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我对芙宁娜殿下的虔诚非常感动,那她到底打算怎样光复罗马?”
当教皇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夏露心里就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因为,如果教皇没心动的话,那就根本不会问这些细节问题。
而在这种重大问题上,她绝对不能说错一句话,因为这关系到她事业的成败,甚至未来史书上的形象。
于是,夏露拿出了有生以来最认真的态度,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接下来的对话当中。
“芙宁娜殿下虽然有为主献身的满腔热情,但是她也知道,光靠帕尔马公国的实力,肯定是不足以荡平异端的,所以,她决心向父皇借兵,让法国派出远征军,尽快荡平逆贼!”
教皇眼中的光彩这下越发浓烈了。
他知道,眼下的困局已经濒临绝境,除了“法国出兵”之外,其他什么都可以被视作忽悠。
而芙宁娜,也许是此刻整个意大利当中,最有资格从法国“摇人”的人。
有鉴于此,对教皇来说,和芙宁娜殿下合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但即使如此,作为教皇,他也不可能轻率地做出决定,因为现在这种情势下,他如果再犯大错的话,那教廷真的就要万劫不复了。
“她的把握大吗?”教皇脱口而出。
很快,他又发现自己这么说好像显得不信任芙宁娜,于是就立刻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法国之前好像也陷入了动乱,可能已经自顾不暇,法兰西皇帝陛下,真的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女儿的召唤而出兵吗?”
对于教皇的顾虑,夏露早就已经在预料当中了,所以她马上也说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
“首先,对于法国国内的局势请您放心,在我离开法国的时候,巴黎的动乱已经被平定了,事实上,我自己就是参与平乱的一员,并且因此荣幸地得到了陛下的嘉奖。至于您后面的顾虑,固然,皇帝陛下不可能因为女儿一句话就出兵,他就算再宠溺女儿,也不会拿国事当做儿戏,但是,您也要看到,在法国,除了乱民之外,一直都还有许多忠诚的天主教徒,他们本就已经对乱民恨得咬牙切齿了,如今看到罗马落难,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们的呼声,即使陛下也不可能无视,而在这种情势下,芙宁娜殿下的求援,势必也将成为一枚决定性的砝码。”
夏露的说辞,说得教皇暗暗点头。
没错,在经历了动摇国本的动乱之后,波拿巴皇朝不可能再容忍共和派和革命党分子了,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它势必会更加右倾,依靠右翼势力(也就是贵族、教权主义者和君主派)的支持,而在这种情况下,天主教徒们的能量势必会进一步加强。
反过来说,为了满足这些天主教徒的情绪,皇帝也有动机来出兵匡扶教廷。
因为波旁王家正统派的关系,波拿巴皇室和教权主义者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边既利用又互相提防,而一旦皇帝站出来匡扶教廷,那就意味着两边的藩篱也就此打破。
政治归根结底就是要讲究情绪价值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匡扶教廷”是作秀,但是只要皇帝这么做了,他就会得到很大一部分国民的欢呼,而他也一下子就可以得到和当年圣路易那样的威望。
他完全有动机这么干!
一想到这里,教皇的心里就已经如同波涛汹涌了。
芙宁娜既重要又不重要,但她可以带一个好头,如果法国国内的舆论看到长公主殿下都在坚决要求出兵的话,那些人一定会蜂拥而上大肆鼓噪,进一步推动民意的。
不过,教皇终究是教皇,在教廷内几十年“宫斗”的胜出者,即使在这个已经动摇的时候,他在表面上却还是做出了一副镇定平静的样子。
“我已经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虔诚了,她真是令人敬佩!上帝保佑了她,也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注定伟大的邦君。那么,公主殿下还想要得到什么呢?”
既然到了讨价还价的阶段,那么也就意味着,教皇真的已经心动了,他只是想要试探下芙宁娜这边的出价而已。
而夏露名义上是芙宁娜的使者,但其实完全可以替芙宁娜做出决定。
她也一点也客气,开始说出自己的条件。
“首先,如果罗马光复,那教廷就要为公主殿下举行一场规格盛大的入城式,以表彰她的贡献;其次,公主殿下希望在未来能够得到一个专门的称号,以及相应的礼仪待遇,让她未来可以在和意大利诸邦君当中获得更优先的地位;最后,莱蒂齐亚太后的遗产,对公主殿下来说具有重大意义,她希望那些东西都转交给她。”
在和拿破仑闹翻之后,莱蒂齐亚跟着儿子吕西安来到了罗马,然后一直长居于此,她把自己毕生积累的积蓄和财产都带到了这里,然后买下了一座梵蒂冈附近的大型建筑作为自己的养老地,这座建筑后来也就被人叫做“波拿巴宫”。
在莱蒂齐亚去世之后,这些财产就都由吕西安继承了,吕西安虽然是拿破仑的兄弟,但是他和拿破仑早就闹翻了,因此教廷也对他印象不错,在1814年他被庇护七世封为卡尼诺亲王,1824年他被利奥十二世封为穆西格纳诺亲王。
1840年,吕西安皇叔去世之后,这笔财产、以及卡尼诺亲王等头衔,就被他的后人给继承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芙宁娜的要求,实际上就是要把罗马城内波拿巴家族的资产都无偿转移给自己。
其实对生而富贵的芙宁娜来说,什么宫殿珠宝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身外之物而已,她真的不太在乎,夏露特意将它列入到交易条件当中,其实也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这就像是两个心怀鬼胎的黑帮团伙做交易一样,如果自己这边“高风亮节”什么都不要的话,反而会让对面疑心。
越是身处“光明”之地的人,越就不相信光明,经历过过教廷内部勾心斗角和贪污腐败的教皇,怎么可能相信有人真的就那么高风亮节呢?
