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也能激得动华长灯吗?
徐小受心知肚明,在云山帝境初识那会,或许可以。
但在如今华长灯对自己有了更多认知的前提下,理论上应该是不行了。
可徐小受还是使了。
效果也是奇佳,华长灯稳稳中招,为何?
——给一个台阶下罢了。
华长灯能当上云山帝境家主,自是不蠢。
陨后再诞于尊极斩空间,以其认知,熟悉一二后,便该知晓自身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且不说夺道须触,本身就带着主仆契约,让人打从心底有“皈依我受”的想法。
意道圆满的指引,也在不间断让华选择迂回臣服,哪怕祂打从心底并不想为这小辈而屈伏。
而抛开这些不谈,华长灯会意识不到,若不顺着某个台阶下,今后这尊极斩空间,便是第二个屏风烛地么?
且还不是自囚,不是想出去就可以出去。
而是被拘禁,被奴役,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
待得徐小受变得更强之后,能通过那夺道须触对自身做点什么,也未可知。
已死之人,再次复苏,其实大多都看轻了。
可华长灯终究不是道穹苍,也不是魔祖、药祖,修的更不是无情道。
在遥远之地,还有一个群龙无首的云山帝境,等待祖神之战后被各种血洗、瓜分。
昔日毋饶圣帝一陨,毋饶帝境怎么破碎的,毋饶族人怎么凋敝的,华长灯再清楚不过。
风水轮流转,祂一败,遭殃的就是族人。
而祂传承人奚,虽不及十尊座天赋惊艳,不及徐小受那般旷世卓绝,怎么说也培养了那么多年。
虽说平日里没有过半句赞扬,总是冷眼以待,要说心里头没有半分感情,那却是不可能的。
没感情,又怎会选中他,又怎会开始培养?
零零总总,七七八八。
再算上对药祖的仇恨,对八尊谙的渴望。
倘若有从这封闭空间中走出去,再临圣神大陆,再见昔日诸友的机会。
华长灯,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古剑修是要傲骨、是要傲气。
徐小受的台阶,给得奚落又嘲讽,谁来了都接不住,毕竟也是给了这个台阶让人下。
战败之人,谈什么尊严呢?
这一声“受爷”唤出来,华长灯心里头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只要徐小受不过分……
当了这么多年的药祖傀儡,这回换成受爷傀儡,又有什么所谓呢?
“受爷?”
尊极斩空间边缘处,战祖止停步伐,回头望去,感到惊为天人。
古剑修什么尿性,战祖还能不知道吗?
方才还那般不可一世的家伙,徐小受三两句嘲讽加奚落过后,反而恭敬了下来,这是为何?
可更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接着就发生了。
徐小受前头还是含沙射影,奚落不绝,转头过后神情便也肃穆了下来,连称呼都变了,语义似乎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华前辈,我可绝不是那什么神农百草。”
这又是在说什么?
他们有暗中传讯过么,怎的聊的,突然就跟前面的完全接不上了?
华长灯从断柳下起身,遥遥望来,缓声道:“但先说好,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情,我可以做。”
“可此身凝来,毕竟只有修为、感悟,不带任何身外之物,如若你要鱼鲲鹏的灵魂……
祂摇摇头,语气不带半分情感色彩:
“陨落前我给得起,陨落后我已无能为力。”
“毕竟就连轮回之道,而今该也已被神农氏收归,我若去动,危险的可能便是你了。”
那正好!
徐小受毫不在乎,蛇随棍上,轻笑着道:“魁雷汉尚挣扎了三十年,我倒是不信了,堂堂炼灵时代第一祖,堂堂华祖,在意识到身陷囹圄之后,只会一条路往鬼祖的方向上走。”
他们,在聊什么?
