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被揭破,“哈哈”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沈宝对沈瑞道:“之前还没来得及给瑞哥道喜呢,瑞哥真厉害,去年就过了童子试,我与琴二哥两个今年也参加院试,不过都不在榜上。族兄弟当中,今年只有全三哥一个在榜单上……”
他虽这样说着,面上并无多少沮丧。
南直隶读书人多,科举本就不容易,即便是闻名远近的才子大儒也有落第的时候,他们族兄弟年纪在这里,落第一次两次实不算什么。
“也是靠运气。真能院试下场的,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剩下的就看运气了……珏哥今年预备的足足的,无奈考官出的几个偏题,也只能等下一科。”沈瑞道。
沈宝点头道:“全三哥也这样说。幸好全三哥今年运道不错,顺顺利利地过了院试……”
听他们提及科举,沈琴忍不住道:“要说运气,谁能比得上沈琰、沈呢?再也想不到,那兄弟两个如今一个已经是举人老爷,一个是秀才……前年乡试时,族叔、族兄们下场的有五、六个,结果颗粒无收,反而沈琰风风光光名列榜上……十九岁中举人,在哪里论起来都是少年得意。还有沈,去年过了童子试,才十六,要是回松江来,亦是炙手可热。也就是二房大伯如今位高权重,族老们都不敢生事,念叨着让他们归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沈宝白了沈琴一眼道:“眼前瑞哥在,琴二哥犯得着去羡慕旁人?瑞哥去年才十四”
沈琴直直地看了沈瑞一会儿,叹道:“要不是宝哥提起,我又忘了这个。瑞哥如今看着都比我高了,站在这里说是十七、八也有人信,还真是忘了他的岁数。”
沈瑞闻言,不由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这是长得有点着急?
沈琴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说的长相,就是这个气度。前年回来时,差距还不那么大,如今两年没见,瑞哥身上半点孩气儿都没有了……”
沈宝道:“瑞哥已经有了功名,还取了字,本就不是孩子了”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人走了近前。
是沈瑾来了。
眼前留下这几个都是同沈瑞亲近的,自然就瞧着沈瑾不顺眼。
不过沈瑾年纪在这里,到底是族兄,大家还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情不愿地起身打招呼:“瑾大哥”
沈瑞也随着众人起身。
沈瑾对众人点点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我有事寻瑞哥,扰了你们说话了……”
无人应答,场面上有些冷场。
沈瑾神色有些黯然,看了沈瑞一眼。
沈瑞对众人道:“各位族兄、族弟先聊着,我与瑾大哥出去转转。”
众人自然无异议,沈瑞就随沈瑾踱步出来。
“族长太爷丧事即了,还要一直在宗房那边住么?眼看就要中秋节?”沈瑾直接问道。
沈瑞摇头道:“想去鸿大婶子那边住几日,明日就去同宗房大老爷说,等到了中秋节后,就与全三哥一道北上。”
沈瑾犹豫了一下:“母亲那里祭奠?”
“正也要寻瑾大哥说此事,想要安排在中秋节前。”沈瑞道。
沈瑾点头道:“瑞二弟定下了日子就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陪瑞二弟同去
沈瑾虽有心想要接沈瑞回四房团聚两日,可想到张老安人,就只能将心思歇下。
五房与四房毗邻而居,等沈瑞去了五房,他想要探望也便宜些。
沈瑞也想到张老安人,道:“瞧着老安人身边是离不开人的,瑾大哥明年却需往南京应乡试,倒是如何安置?”
