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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连上下打量着对方,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那双黑得发亮的圆眼上覆盖着鳞膜,也依旧掩饰不住他的坦荡和赤诚。
最近的进步年轻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基本上也都是受到了我的影响,谁敢说我不是功德无量呢?退一万步说,不管我未来会以怎样的形象收场,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也一定是能得到个“xx先驱者”的称号的。事情已然都这样了,我自己进不进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想到这里,余连的虚荣心便开始冒泡了。
他点头赞许,摆足了先驱者的价值:“很好,你确实是把书给读进去了。非常好,你也确实明白自己是个领导者,而且正在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年轻的义军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他一直将余连视为值得追随的导师和先驱者,余连的肯定和赞美。
余连却又道:“可是,我却担心您只是读了书而已。”
贝里琉的眼中闪烁着惭愧,将头微微垂了下去。他侧脸鳞片缝隙中,依稀还透出了一点淡金色的斑纹,却分明是这个两栖种族的幼体特征的残留。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得像是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可是,他也确实是位身经百战的战士了。
“普通的义军战士只要有不畏死的勇气和斗志,便足可以自豪。可若是一位有清晰目标的领导者,就应该懂得生命的重要性。你们起义的形势,究竟是乐观到了马上要取得全面胜利了,还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绝路了呢?”
弗兰摩尔义军的领袖哑口无言。
“若非如此,你这个弗兰摩尔解放阵线的领导,为何要亲自来执行必死的任务呢?”
贝里琉低着头,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抱歉,大团长,我让您失望了。”
他依旧在用战神祭时的称呼,来称呼余连。
余连却摇头,声音终于依旧没什么温度:“我失望与否并不要紧。我并非弗兰摩尔人,更非帝国人,你们的起义事业本就与我无关。可是,您唯一不能辜负的,一直是那些信任着您,追随着你的义军战士和民众。你只是不能辜负他们而已。”
义军领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黯然:“可是,我已经让他们失望了。”
余连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丹铁城之战……我虽然不是主要的推动者,但丹扈尔的白沙兄弟想要发动这场战役的时候,我终究没能劝服他,还派出来了大量的炮兵部队。而最后的结果,您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吧?”贝里琉的脸色闪烁着沉痛。
他在短暂地犹豫之后,又道:“解放阵线的炮兵部队十不存一,战死者还包括虎峰。”
余连当然还记得这个年轻人,虽然印象不深,但毕竟也是当年战神祭联合队伍的核心成员之一,是贝里琉的左右手。
“甚至连留学生总会的学生,也都有死者和失踪者。”
这说的就是安德罗·莫塔了吧。
可是,据余连所知,除了他之外,还有相当部分的留学生都参与了义军的行动,这些人也绝不仅仅只是地球的留学生。
珉兰的,马扎然的,列多拉的,当然,也有联盟的。
一腔热血的学生总有赤子之心,也总是很容易被左翼的进步运动给吸引。
不过,大多数人会把参与这种进步抗争,视为是一种浪漫而激情的青春派对,会被淋漓的鲜血吓退。只有极少数人会通过血与火的考验,重塑自己的价值观。
“你认为这是你的责任?”余连直视着对方。
贝里琉满脸沉痛的点头,每条鳞片的缝隙中都透着一股“我是罪人”的自我厌弃的感觉。
“所以,您就选择自我放逐了?”余连凝视着对方,感觉有些失望。
若真的如此,这个年轻人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那么,他在上辈子寂寂无名,并非是被埋没了,而纯粹是心性和意志的问题了。
而他之所以能在这条时间线上成为弗兰摩尔的义军领袖了,大约也就是站在风口上会飞的猪一类了。
相比起他那个能在布伦希尔特女皇的时代,以非人类种族一步步混成枢密院大臣的兄长,确实是相距甚远。
余连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贝里琉摇头道:“我是被自己的战友放逐的。大团长,我已经不是弗兰摩尔解放阵线的人啦,现在的性质无限接近于海盗。”
这确实是余连所没有想到的了,顿时产生了一丝同情。
“背叛总是会在必要的时候发生啊!”
