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李嗣源一路奔到了桑干河南岸。
其时风沙渐小,遣人点检了一下部伍,顿时欲哭无泪。
雄捷军还在,他亲自带着,没问题。但一路跟随的幽州军士,却少了很多,多半是于风沙中走散了。
他立刻派出人手,返回寻找。
这不仅仅是出于主将的责任,更有一番不可对人言的隐晦心思。
河东如今这个局面,每多抓牢一个兵,未来就多一份力量。你多带个几千人回去,晋王难道还不给养了
军队就是实力,这是每个武夫都会本能抓牢的东西。
这种事情不需要人教,不需要人提醒,在乱世浮沉久了的军头,都会无师自通地学会这事,便是如今得了北方大半天下,开立新朝的邵树德,当年在河东,四处搜罗河阳、昭义、河东散卒作甚
去绥州上任之时,足足四千军士,就凭绥州那穷山恶水,养得起诸葛爽最后还不是捏着鼻子养了
天地良心,李嗣源没有反意。他对晋王、对义父的栽培感恩戴德,也愿意为他拼杀。但为晋王拼杀,与掌握更多的军权并不矛盾。哪怕他掌握十万大军,依然愿意听从晋王之令至少目前是这么想的。
李从珂已经与李嗣源汇合,只见他「呸呸」两声,吐出了几口夹杂着沙子的唾沫,走到李嗣源身前,说道:「大人,那些突举、乌槐部的契丹人回不去了,不如……「
李嗣源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李从珂大喜,立刻去办了。
李嗣源看着义子的背影,苦笑两声。多么像他啊,年轻的野心勃勃之辈。
但凡有一点机会,都想把手里的实力壮大、壮大再壮大,从来不考虑养不养得起的问题。或许这本来就不是问题,没有钱粮,抢就是了!抢不到的话,投靠一方大佬,人家看在你人多、能打的份上,也会拨出钱粮来养。
军队就是本钱,就是命根子,就是一切。
跟随他们一起走的契丹人,主要是深入云、朔的突举、乌槐二部,人数不少,万余骑总是有的。经历多次战斗后损失了一些,又撤走了一些,再走散了一些,此刻还剩下了四五千骑,居然跟着他们南下忻代,打算借道回契丹了。
只不过,有那么容易走吗
契丹人再疏于战阵,那也是会骑马、会射箭、敢杀人的精壮,好好训练一番,晓以军纪,熟习武艺、战阵,再配上太原甲坊打制的优良器械,就可以拉出去历练了。摸爬滚打个几年,就是老武夫了。
至于契丹人愿不愿意留下来,那就要看运气了。
反正幽州镇每年都有八部契丹南下投靠当兵。这些人里面,有不满部落苦日子的,有政争失败潜逃的,有犯了事亡命的,多得很。甚至幽州镇本身就有附庸多年的契丹部落,草原的政治斗争是十分残酷的,动辄杀人灭族,有人逃跑再寻常不过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大部落。
李从珂昨天悄悄和他说,这些契丹人只要能留下三千骑,便可组建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部队。
这是自己的部队。
晋王交给他统带的诸支骑军,收走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是他李嗣源的本钱,只是暂借给你用罢了。但收拢来的契丹人,却是自己可以大力笼络,恩威并施,最终消化吞并的本钱,与突骑、义儿等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李从珂走后,李嗣源稍稍吃了些食水,恢复了点体力,然后便下至各部,抚慰疲累的军士。
见到幽州来的兵垂头丧气之时,李嗣源还用学来的幽州官话与他们说笑几句。
军士们累是真的累,士气也是真的低落,但都是死人堆里滚了多年的老丘八、亡命徒,倒也没真的低到哪里去
,被李嗣源这么一调动情绪,情绪好了不少。
「这么大的风沙,夏贼应是追不上了。不过这仗打得...….」
「李帅,有些话我憋了很久了。今年已是天祐三年了吧哪怕是在去年,我也没这么沮丧。但魏博覆灭之后,唉!」
「以前总想着幽州是咱们幽州人的幽州。晋王大兵杀来。咱们败了,认了。不想承认失败的也死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没多的想法啦,以前的好日子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不如……」
「你们几个尽说些丧气话。李帅勿怪啊,他们几个从军时日尚短,不过五六年罢了,被打懵了。回去美美地吃上几顿热饭,睡个好觉,玩几个娘们,就又是敢打敢拼的好汉子。」
「其实说的都是实话。咱们武夫不玩那些虚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大不了上官看我不顺眼,一刀宰了罢了。但该说的还是得说。眼下还没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李帅勿忧,咱们拼就是了。」
「大伙也别泄气了。李帅是好人,带着咱们一路跑到这边。跟过来的不是还有些大同溃兵么听说石善友全军覆没了,云州多半也保不了,能活一条命就偷着乐吧。」