战祖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琢磨不清楚这二人说的是什么语言。
听,是能听懂。
拼凑起来的意思,就好像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了。
“所以,我最后回到了剑道。”华长灯无波无澜。
“不。”徐小受否得坚决,“都打算跟八尊谙打了,你会考虑不到失败这一条路?既然左右都有陨落的风险,换做是我,想的便该是如何金蝉脱壳,继而东山再起。”
说话的同时,徐小受屁股一扭。
那扎在华长灯胸口上的夺道须触轻轻挛动,似在表示通过这东西,他完全能知晓华长灯还偷偷修炼了什么。
“你回归的不是剑道,而是剑道的鬼剑术。”
“剑鬼三剑,更非简单的身灵意三才剑阵,而是你试图从轮回之道超脱,彻底转向另一条大道的一次尝试,剑与轮回,既是利器,也是遮掩。”
“以灵魂视角观天下,实则三十年来你走的本就不止是鬼祖的路,而是同战祖类似的另一个极致。”
“或者这么说,你走的是身道的对立面,灵道,灵魂之道。”
这一次,则是明白得连战祖都听懂了。
华长灯却不置可否,平静应道:“败者,无需多余借口,八尊谙既然比我更快一步,一切后果,我受得起。”
“不,华前辈,华祖,我可不是在嘲笑你。”
徐小受连连摆手,神色认真:“我的意思是,你当时修不上极致的灵道,在见完八尊谙归零之路后,应该有更多想法。”
“而这方空间……”
他指着尊极斩这片灰色空间,指向华长灯身处的那方尊极坎位,再道:
“此间规则层次,不亚于时境、天境。”
“就算哪里有了缺漏,只要你想,我也可以放你短暂进时境悟道。”
“你缺的,从来都不是天赋、努力,而是时间、环境,正好这里,无有任何药祖束缚,是可以让你灵道圆满的最佳宝地。”
华长灯细细一探,确实如徐小受所言一般。
尊极斩空间规则层次极高,再加上徐小受许诺的那什么时境……
祂神情一动,认真思考了起来。
“灵道……”
是的,从夺道须触上看到的,远比想象中的多。
徐小受发现,就算是剔除掉轮回之道、剑道。
单凭灵魂之道感悟,华长灯的跟自己比,也不遑多让,显然早就超道化了。
超道化起步90,华长灯似乎还不止如此,量化的话,约莫还要再多上一两个百分点。
这对比徐小受如今掌握的大道三河的强度来讲,确实惨不忍睹,可谓是菜得抠脚。
但别忘了。
华长灯是在末法时代下修出来的超道化。
且直至华长灯陨落,五域道法层次没有拔高半分,只有个残破的古战神台增幅着战力上限。
本质上,华长灯是在没进过神之遗迹、天境、时境、祖念神网高道法层次等情况下,顶着药祖、鬼祖的关注或窥探,在主修双道进度不落的情况下,将灵道拔升到的超道化高度。
也许五大圣帝世家道法层次高些,也或者华长灯在别的某些洞天福地中修炼过。
然仅此便能超道化,证明了其在灵道的天赋上,没低过徐小受预期。
现在,尊极斩空间道法层次这么高,华长灯只需坐下来好好修道。
厚积薄发下,一连涨三、五个百分点,没什么问题。
而只要自己将身道的感悟也告诸于祂,或将灵道盘的大量基础感悟灌输给祂。
不求祂炼全,只求祂佐证灵道,印证修行。
再加以从道穹苍那得来的大道长河的凝塑之法,短暂三月,长则半载,将华长灯的灵道感悟,拔升到凝塑出灵道长河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就算最后还缺点火候,怎么说自己夺道须触夺来时,也该有97、98了吧?
剩下的,单踩灵道盘,自己悟还不行吗?
“祟阴拔月宫离,魔祖拔月宫弃,我来拔华长灯这颗苗,助祂修行,不为过吧?”
很明显,华长灯也读出了徐小受拔苗助长的意图,当目光再次落到身前大触手上时,大概便读懂了什么。
“不单纯是想我修灵道,重塑鱼鲲鹏之魂吧?”华长灯一叹,“你想夺道?”
