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
类别:恐怖推理
进攻舰队在凌晨的缄默中苏醒,浓雾如浸透冰水,赛尔·吉奥斯走在前面,脚步声空空回响,方鸻方才看到一两个船上的水手与他错身而过。
浓密的赤红色短发,扎着辫子,一看就是荒野之民。
他在这里休息了七个钟头,罗昊他们还没到,期间学者小姐又联系了他一次,好消息是,大猫人他们将七海风暴号开了进来,闪耀银币号也尾随同行。
他低头看了怀表,凌晨三点钟,天上的星辰仍闪耀,只是掩于密不透风的海雾背后。
“待会别说话,枢焰誓庭的人不信任外人。”
赛尔·吉奥斯回过头来提醒了他一句。
方鸻问:“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盟友,合作者?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你知道他们也身负金血之力,一直想要找到自身法术的源头,一头现成的黑暗巨龙是最好的目标,至于他们的实力是否与野心匹配。”
大探险家摇摇头:“那其实与我无关。”
“你不担心他们影响你的计划?”
“实际上没有。”赛尔·吉奥斯言简意赅。
不久之前,他已和方鸻和盘托出计划——枢焰誓庭计划让一位枢机主教启用一件圣器,然后用圣器击伤它。”
圣器自然不能杀死一头黑暗巨龙,但根据骑士团的观察,一把斩龙剑曾经在这头怪物身上留下伤疤,那创口时至今日还在淌血。
“只要他们想办法破开那个创口,就仍有机会杀死对方。”
“但实际上呢?”
“办不到。”
他们已经尝试过了。
或者说,在曾经那个历史上,他们已经尝试过了,结果是否定的。枢焰誓庭也有一位龙骑士,两位龙骑士共同保证了计划的达成。
但巨龙仍旧活着,至少在他所身处的年代,龙血的诅咒仍在海湾地区蔓延,龙血之中没有诞生出另一头新的黑暗巨龙,说明它的源头之上还有另一位主宰。
“它在遥远的过去已经死过一次了。”
“所以你们又杀了它一次,但它仍活着,对吗?”方鸻想到了什么。
但赛尔·吉奥斯没有回答,“记住我说的话,”他已经到了目的地,正推开一间会议室的门,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待会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但首先我们得应付一下盟友们。”
方鸻点了点头,视线余光瞥到门后的骑士。
对方礼貌地对赛尔·吉奥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方鸻身上。“主教大人们正在等你,阁下。”
“赛尔先生,”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会议室中传来,“我们等得其实不算久,眼下正在讨论那头怪物有关的事情,你说你找到了一位可以修复迷锁的炼金术士?”
那个说话的人竟是一位枢机主教。
对方看向方鸻,一时不由大失所望:
“恕我直言,这位……先生,他年纪有些小,炼金术是一门需要时间积累的技艺,还是说他只是一位大师的学生,那么他的老——”
那枢机主教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他活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方鸻,失声道:“这不可能——!”
赛尔·吉奥斯本来想要帮方鸻解释两句,但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话不由停了下来。
方鸻这时也看清了屋内交谈的三个人,除了开门的骑士与发言之人之外,还有两位主教,其中一个人也穿着枢机主教的祭袍,而另一人显然更加尊崇,手持一柄宝石短杖,头戴着琐罗祭司冠。
一位权杖主教。方鸻眼角跳了跳,那是一种特殊的冠冕,只授与枢机团中最核心的人物,虽然枢机主教都是大主教身边的参议人员,但每一个时期发放下去的权杖都只有七把。
那女人也正看向他,她有一头金色如火焰状的长发,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威严。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督罗的气息?”
方鸻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不好,冈萨雷斯之前为他恶补过关于秘罗圣殿的知识,督罗是玛尔兰女士在罗塔奥众头衔之中的一个。
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就是战争、众风与荣耀之主,是象征着自由与公正的利剑,他身上有玛尔兰的意志,是因为他被古训骑士团指认为下一代圣子。
但他以为那只是一重身份,没想到枢焰誓庭的一位主教竟然一眼可以认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主教已一闪身来到他身前。
好快的速度!
