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气
少年意气
眨眼又是一年盛夏。
延凰六年。
一则消息在坊间疯传,流言纷纷。
君上决定一口气罢朝二月。
坊间士庶心中惴惴,担心王庭有变。
“听说是主君身体不好,一病不起了。”
“怎么可能一病不起?我分明是听说有旧朝逆贼仍不死心,潜伏多年给主君投毒!”
“是啊是啊,前几天早上是有动静。”
“什么毒这般厉害?不是说百毒不侵?”
“我怎么听说不是因为投毒,据说是主君早年文武双修违逆天道,中途出了岔子。”
“不对不对,分明是……”
人群中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我家是开早餐铺子的,有个在朝中做官的邻居雷打不动买了我四年的肉包,我看她今天也准时出门上值了,面上没有什么异常。”
真要是主君出事,肯定不会这么正常。
闻听此言,一众人围了过来。
仔细询问那名官员买包子的时候啥脸色。
“还能什么脸色?半耷拉着眼,脸色比停尸七天的尸体还要没气色,一副没睡饱的模样,怀里抱着这么粗的册子,嘴里嘀嘀咕咕念些求神拜佛,求吏部考核不挂绿的话……”
听众:“……”
这也叫正常吗???
分明是忧心主君身体而夜不能寐啊。
不然不会是被妖精吸干精气的尸体脸色。
“……依我看啊,肯定是出事了,否则以贤君的勤奋劲儿,她怎么可能一下子罢朝两个月?唉,只盼着贤君身体早日能大好……”谁也不想继续过朝不保夕的乱世颠沛日子。
想起流离失所的当年,人群隐约有啜泣。
不少人出城去国庙请香祈福。
自从康国王都从凤雒变为了凰廷,供奉国运灵位的国庙也被一比一复刻过来。凰廷附近没有合适的山也没关系,让实力高强的武胆武者原地起一个。目前是黎庶的烧香圣地。
沈棠:“……”
文武百官:“……”
说起罢朝二月的原因,明面上是体恤臣子大夏天跑来跑去容易中暑,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文武百官不是文士就是武者,寒暑不侵是轻而易举的,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就莫名下令罢朝。实际原因嘛——
王宫外廷开朝会的地方在紧锣密鼓装修。
它终于扛不住摧残,塌了个稀碎。
负责项目的工部以及将作监匠人都麻了。
当年建造凰廷王都,奔着建筑能用个两百年的目标去的,现在投入使用才多久啊?匠人抬头看看黄历年号,确信现在是延凰六年而不是延凰六十年,更不是延凰一百六十年。
“怎么就塌了?”
挖出地砖,屈指敲击还能听到金玉之声。
地砖侧面能清楚看到建造匠人的名字。
不仅是大殿地砖,大殿内的殿柱、房梁、瓦片……上面都有建造时间、建造批次、建造地点以及负责匠人的名字。他们参与这项工程的时候,可是揣着九族羁绊在认真干活!
“呜呜呜,就六年……”
“六年它就面目全非了……”
工部和将作监参与过的人听到修缮命令,他们的心脏差点儿罢工,严重怀疑上面不是让他们去修缮,而是骗他们过去砍头建京观警示后来者,谁敢搞豆腐渣工程就是这下场。
好消息,他们确实是来做修缮重建工作。
坏消息,原址只剩断壁残垣。
听政门附近更是一地坑洼狼藉。
活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大殿内践踏冲撞过。
“呜呜呜,你看,上面还有我名字。”
“别哭,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只是很多匠人想不明白,为啥贡献了毕生功力的作品,使用年限就只有短短的六年?
额,有可能还没六年。
延凰次年,主君就恢复王庭巡察制度了。
只是整个大陆太大,一年王庭巡察不可能将全境都筛一遍,只能分作五部分,五年为一轮循环。也就是说外朝听政殿实际投入时间可能就三年,剩下一半时间都是空置状态。
抹抹心疼的泪,揣着九族羁绊继续工作。
民间这些流言也传到了文武百官耳中。
众人有苦说不出。
什么叫“罢朝二月”?