“对!”徐小受狼子野心,不加掩饰,“你修全灵道后,我会夺你,但你的感悟不会消失,这点武师可以给你作证。”
战祖拍了拍胸膛,表示自己已经被夺过一次了,依旧很健康。
华长灯自不大相信这二人两面之辞。
然而除了相信,似乎自己也无法做到什么有力的抵抗了。
“我有几个问题……”
“华前辈请讲。”
徐小受的态度端正,让人好不适应。
华长灯摇摇头,也不去细究是否更有深意了,这着实费脑。
祂望向遥远不知何处的方向,目光闪烁着,良久,才有言语脱口:
“月宫离,如何了?”
徐小受一怔,没想到是这种问题。
他的神情也黯了下来,月狐狸抛开坏的不说,其实人也挺好玩的,他声音低了几分:
“死了。”
“怎么死的?”
“祟阴拔苗助长,月宫离封祖之后,打到力竭而亡,死得很惨。”一顿,徐小受补充道,“祟阴也不好过,没逃过药祖魔爪,现在差不多也要变成一颗种子了。”
华长灯闭上双眼,不知是在想什么,长久无声。
过了好一阵子,祂才继续开口:“那曹一汉……”
“大道化了。”
没等华长灯再问,徐小受道:“受魔祖掌控,也没法超脱,被逼无奈,索性身化祖念神网,拔升了五域道法层次,至少算又给了一个战场。”
那不就是翻版但结局不同的自己么?
华长灯目光复杂,有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以及几分释然,再问道:
“道穹苍呢?”
“祂倒是没死,现在跟道祖抢身体,我也分不得谁是谁了,也许封祖后,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吧。”徐小受实话实说。
“北槐?”
“算算时间,应该封祖成了,但你都凉了,我不信药祖会被祂翻盘,祂受限更深。”
“神亦?”
“置身轮回长河,追爱去了,也或许投胎成功。”
华长灯张了张嘴,想笑笑不出来,唇角满是苦涩。
昔日友伴,有如枯叶凋零。
这群人天赋如何,华长灯怎会不知,说是冠绝古今都不为过,各有各的风采。
哪曾想远古诸祖算计之下,陨落的陨落,沉沦的沉沦,竟是都没比自己下场好到哪里去。
“八……”
华长灯顿了下,别过脸去:“八尊谙呢?”
“那你要失望了,我方才真没骗你,八尊谙一步归零后,三祖屁都没敢放一个。”
“也就五域道法限制了祂,祂不得不入时境,去过去或未来追溯天境,否则全杀了,我都不必出场。”
华长灯嗤笑,分明不信。
祂摇摇头不再多问,说道:“我可以助你修灵道,在这之前,你将我陨落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与我听吧。”
“可以。”
这条件太简单了。
徐小受还不差这点时间,瞧了眼同样眼含期盼与火热的战祖,便开始了手舞足蹈。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嗤啦!
时境破碎。
夹杂于那无处不在的自然空间裂缝中,忽有圣力作刀,切开了一道小口子。
一个紫发紫衣的小姑娘,跳了进来。
“果然,无比混乱……”
化身紫宠琼鼻一皱,已经感受到自我力量在快速凋零,连宝体都在飞速老化了。
以她身上携带的力量,粗略一估量,约莫撑个一刻钟吧,就得死在这里头了。
换算成圣神大陆那般的时间……
当自己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自己已经死掉了。
“哼,根本也没打算让我回去!”
“胎元母棺不让动,怎么说熄道玄尺、混罗云缎,也得让我带来其中之一护持吧?”
紫宠服了。
哪有这么用化身的。
一点都不懂得怜惜,怎么说大家都是本尊的一部分。
“咦?”
便在这时,她惊讶发现,这地方还真有些古怪。
剑念……
不远处有着剑念的痕迹,似乎还有着劫雷残留的气息?
剑念还能理解。
八尊谙毕竟入过时境。
就算时境里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以祂的强度,剑念留痕不难。
“这劫雷,怎么一回事?”
“八尊谙找到了傩祖,或者触及了大劫,被雷罚了?”