虽说四房仆从不少,可也没有撇下瘫痪的祖母独自赴考的道理,那样是传出去,沈瑾的德行就要受质疑。
沈瑾苦笑道:“我曾与父亲去信问过此事,父亲说到时自有安排,却没了下文。如今还有一年功夫,我也不好追问的太急。”
看着沈瑾面带乏色,想着他的处境,沈瑞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乡试,其他的都可以靠后。要是为旁的分了心,耽搁了考试,反而得不偿失。”
不管四房长辈怎么折腾,还是让沈瑾先得了功名吧那样不管他们怎么折腾,也有沈瑾在前头顶着。否则瞧着沈瑾的精神状态,再磋磨几年灵气也被散了差不多了。
这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另一种演绎,说到底还是因沈瑞怕麻烦的私
可是落到沈瑾耳中,就满是关切。
沈瑾满心感激,忙不迭点头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定不会在乡试上分心……我还盼着早日进京……”
接下来,就是未尽之语。
进京,可以与郑氏母子团聚,可以与沈瑞兄弟相缘,可以从张老安人无休止的抱怨与辱骂中托身。
只要一想想,沈瑾就充满了希望。
不远处,沈琴拉着沈宝,正留神沈瑞这边。
他是看不惯沈瑾,生怕沈瑞受欺负,才拉了沈宝跟过来,正听到兄弟两个的对话。
眼见这兄弟两个打不起来,沈琴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拉着沈宝离开。
沈琴低声道:“还是瑞哥厚道,这样的人,何苦为他着想?”
沈宝说了句公道话:“当年的事,瑾大哥又做不得主,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已经吃了苦头。”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沈瑾如今虽是得了嫡母遗产,又成了记名嫡子,可族人谁不晓得他的出身底细。即便早先有觉得他虽是庶出却也读书争气的,现下也多半会觉得他当年是心里藏奸。
看似“名利双收”,却是“海市蜃楼”,否则也不会在说亲时被人挑剔。
沈琴嗤了一声道:“这才是老天有眼……要是让他风风光光的,那还往哪里说理去?如今一副无辜模样,就真的无辜了?要是我是瑞哥,才不会这样厚道劝他科举为重,说不得要日日诅咒他永远落第不如意方好。”
沈宝忙道:“人人都有苦衷,说起来都不容易,瑞哥都不恼了,琴二哥跟着白生气作甚?瑞哥如今在京中,不比在四房强的多?既是如此,还追究过往也没意思。”
“还是善恶有报的好,要不然这老天爷是叫咱们做好人,还是做恶人呢?”沈琴轻哼道:“做了恶人,咱们心里不落忍;去做好人,又怕好人没好报,可不是为难人?沈瑾这样的,还有三房大伯那样的,都是嚼着亲人的骨血,还喊冤道无辜呢……”
沈宝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旁人是旁人,我们行事,还是且凭良心吧…
一夜无话,次日众人随着送殡大队伍回了城,方各自散去。
沈、沈全兄弟没有离开,随着沈瑞、沈珏到了宗房,与宗房大老爷禀明了来意,要接沈瑞、沈珏过去小住。
沈瑞已经先一步随宗房大老爷说了,宗房大老爷倒是没有拦着,不只是沈瑞这边,还有沈珏那里。
宗房上下操持完族长太爷丧事,就是漫长的守孝期。沈瑞与沈珏继续在这里,多少会有些不便宜。
五房不是外人,真要论起亲近来,沈瑞与那边更亲近一层;至于沈珏,毕竟已经出继,族长太爷后事完了,也当随堂兄沈瑞准备回京事宜,继续留在宗房守孝就说不过去了。
“太爷给珏哥留了念想,今日就搬过去吧……”宗房大老爷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看了精神恍惚的沈珏一眼,递给沈瑞道:“瑞哥是哥哥,就劳烦瑞哥帮忙收一下。”
本就有“长者赐、不可辞”的话,更不要说眼下还是族长太爷“遗赠”,沈瑞自然是双手接过。
宗房二老爷与三哥、四哥都在,沈械与沈也在座。
眼见着沈瑞接了钥匙,三哥、四哥就有些着急,那不是一枚钥匙,是一串钥匙,一个钥匙一口箱子,也足有五、六口箱子了。
都是孙子,恁地不公平?除了长孙沈械得了两口箱子遗赠之外,其他人不过一人一口箱子罢了,作甚到了沈珏这里就翻了几倍?