方鸻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他心中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枢焰誓庭方面的龙骑士很可能就是她。
女主教正一把伸手抓向他手腕,但方鸻反应不过来,他身边的赛尔·吉奥斯却反应得过来——大探险家剑刃出鞘,拔出佩剑一拦——只是下一刻,一道淡淡的白色的光纹从两者之间荡漾开。
那光华如同无数星光,将赛尔·吉奥斯的剑,与那女主教的手向一旁推开一丝。
“咦?”
两人皆轻轻咦了一声。但只有方鸻反应过来了,是创生之印,白骑士的反应可比他快多了,奎文拉尔告诉过他感知白域是想象力的力量,这是创生的第一法。
在一片白域之中,没有任何事物能诞生在被创造之前,因此它的反应总在一切之前,之前枢焰誓庭炮击之时,也是感知白域救了他一命。
不过方鸻赶忙收住自己的力量,他可不打算在这时候让白骑士的一条手臂显形,那玩意太重量级了,他并不打算在这片时空幻影之中节外生枝。
不过女主教已经退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额头上的擭升印记——那像是一枚升腾的火焰,火焰之中是战争女士玛尔兰专属的纹章。
“战争印记!?”
两个枢机主教已经完全呆住了。
“圣……圣子?但伊格尼修斯圣子并不在这个地方,他、他是谁……”
赛尔·吉奥斯收回剑来,有些意外地看了方鸻一眼,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么一重身份,在场众人之中,也只有他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伊格尼修斯是枢焰誓庭这一代圣子,但方鸻来自于未来。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显然在询问方鸻为什么没告诉他这个?但方鸻只是苦笑不已,你们也没问啊,何况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毕竟冈萨雷斯可没告诉他会有这么大阵仗。
女主教收手之后目光柔和了许多,看向方鸻额头上正逐渐隐去的火焰,点了点头,“能告诉我,这个印记是怎么一回事么?”
“我不清楚,女士,”方鸻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过我应该是见过玛尔兰女士一次。”
“圣选。”
两位枢机主教低声惊呼。但同一个时代怎么会有两位圣选,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件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在誓庭内部多半会掀起波澜了。
方鸻对他们心中的波澜倒不关心,因为这本来就是历史的断片,出了幻影之后什么也影响不到。何况他的确也不清楚这个印记的来历,冈萨雷斯只宣布他为骑士团下一任继承者,可没告诉过他为什么。
那位大团长倒是说过是女士选中了他,但可没说过‘选中’是这么一个意思,方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但也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好在那位女主教似乎并不太介意这个,“既然你是玛尔兰女士选中的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卡利班,和他们说说我们之前讨论的结果。”
方鸻对于计划本身不感兴趣,因此事前赛尔·吉奥斯已经和他讲过了一遍。他只再看了一眼那位大主教手中的宝石权杖。
枢焰誓庭看来对这个计划相当重视,连七位权杖主教之中的一位都派来了。但也是,他们在历史上也一直在追寻血源法术的源头,并试图真正驯服这一力量。
但这一计划在不久之后以失败而告终,誓庭内部也出现了重大的变故,此后秘罗殿不得不下令封存了所有相关的资料,那之后血源法术不再成为一种主流晋升途径。
看起来当年的事正与这次远征有关。
沃—萨拉斯提尔是努美林精灵建造的要塞,这座要塞而今虽然已经沦入时间的乱流之中,但它本身其实并没有损毁。
枢焰誓庭的计划是设法重新启动岛上的迷锁。
这个法阵昔日能对抗黑暗巨龙,而今一样也能发挥作用。而骑士团只有一次启动圣器的机会,因此在那之前他们必须设法保证这一击一定能命中目标——
利用岛上原有的迷锁,是一个合理的设想。
但精灵们的技术没那么容易被复现,计划之中的每一个环节几乎都只有一次机会,两位枢机主教在每一个细节上据理力争。
方鸻虽然已经证明了身份,但其中一位主教还是对他的年纪有所怀疑。
赛尔摇了摇头,“无妨,艾德他已经过了考验,不久之前,我让他打开了那扇月亮之门上的封印。”
“那口干涸的不老之泉?”但方鸻显得太过年轻了,这毕竟还不是有圣选者的年代,那枢机主教一时犹豫了下,“只是它的话,我们的人一样也能……”
“但弗拉梅尔大师受伤很重,至今还昏迷不醒,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没有再尝试的机会了,我们必须在今天傍晚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那位枢机主教沉默了下来,“那要加一重保险,得让我们的人将圣子护送到足够近的地方。”
方鸻发现那位权杖主教女士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在离开之时,他才得知对方的名字——贝蕾尔·烙约,他之前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他本来就对枢焰誓庭了解不多,到了权杖主教这一层次没有哪一个会是简单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位龙骑士。
或许三百年之前,这也曾是一个在罗塔奥留下过赫赫威名的名字,不过历史的长河足以掩盖一切,三百年间艾塔黎亚诞生与殒落的龙骑士也有数百位之多。
推门而出时,方鸻又想到了之前那个问题:“赛尔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成功了么?”