每天一到点就钉钉催魂的朝会是假的吗?
主上只是将朝会地点从听政外廷搬到了“钉钉”而已,上半年王庭巡察,下半年加班加点,一天到晚不是三心二意就是子虚乌有,本体一天就闭眼小憩个三五刻钟。
“人,精力怎么能旺盛到她这个程度?”
这么多精力找其他人发泄不行吗?
非得拉着满朝文武磋磨?
实在是要被卷死了。
典型例子就是起居郎更替频繁。
是的,现在的起居郎根本不是当年的起居郎1.0,早就更新迭代到起居郎18.0。要知道起居郎可是清要之职,主要职责就是记录主君言行,真正近水楼台先得月,升迁好跳板,地位重要接近中枢的好差,隶属天子近臣。往往需深受恩宠才能长时间从事这个活。
要是惹得主君厌弃就可能被打发去别处。
任职年限灵活,并无具体限制。
短的一年半载,长的三五年。
每一任起居郎都不是主上示意替换的,而是他们自己提出来。他们实在是卷不过主上那个非人的作息时间,哪怕一开始热情满满要奉公克己,为康国发光发热,为后世留下更多记载,将主上光辉形象流传至后世,可小半载下来就跟被妖精吸光了精气神一样颓靡。
任职过起居郎的官员还有受害群:呜呜,下官做梦都梦见自己瘫在地上,双手抱着主上的腿,声泪俱下求她歇歇,下官实在是遭不住了,呜呜呜,下官都梦见太奶了……
工作久了就是会面无人色的。
特别是主上还是个卷王的时候。
三心二意、子虚乌有,这八个字的含金量只有他们当过起居郎的人能明白。
他们甚至怀疑要不是条件受限制,主上一人能化身万千的话,她一人就能干完整个朝廷的活儿。这种旺盛精力实在是充沛得让人绝望,主上那些离谱操作和发言反倒其次了。
本以为听政殿被全武行拆了能休息几天,钉钉这鬼东西又如影随形,让人两眼无神。
可不是嘛?
几个受害者恨不得抱头痛哭。
我懂,我都懂你的苦。
资历深的官员惆怅望天叹息。
他们过惯苦日子,也不觉得有多苦,因为一开始就被卷麻木了。反倒是那些改元前后加入王庭的官员受不住,再多休沐福利也不能弥补。工作量大是一回事,另一个原因就是工作压力大。每年王庭巡察,主上手起刀落都要杀上一片人,地方官员可不就战战兢兢?
吏部每年还翻着花样出考核。
偏偏民间以及家中不知事的年轻人将主上视为明月,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官场这个修罗之地。起居郎18.0将眼泪混合着酒水一块儿喝下肚,昏昏沉沉被同僚搀扶回家。
家中独子开门将其搀扶进屋。
“怎么醉得这般厉害?”
同僚:“唉,心里苦哇,一醉解千愁。”
独子相貌俊秀稚嫩,只看样貌身量约莫十二三,不过他在半年前也才六岁,个头比现在矮了一个多头。同僚看着他因逐渐长开而清瘦的脸,心疼道:“别光顾着修炼,要多吃点肉,瞧你,又比上次瘦许多,快成竹竿了。”
少年颔首应下这份关切。
与家中老仆一起将父亲搀扶回去。
他则回到书房开了灯,温习到天光大亮。
老仆已经买了热腾腾的包子。
推门入屋,只见桌边坐着个温书少年,不远处藤椅盘腿坐着个温书少年,屏风后面小塌躺着个闭眼小憩的少年。三人不管是相貌穿着还是气息,全部如出一辙。老仆进来后,小憩的少年才睁眼,洗漱换好还带着甜香的窄袖圆领袍校服,仔细咀嚼着滚烫的肉包子。
“小郎,时辰差不多了。”
说着老仆递来云纹双肩包。
里面装着沉甸甸的课本作业。
自家这位小郎天生聪慧,小院入学半年就连跳三级,引气入体、开辟丹府、凝聚文心一条龙,修行努力还没有落下功课。外人都道他是文曲星下凡才这般聪慧,唯有家中人才知这孩子要强,谁家孩子跟他一样天天三开还卷生卷死,谁也能变成十里八乡的小神童。
小郎小跑着跳上墙。
“魏盛!”
