,因为天色看起来有些模糊了,却无端地笼罩着落寞和黯然。
他想起了身上的那张纸条,摊开,上面用黑色小楷写着一行字:刘东山使计逃脱,中途不慎坠崖,生还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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