赛尔·吉奥斯远远看着那雾蒙蒙之中的舰队,“是的,枢焰誓庭的计划很成功,我们杀死了它一次——”
“但它又死而复生了。”
每一个字都很简单,但冰冷。
方鸻沉默了片刻,心中其实已有所预料:“赛尔先生,你已经猜到缘由了?”
赛尔点了点头。
恶龙曾经死过一次,死在其中一把斩龙剑下,它临死之前的力量将沃—萨拉斯提尔拖入了时空乱流之中。
这是外界关于这一切的传说,但事实上,它还活着,并且永远被沃—萨拉斯提尔束缚于此,成为海湾之子诅咒永恒不灭的源头。
“或许那时空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勒伯斯,”赛尔道,“而来自于沃—萨拉斯提尔本身,乱序的时空赋予了它近乎于永恒不灭的生命力。”
“只要我们没在它存在的每一个时空杀死它,那么它就会受来自于其他时间线上的影响,并再一次死而复生。”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平淡而坦然:
“我想,这才是它死于斩龙剑下,又死而复生的原因。”
“那我们要如何做?”
“很简单,前往它所在的每一个时空,在同一个时间节点杀死它。它同时死在不同时空的每一个时刻,那么勒伯斯就再也不会复活。”
“我想问一下,一共有多少时空节点。”
“据我所知,至少三个。”
辛那索拉斯提尔,巨龙负创而死的那一刻。
三百年前的现在,盐骨之子与枢焰誓庭击杀它的那一刻。
凯瑟琳的父亲,银链岛的海盗王再一次登上这座岛屿的那一刻。
的确是三个时间节点,但还有没有更多,谁也说不准。而仅仅要确保这三个时间节点,已经是殊为不易,何况赛尔·吉奥斯还缓缓告诉了他一个现实:
“纵使我们真能前往这每一个时间节点,但我们也没有另外两件圣器。”
方鸻默然不语。既然如此,又要如何杀死那头恶龙?
何况杀死了那恶龙之后,诅咒又会因此而消弭么?