魏盛,他的上学搭子。
一般看到搭子就表示要迟到了。
当然,基本不可能迟到的。
魏盛口中的二爹爹,与忠国公共叔武一般非人的存在,他一般不会坐视不管,都会出手捎带一把,准时将卡点上学的孩子送去小院。
“你这俩小孩——”
魏城一手一个将俩少年捞起来。
二十等彻侯实力恐怖如斯,赶上了。
只是——
一根教鞭抵在二人试图翻墙进去的动作。
院墙下,那张浓艳却冰冷僵硬的脸正无情看着他们。小郎道:“院长,我们今儿没有迟到啊,还请放我们进去,不然真要迟到了。”
这位夫子,这所小院院长。
最喜欢到处溜达抓违纪学生。
在他脸上常年看不到一点儿笑容,学生私下都吐槽他浪费了一张好脸。不过也有学生家长在看到对方相貌的时候,五官一瞬狰狞,似乎看到什么恐怖东西,私下也警告学生别惹此人。院长道:“谁说你们今天没有迟到的?”
小郎:“……”
魏盛:“……”
院长倏忽笑道:“吓唬你们的。”
好在最后也没为难俩孩子。
院长道:“今日是国子监下设公立书院来特招的日子,魏侯为孩子前途也不该忘。”
魏城:“你认识我?”
院长轻笑,那张脸确实精彩:“曾忝居安公门下,随主家为王庭效力,见过魏侯。”
他口中的安公就是安国公宁燕。
魏城又问道:“特招是什么意思?”
院长道:“还不是因为令嫒几个?”
魏盛与那名小郎注定是走文心文士路线,刚启蒙便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资质,老师都说二人之中多半有一个二品上中。最后出来的结果也验证了猜测,魏盛二品上中,那小郎略次一等但也有三品上下。这座小院的教育资源确实不少,但跟国子监那边还是差了老远。
若能特招过去,自然是好事。
特别是魏盛。
褚曜师徒已用战绩证明二品上中的强大。
魏城不太客气地道:“老夫将孩子放在这里,不就是盼她能过几年松快日子?你们还想着早早将人养好了给沈幼梨当牛做马是吧?”
院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魏城家的这位女郎上次寒假作业交上来一座108颗人头搭成的小型京观,说是跟家里人去浮姑城旅游赏景有感而发,做了这么一份寒假作业,吓死人了。
魏城不太放心。
起身要去看看特招怎么个事儿。
院长见状,不由失笑。
跟随魏城步伐而去。
二人并未打搅教室内的人,只是立在门后循着缝隙观察里面情况。两名少年身量差不多高,起居郎家中的独子更显清瘦单薄。从院长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少年抿唇的侧颜。
莫名有一股子熟悉感。
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源自何处。
直到魏城咦道:“确实是当牛做马好料子,你看他‘禁言夺声’用得多么利落……”
反应速度慢一点都要中招。
院长没有应声。
起居郎家的小郎年纪不大,收敛文气的功底却不弱。不引动文气的时候,外人几乎感觉不到他周身的文气气息。可在他出手的瞬息,丹府文气涌动逸散,气息就浓郁了许多。
哪怕是实力不强的人也能清晰捕捉到。
见院长变了脸色,魏城嗤笑。
“呦,发现了?”
院长表情冷漠几分,不搭话。
魏城自顾自继续逼逼赖赖:“院长,你说这孩子的文气气息是不是很像你的主家?”
相似程度接近九成了。
院长道:“巧合罢了。”
他眯了眯眼睛。
说起来,少年这张没有长开的脸,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他总有种熟悉感。
直到少年与魏盛入了国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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