不等四哥看着三哥,三哥刚想起身,却被宗房二老爷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看着那一串钥匙,沈械不由蹙眉,沈神色也有些僵硬。
即便是至亲骨肉,可财帛动人心。
宗房产业是不菲,可大头是祭田、祭产,只传宗子一脉,二老爷当年分家出去,不过得了两个庄子一个铺子,日子过的不过是中等人家;同理,即便长房以后分家,能落到沈手中的产业也有限。
他们盯着族长太爷的馈赠,一部分是因钱财,一部分则是因心底那点不平
二老爷想的是,自己是太爷的亲儿子,自家孙子是太爷的亲孙子,即便太爷偏心长房,可也当想着二房生活不易,贴补一二才是。
沈则是因这些年都是他在父祖身边,打理庶务,侍奉尊亲,即便不求亲长们偏爱,也当与长孙、幼孙一视同仁。
沈瑞握着钥匙,自是察觉出堂上暗潮涌动。
不过既是族长太爷指明给沈珏的东西,那就是沈珏的,就算宗房这边再有人不平,也别想夺了回去。
这会儿功夫,宗房大老爷已经吩咐人抬了箱子过来,都是三尺长、两尺宽、两尺高的花梨木箱子,足有六口。看着都是有年份的,清一色黄铜大锁。
沈珏却瞧着也不瞧箱子那边,只呆呆地看着宗房大老爷,木然表情满是渴望不及的孺慕。
看着这样的小儿子,宗房大老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他不是糊涂蛋,为了族长太爷的“遗赠”生出的闲言碎语,他也知晓的清清楚楚。他既恨二老爷与子侄们的短视,又心疼幼子。
要是幼子没有出继,即便族长太爷偏心孙子,将全部私房都赠给沈珏,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如今能被亲人骨肉挑剔,不过被抓着“名不正、言不顺”六字罢了。
可叹,二房嗣亲长辈,尚且顾念骨肉生恩,并不拦着沈珏与这边走动亲近;宗房这边,未来几口不知到底装了何物的箱子,就生生将亲骨肉当成外人。
宗房大老爷心中又气又恼,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为了猜疑骨肉就此生嫌隙
因此,宗房大老爷便道:“瑞哥,开了箱子吧,让我们这些儿孙也再见见太爷留下的念想……”
宗房二老爷、三哥、四哥等人,闻言都齐刷刷望向沈瑞。
沈瑞不由皱眉,并没有应答,而是望向沈珏。即便他年小辈低,可钥匙如今既在他手中,要是沈珏不愿意,也没人能在他面前开了箱子。
沈珏后知后觉,终于留意到客厅上的几口箱子。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箱子跟前,摩挲着,喃喃道:“这……这是太爷西屋里的箱子……”
他打小就养在族长太爷院子里,对于祖父房里的物件自是相熟。
三哥、四哥闻言,眼睛不由发亮,又带了几分踌躇?
既是太爷屋子里的箱子,装的指定是好东西,难道真的要便宜沈珏?
沈袖口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无法平静。宗房沈械出仕,致仕前都不会回松江,宗房未来接任族长一脉的,未必是沈械,说不得反而是他沈。
族长太爷是真的老糊涂了么?竟看不到这点,一心只顾念出继的幼孙?
身为长房次子,家产捞不着多少,连浮财长辈们也没想起自己?
宗房产业以后既是沈械的,那他沈劳苦劳累十来年算甚么?难道真要跟三房沈涌几个似的,为长房卖命半辈子,最后几乎净身出户?
沈珏眼泪已经止不住,簌簌落下,跪在一口箱子面前,摸着上面的锁。
宗房大老爷心疼的不行,见沈瑞没反应,忙咳了一声道:“瑞哥,钥匙?
沈珏闻言,也望了过来。
沈瑞虽不喜堂上宗房诸位这种“临检”的气氛,可见了宗房大老爷两次开口,还是上前将钥匙递给沈珏。
即便宗房其他人看沈珏不善,可宗房大老爷这亲老子总不至于坑儿子。
沈珏接过钥匙,因过于激动,手哆嗦着,对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第一口箱子的钥匙。
即便面上故作镇定,可宗房各人还是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就是旁观的沈琦、沈全兄弟两个,也是满心好奇地望向箱子。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沈珏却一下子匍匐在箱子上,哽咽道:“太爷,太爷
沈瑞因方才过来递钥匙,站在两步外,看着真切,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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