彼时与名祖所交流之画面,仍历历在目。
哪怕这道化身中,偏紫宠的意识部分多些,圣辛所知晓的,除了关键隐秘的部分,其他的也没落下多少。
但要说这是“大劫”……
“强度上,弱了些。”
“类祖神灭法大劫,层次又不够。”
“更像祖源帝劫,但又超出太多,总不能是空余恨在这里头渡劫封祖吧?”
那要渡的,也是祖神灭法大劫才对。
不对!
空余恨乃时祖,不必再渡劫了。
也就是说,本尊圣辛一语成谶,时境中真藏有小人?
“谁?”
化身紫宠寻着雷劫痕迹,步步往前。
她并未单纯搜寻空间概念下的前方,毕竟时境时空都混乱。
很可能自己所站的位置,其实有人站着,只是大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因而,连时间也触及。
顺着雷劫气息,搜寻对应的前后。
时境应该藏着一个小人,层次在圣帝、祖神之间,初步定位为半步祖神,实力并没有自己强大,说不得可以捉住他,立下一功。
紫宠边思考着,边搜寻那小人。
并未过多久,她就触及到了异常,因为那小人似乎根本没提防时境会来人察觉,一切痕迹,大开大合留存着。
“这……”
主动往半日前靠拢。
雷劫气息更加浓郁。
紫宠依旧立在原地,分明前一息所见无物,时间线一改后,不远处十丈开外,凭空多出了一人。
“这……!”
紫宠瞳孔巨震,小脸血色全失。
这是什么?
她看到了什么?
那人黑发黑衣,宝体流光溢彩,背生霞光万丈,道韵圆满,心境无缺。
他的脚下,道音哗啦,横纵交错踩有足足两条大道长河,各皆从时境无名之地涌来,蔓向过去未来无状之时间。
在这大道双河之下,竟还有一方弥盖万丈,深不见底的大道之海,海水中沉浮着五域诸人之意识,分明为意道之海!
“意道?!”
这个瞬间,此前所觉察的,但总是算得古怪的那个意道极境拥有者,似乎便有了答案。
他不是傩祖,更非什么傩祖化身。
而是……
“徐小受?”
黑发黑衣,器宇轩昂。
剑眉星目,桀骜不屈。
此子不是徐小受,还能是谁?
可是,他是徐小受的话,那圣宫中卑躬屈膝的家伙,又是谁?
紫宠彻底傻愣在原地了。
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圣宫无奈过后,只得俯首称臣的早夭天才;是落寞之后,无处发泄,将道璇玑虐得死去活来的恼怒天骄;是彻底心灰意冷,本该大道不复,龟缩杏界不出,只能当那一隅之主的圣奴受爷……
那才是徐小受!
陨落的天才,徐小受!
可那是徐小受的话,面前这个大道圆满的家伙,又是谁?
“咕噜……”
紫宠吞咽着唾沫。
明眼可见,对面那家伙,也在同一瞬,有如回魂了一般,眼睛动了。
而后……
“咕噜!”
他也喉结一滚,吞咽起了唾沫。
短暂一刹,如是永恒,整个时境在死寂之中,炸开了沉默的雷鸣巨响。
紫宠的眼神,从震撼、惊悚,到匪夷所思,如是识破了天衣无缝的诡计下,抓到了那脱壳的金蝉,找到了它的藏身之处。
徐小受的眼神,从慌张、惊疑,到不可置信,仿佛没穿底裤逛街被人看见,逮住,下一息就见到那人张口欲言,试图跟路人道破天机……
这个瞬间,急智被发挥到了极致。
徐小受根本来不及愤怒、也来不及思考,为何意道没有心血来潮,没有提醒自己,原来意道不是万能的?
他的眼底,瞬息间闪过了无数古老文字,身上隐晦亮起了那好似隶属于天机术的星光,却又在一瞬间被强势扼停。
单手伸出,凌空一箍。
急到深处,却是连脚步都跟着往前一迈,不小心还低喝出声:
“大拘禁术!”
嘭——
晚了。
祖神化身紫宠,当场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