“但我还有一个计划,”这位大探险家开口道,“但艾德,这需要你的帮助。”
方鸻正看着一艘艘战舰破开浓雾,骑士们在昏晓的光中踏着浸透露水的舷梯鱼贯而下,身上甲胄依次碰撞,发出轻响。
佩剑与长矛晃动着,如同一片徐徐前进的森林,甲叶开合之间,沾染的露水如同盔甲的汗渍,胸甲反光中映出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
按照赛尔·吉奥斯的说法,这场远征会胜利——
但又会失败。
而那之后,枢焰誓庭会经历一场惨烈的变革,而铜钟议院也踏上了灭亡的倒计时。
这两者皆不值得同情,但这场远征本身并非没有意义,留在这片幻影之中的每一道影子,也都曾为它付出代价。
他默默看着枢焰誓庭的人在登陆点建立起一个临时的营地,古训骑士的驻地在营地的核心区域,在靠近枢焰誓庭的地方。但外围更多的是自由骑士。
秘罗殿统辖着罗塔奥的众圣殿,除了守誓之道外,还有秘仪、众星、战争等诸多晋升途径,失去了血源法术之后,还剩下十二道途,对应着众星之地的十二支柱。
罗塔奥人营地中的骑士主要来自于两处,古训和督罗的骑士。前者便不再赘述,在这个时代他们还肩任着圣殿的守卫之责,而后者是来自于罗塔奥各地的督罗骑士——正如前文所言,督罗是战争女士玛尔兰在罗塔奥的诸多头衔中最为荣誉的一个,督罗的骑士正是她手中的利剑。
这些人当中有老有少,其中有些人比他还年轻。
他们成为自由骑士的原因很多,大多是为了名声,或者是来自于某个古老落魄家族的骑士后人,也有一些人仅仅是因为受到感召,为了心中的正义而行事。
严格来说,大猫人瑞德也是督罗骑士。
而在这些人中,方鸻看到一个少年,对方正坐在一顶帐篷前,专心致志擦拭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柄钢剑,可能来自于对方的祖上,剑身上还铭刻着铸铁时代以来的维德曼花纹,佐以鬃毛与火焰纹。
那是个卷发的少年,亚麻色的长发遮住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眸子宛若一对天青色的宝石,留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工匠,对方才抬起头来。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着方鸻开口道:“哦,你是那个和盐骨之子一起到来的炼金术士,主教大人说过,要让我们护送你到足够靠近那恶龙的地方。”
“待会我们会走城中心穿过广场的那一条路,你别害怕,第一次上战场是这样的。待会你靠我近一些,别太慌张,出了什么事我会负责保护你。”
这个说法让方鸻有些新奇,但又轻轻摇了摇头。
这少年的实力最多与罗昊仿佛,放在原住民中算得上是一位天才,若非如此,对方也不太可能以这个年纪加入远征军。
但这样的天才这里又有多少,他们活到了这场战争结束,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么?
艾塔黎亚人与黑暗巨龙的战争残酷、漫长又惨烈,死于龙焰之下的人永远无法复生,被金星之火焚尽的人,连星光也会化作灰烬,坠入尘埃。
这就是为什么,龙翼之下会预兆死亡。
那刻在龙角之上的古老箴言:‘勿忘已逝之敌’,于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并非是一句戏言,而是血与泪的教训。艾塔黎亚的凡人在经历四百年的战争之后,才在灰烬之中建立起自己的国度——
方鸻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剑上,布条下的剑刃折射着阴沉的阳光,仿佛随时可以洞穿周遭的雾气,那只是一把凡铁——凡铁无法伤到黑暗巨龙,只能杀死它的爪牙。
不过那也够了,一头真正的黑暗巨龙的爪牙是无穷无尽的,它不像尼可波拉斯那样只剩下一个影子,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这倒也不奇怪。
与巨龙的战争,几乎没有不惨烈的。
三十年多前的龙魔女之乱,考林—伊休里安亦失去了三座城市,无数的人命。纵使是英雄约修德,也失去了身边的数位同伴,与爱人。
但方鸻沉默不言。
他心中只想着赛尔·吉奥斯的那个计划——
恶龙当真无法杀死么?
他没有圣器,但有斩龙剑。
自巨龙的时代落幕之后,于世人来说,五把圣剑之中的四把,皆已下落不明。
方鸻倒是知道下落仅存那一把——妖精圣剑嘉拉佩亚。
不过后者于这幻境之中无补,嘉拉佩亚而今不在这个地方。倒是还有另二把——半开封印的歼敌者,与箱子手上的圣剑黑钢,巧合的是,这两把剑皆在他们手上。
而事实上除了真正的晨光圣剑之外,包括已经碎裂的摩亚圣剑在内,五把圣剑之中的四把他们都算是一一过手。
再加上龙魔女和托拉戈托斯,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黑暗巨龙了。
方鸻抬起头,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奇特的明悟,难道说他们在这个巧合的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其实早已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他伸手握向胸前的金焰之环。
但冰冷的指环已经无法再给他答案。
注:如你看到本章节内容是防盗错误内容、本书断更等问题请登录后→→
其他书友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