「待回去缓一缓,再和夏人厮杀,草!」
武夫们一边吃着粗硬的干粮,喝着冰冷的饮水,一边吵吵嚷嚷。
李嗣源听了哈哈大笑。
老兵就是好,即便一时失败溃散了,但收容整顿之后,还是可以重返战场的当然,如果失败的次数太多,跑路次数太多,那就另当别论了,但肯定也比屡战屡败的新兵要好。
至于从他们嘴里蹦出来的桀骜不驯的言语你是第一天当武夫吗他们从来都是这个德行。
「好人……」离开了正席地而坐休息的武夫之后,李嗣源苦笑了下。
他在河东诸位将领之中,确实不是心最硬的那一批,也确实愿意对底层武夫们好,得了这个评价,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休息足够之后,大军继续南行。
虽说风沙给了他们天然的掩护,但不能指望夏人不追击。万一他们真那么牲口,顶着直哽咽喉的沙子一路追来,那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南下,唯有南下!离恒山已是不远了,进入山区之后,沿着北麓的山道走,有许多小堡寨可供休憩,甚至提供补给。
金城左近,多是这种军堡,先逃到那里再说吧。
李克用一直在代州坐镇,操练新兵。
依照他的性子,本来是坐不住的,无奈盖寓一直劝他,说邵树德、朱全忠行军打仗,都是自领精兵坐镇后方,指挥各部奋勇厮杀。而今精兵强将都散于各处,代州只有数千老卒,力量不足,还是不要北上了。
李克用勉强听从。
不过从前天开始,随着大群骑卒经各路堡寨进入代州,李克用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无数败军从代北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问可知。
到了昨天,甚至连神堆栅、神武镇的军士都溃了回来。李克用稍一讯问,知道他们连敌人面都没见到,就直接跑回来之后,简直出离愤怒了!
又不是第一次上阵雏儿,打过不少仗了,斗志丧失若此,夫复何言
他当场下令,将带头溃逃回来的军官枭首,悬于军门。然后收容溃兵,大力整顿,并且气得直接撤销了各部番号,将其编入五营新军之中。
今天是九月三十,随着大同军溃兵的身影出现在雁门关内,李克用的内心已经完全麻木了。
在他的默许之下,盖寓将所有溃兵都收拢起来,重新整顿。无论是大同兵、河东兵、幽州兵还是契丹人,通通打乱
建制,重新整编。
「多少人了」李克用站在城头,看着城外列队的士卒,问道。
「六千余人,已尽数编入五营新军。五营军至此已破六万众。」盖寓说完,顿了一顿,又道:「大王,如今各部败讯不断,五营军虽然尚未彻底成军,但甚为紧要,我看……」
「我知矣。」李克用摆了摆手,说道:「从今日起,我亲任五营军都指挥使。另外,将吾儿嗣昭从瀛州召回,担任五营军都指挥副使,前、中、后三营归其统带。周德威也回来,任都虞候,左、右二营归其统带。」
「是。」盖寓低声应道。
打了这么多年仗,河东军元气大伤,损失惨重。五营新军已是当下最庞大的一支野战力量,事关河东根本。李嗣昭、周德威是大王当下最信任的两位将领了,由他们分掌此六万众,合乎情理。
「大王,云州丢失已成定局。从今往后,北地不宁矣,须得早做打算。」盖寓又说道。
「打算……」李克用长叹一声,道:「能有什么打算。谨守河东门户,其他的,自求多福吧。」
盖寓欲言又止。他相信,如果此时在洛阳坐龙庭的不是邵树德而是朱全忠的话,晋王一定不会这么颓丧。难不成,他也兴不起多少斗志了被邵树德的鬼话给骗住了
思来想去,他只能默默告戒自己,等过阵子再劝一劝。普王这把,被两个义弟坑得太惨了。这么大的打击,一时半会没缓过来正常。兴许过一阵子,晋王又重新恢复战意了。
明年,邵树德定然会攻河北,河东必须要出兵救援,不然都等死吧。
「都是狼心狗肺之辈。」李克用看到盖寓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间就很愤怒,只听他说道:「逃进代州、蔚州的契丹人,别让他们回去了,全编入五营军,将吾儿存孝也召回来,任五营军都游奕使,统领这部分骑军。」
盖寓心中一跳。
或许在晋王看来,给李存孝当五营军都游奕使是提拔,但李存孝会怎么想
「大王,李都头乃新毅妫都团练使,或许……」盖寓提醒道。
李克用愣了一愣,道:「李存孝可兼忻代观察副使、忻州刺史。」
盖寓还有些迟疑。李存孝愿意舍弃自己经营多年的本钱,前来忻州上任吗而且,现在李嗣源是忻代观察使,李存孝愿意屈居其下吗
「就这么办!」李克用怒道:「他本是一介俘囚,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还敢有什么话说」
盖寓低声应是,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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