贝里琉·河文的脸上挂着一丝羞惭,但也还是坦诚道:“我实在不好说这是背叛。这个词汇过于阴暗了。大家是通过组织制度,对我发起了问责,然后我就主动辞职了。”
“你们弗解阵的组织程序还挺正规的嘛。”余连抖了抖眉毛。
“这……诶嘿,这也是跟您学的。越是有纪律的队伍,才越有战斗力,而纪律一定是得建立在完善的组织制度上的。”
“我们的各支义军都在这场丹铁城战役中损失惨重,总是得有人负责的。而且,说实在话,大多数起义者也没什么坚定的决心。有些组织干部,在起义之前就已经是族内的名流了,甚至还是旧贵族。他们比帝国政府更痛恨您和齐先生的《原》。”
余连表示自己还是很骄傲的。腐朽的旧贵族越是痛恨自己,自己便越觉得是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了。
“而有的人只是单纯地轰轰隆隆地闹上一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杀几个贵族老爷,然后痛痛快快地去死。而他们,便已经算得上这支起义团体中最有斗志的一批了。有相当部分的人,一开始就冲着杀人放火被招安去的。另外,也有的人觉得,他们所受到的一切苦难,并非是帝国的错,更非皇帝的错,只不过是贪官污吏和地方贵族的错。只要皇帝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这些人到现在还始终在以敬称来称呼伊莱瑟尔皇帝呢。”
余连讽刺地笑了:“所谓是只打贪官,不打皇帝是吧?”
贝里琉面无表情地点头。
“那么,让我猜一猜,这帮人大多都受过高等教育,有文化人,有曾经的帝国官僚,甚至还有公民和小贵族。是这样的吧?”
贝里琉惊叹地点头:“对对,诶,您是怎么猜到的?”
“传统艺能。过于了解历史会让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满是悲剧,自己居然无法逃离。”余连耸肩。
他微微点头,用仿佛在叙述客观事实一样的口气缓缓道:“是的,甚至不需要是皇帝,哪怕是任何一个龙王来招安,我们的义军就得解散了。很庆幸,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是在帝国的外环星区小打小闹的匪帮,龙王们终究是看不起我们。”
这可不好说。余连想,别的不说,那只橘猫肯定清醒得很。
“可是,大部分战友都觉得,我们已经取得了不少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就算得不到龙王的青睐,能得到星区政府的招徕,吃上皇粮,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听起来就像是一套完整流程似的呢?
果然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种族都算不得意外啊!可正因为如此,他才忍不住对贝里琉·河文老弟表达殷切的同情之心了。
“我这种顽固不化的抗争派,实在是和主流思想格格不入。再加上丹铁城的战败,也就给了大家发难的理由。我知道,他们指责的并非是我的失败,而是因为我毕竟好几次拒绝了星区政府的招安,还因为我把打下来的雷提克子爵的庄园改做医院了。”贝里琉道。
好嘛,这展开真是越来越眼熟了。
“你才是弗解阵的创始人,就这么甘心吗?”余连笑道。
“我如果真的留下来,过不了几个月就得发生火并了吧?反而是让帝国鬼子们看了笑话。”他虽然还是满脸可惜的样子,但情绪却似乎很稳定:
“既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我已经不适合继续领导解放阵线了,那自然还是离开的好。”
余连一时间居然感觉到,自己被“门徒”的理想主义的光辉闪得快要眼瞎了。平心而论,这种事情若发生在先驱党,在狮心会身上,自己可以向他这样坦然接受吗?
他决定停止往这个方向思索。有的东西,只要不这么想,就不会发生了。
“而且,我也是有些怕了。旁边的苏米自由军,自从红岚大哥战死了之后,也已经分裂了。他的部下甚至真的对自己的战友刀兵相加。我不希望看到弗解阵也走到这一天。”
“是吗?红岚也战死了啊!”余连略有动容。
这位红岚是苏米自由军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当年战神祭的战友,参见过余连大团长的土法制炮小课堂的同窗。
在余连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做事非常稳健的苏米人战士。他不擅言辞,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天才,但学得非常认真。那劲头一点都不像是来参加战神祭的,更像是个高三的学生。
他并非是苏米自由军的第一领导人,但却是组织第一高手以及第一军工专家,在普通将士们中却还是极有威望的。
这样的人,是可以起到内部的粘合剂作用的。
一个蒸蒸日上的组织,往往会因为重要人物的离去而开始走向下坡路,甚至忽然崩塌。这也是历史上证明过许多次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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