当然,曾祖母遗留下来的东西,对芙宁娜来说也很有纪念意义就是了。
而且,从“法理”上来说,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吕西安的后人们,现在站在了革命党的一边,对法国嫡脉来说属于是“逆贼”了——当年的吕西安对哥哥一身“反骨”,而他的后人似乎也继承了这种秉性。
而这一次,拿破仑的后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毕竟,当年是亲兄弟,现在只是堂兄弟而已,血缘越来越远,亲情自然也就越来越淡薄。
无论是教廷,还是芙宁娜本人,都可以没收这些财产,完全理直气壮。
果然,对于夏露提出的条件,教皇连一点为难的神色都没有。
前两个要求属于是“虚名”,这种东西,教廷有多少就愿意拿出多少,反正历史上的教皇都干过,他也只不过是发扬前辈的风采。
至于后者……哼,你们波拿巴家族抢来抢去,跟我有什么关系?爱拿就拿吧。
他甚至反而觉得芙宁娜的胃口太小了,果然是小姑娘好糊弄。
此时他的思路已经都被引导到了“芙宁娜借兵法国”这条路上了,他哪里想得到,这从一开始就是两个小姑娘在忽悠他呢?
“我完全愿意满足这些条件。”于是,在片刻的沉吟之后,教皇轻轻地点了点头,“而且,如果芙宁娜殿下真的完成了这种不世之功,我还愿意给她更多酬谢!教廷辖区虽然相比于法兰西来说小得多,但毕竟还是薄有积蓄,以后我们两边还有很多可以合作的地方……”
教皇此言非虚,眼下的教廷,不仅仅是一个宗教神权团体,同时也有直辖领地(也就是历史上所说的教皇国),控制着意大利中部的大片区域。
所以,教廷在这个年代一方面继续占领精神阵地,另一方面却又承担了辖区内地方税收、市政管理等等世俗业务,反而更多像是官僚机构了。
庇护九世教皇本人,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管理人才”,他能够登上教皇宝座,一大原因就是他“治理有方”,给教廷榨取了大笔的钱财。
眼下,教廷岌岌可危,教皇自然也不会再吝啬金库了,无论是鼓动芙宁娜借兵,还是为了感恩法国皇帝,他都愿意打开金库贡献钱财,而芙宁娜当然也会笑纳这笔馈赠,不要白不要。
以教皇平时道貌岸然的作风,断然是不会说出这种沾满了铜臭味的话的。
而既然他都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无异于让两边达成了默契。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签订一份协议吗?”片刻之后,教皇又问。“您是否有这份权力?”
“我有芙宁娜殿下的全权委托书,想必您已经验证过真伪了。”夏露回答。
“那好。”教皇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向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使了一个眼色。
红衣主教沉默地拿来了纸笔,然后根据刚才两方人谈判的要点,快速起草了协议草案,一式两份,送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夏露仔细地看了一眼协议,发现内容和刚才谈判的差不多,没有加入什么包藏祸心的隐藏条款,不会让自己为难。
果然,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人靠谱啊……她隐蔽地向红衣主教使了个眼色,感谢他这一次的帮助。
而红衣主教脸上古井无波,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一样。
但是在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离戴上三重冕,又近了几分。
就在寂静当中,夏露拿起笔,在草案的末尾签上了“帕尔马公国代理首相,夏露·德·特雷维尔。”
在签名的时候,她的手没有抖,但是她的心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在重大的历史事件当中留下自己的痕迹,也是“夏露·德·特雷维尔”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到了历史长河当中。
这是一个梦幻般的开始,这也是她用努力和机智换来的成果。
当然,她也知道,现在自己只是在“利用”时势,借助皇帝的信任和法国的强大实力来操纵信息差,为自己牟利,自己离真正“操纵”时势还有很长的距离。
但是,至少现在,她对自己很满意。
没有几个人能够在她这个年纪,完成如此宏伟的业绩。她可以为自己自豪很久了。
妈妈,你一定也会为我开心吧……
而教皇,此时也在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协议。
他并不天真,他知道一份协议当然约束不了一位邦君,更约束不了法国的皇帝。
但是,这也是他现在能够争取到的仅剩的筹码了,万一法国爽约,或者耍什么花招对自己不利,那么他可以把协议拿出来昭告世人,让波拿巴家族丢脸。
“夏露小姐,我不会忘记芙宁娜殿下的功绩,也绝不会忘记您在中间奔走的辛劳,教廷会给您应有的酬报的。”这时候,他不忘又跟夏露致谢,“愿上帝今后保佑您。”
“谢谢您,我仁慈的父亲!”在这个开香槟的时刻,夏露也不惮于拿出自己最肉麻的态度恭维教皇。“不过,为了协议的顺利实施,我建议您尽快前往帕尔马,越快越好,最好是现在。”
“怎么这样着急?”教皇戒备地问。
“如今罗马那边动荡不安,那不勒斯也并不安全,您留在这里,是身处险地,随时可能让教廷陷入更大危机当中。”夏露连忙解释,“芙宁娜殿下那边已经平定了叛乱,至少那里是安全的。而且……您和她一起联名向法国请兵,显然对陛下更有触动,把握更大。”
教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到了迟疑当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但是,从表面上看,这些话也确实很有道理。
该不该继续信任一把呢?
想了片刻,教皇突然苦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瞻前顾后做什么呢?或者说,自己还有怕这怕那的资本吗?
再说了,芙宁娜扣押教皇,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平白给她自己招污名罢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的。”于是,教皇带着释然的微笑,微微地颔首,“孩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