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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趋炎认女  潘金莲怀妒惊儿


更新时间:2024年01月20日  作者:兰陵笑笑生  分类: 历史 | 经典 | 兰陵笑笑生 | 金瓶梅 
第三十二回李桂姐趋炎认女潘金莲怀妒惊儿

诗曰:

牛上风,声应在同类。

小人非一流,要呼各相比。

吹彼埙与篪,翕翕骋志意。

愿游广漠乡,举手谢时辈。

话说当日众官饮酒席散,西门庆还留吴大舅、二舅、应伯爵、谢希大后坐。打发乐工等酒饭吃了,吩咐:你每明日还来答应一日,我请县中四宅老爹吃酒,俱要齐备些。临了一总赏你每罢。众乐工道:小的每无不用心,明日都是官样新衣服来答应。吃了酒饭,磕头去了。良久,李桂姐、吴银儿搭着头出来,笑嘻嘻道:爹,晚了,轿子来了,俺每去罢。应伯爵道:我儿,你倒且是自在。二位老爹在这里,不说唱个曲儿与老爹听,就要去罢?桂姐道:你不说这一声儿,不当哑狗卖。俺每两日没往家去,妈不知怎么盼哩。伯爵道:盼怎的?玉黄李子儿,掐了一块儿去了?西门庆道:也罢,教他两个去罢,本等连日辛苦了。咱叫李铭、吴惠唱罢。问道:你吃了饭了?桂姐道:刚才大娘留俺每吃了。于是齐磕头下去。西门庆道:你二位后日还来走走,再替我叫两个,不拘郑爱香儿也罢,韩金钏儿也罢,我请亲朋吃酒。伯爵道:造化了小淫妇儿,教他叫,又讨提钱使。桂姐道:你又不是架儿,你怎晓得恁切?说毕,笑的去了。伯爵因问:哥,后日请谁?西门庆道:那日请乔老、二位老舅、花大哥、沈姨夫,并会中列位兄弟,欢乐一日。伯爵道:说不得,俺每打搅得哥忒多了。到后日,俺两个还该早来,与哥做副东。西门庆道:此是二位下顾了。说毕话,李铭、吴惠拿乐器上来,唱了一套。吴大舅等众人方一齐起身。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请本县四宅官员。那日薛内相来的早,西门庆请至卷棚内待茶。薛内相因问:刘家没送礼来?西门庆道:刘老太监送过礼了。良久,薛内相要请出哥儿来看一看:我与他添寿。西门庆推却不得,只得教玳安后边说去,抱哥儿出来。不一时,养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门首,玳安接到上面。薛内相看见,只顾喝采:好个哥儿!便叫:小厮在那里?须臾,两个青衣家人,戢金方盒拿了两盒礼物:[火闪]红官缎一匹,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银八宝贰两。说道:穷内相没什么,这些微礼儿与哥儿耍子。西门庆作揖谢道:多蒙老公公费心。看毕,抱哥儿回房不题。西门庆陪着吃了茶,就先摆饭。刚才吃罢,忽报:四宅老爹到了。西门庆忙整衣冠,出二门迎接。乃是知县李达天,并县丞钱成、主簿任廷贵、典史夏恭基。各先投拜帖,然后厅上叙礼。请薛内相出见,众官让薛内相坐首席。席间又有尚举人相陪。分宾坐定,普坐递了一巡茶。少顷,阶下鼓乐响动,笙歌拥奏,递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薛内相拣了四摺《韩湘子升仙记》,又队舞数回,十分齐整。薛内相心中大喜,唤左右拿两吊钱出来,赏赐乐工。

不说当日众官饮酒至晚方散,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四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着盒担,绝早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干娘。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他姑娘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说道:前日受了你妈的重礼,今日又教你费心,买这许多礼来。桂姐笑道: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月娘忙教他脱衣服坐的,因问:吴银姐和那两个怎的还不来?桂姐道:吴银儿,我昨日会下他,不知怎的还不见来。前日爹吩咐教我叫了郑爱香儿和韩金钏儿,我来时他轿子都在门首,怕不也待来。言未了,只见银儿和爱香儿,又与一个穿大红纱衫年小的粉头,提着衣裳包儿进来,先望月娘磕了头。吴银儿看见李桂姐脱了衣裳,坐在炕上,说道:桂姐,你好人儿!不等俺每等儿,就先来了。桂姐道:我等你来,妈见我的轿子在门首,说道:‘只怕银姐先去了,你快去罢。’谁知你每来的迟。月娘笑道:也不迟。因问:这位姐儿上姓?吴银儿道:他是韩金钏儿的妹子玉钏儿。不一时,小玉放桌儿,摆了八碟茶食,两碟点心,打发四个唱的吃了。那李桂姐卖弄他是月娘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三个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吴银儿见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当下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钏儿在旁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楼。

须臾唱毕,放下乐器。吴银儿先问月娘:爹今日请那几位官客吃酒?月娘道:你爹今日请的都是亲朋。桂姐道:今日没有请那两位公公?月娘道:今日没有,昨日也只薛内相一位。那姓刘的没来。桂姐道: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月娘道: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什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乞他奈何的人慌。正说着,只见玳安儿进来取果盒,见他四个在屋里坐着,说道:客已到了一半,七八待上坐,你每还不快收拾上去?月娘便问:前边有谁来了?玳安道:乔大爹、花大爹、大舅、二舅、谢爹都来了这一日了。桂姐问道:今日有应二花子和祝麻子二人没有?玳安道:会中十位,一个儿也不少。应二爹从辰时就来了,爹使他有勾当去了,便道就来也。桂姐道:爷[口乐]!遭遭儿有这起攮刀子的,又不知缠到多早晚。我今日不出去,宁可在屋里唱与娘听罢。玳安道:你倒且是自在性儿。拿出果盒去了。桂姐道:娘还不知道,这祝麻子在酒席上,两片子嘴不住,只听见他说话,饶人那等骂着,他还不理。他和孙寡嘴两个好不涎脸。郑爱香儿道:常和应二走的那祝麻子,他前日和张小二官儿到俺那里,拿着十两银子,要请俺家妹子爱月儿。俺妈说:‘他才教南人梳弄了,还不上一个月,南人还没起身,我怎么好留你?’说着他再三不肯。缠的妈急了,把门倒插了,不出来见他。那张二官儿好不有钱,骑着大白马,四五个小厮跟随,坐在俺每堂屋里只顾不去。急的祝麻了直撅儿跪在天井内,说道:‘好歹请出妈来,收了这银子。只教月姐儿一见,待一杯茶儿,俺每就去。’把俺每笑的要不的。只象告水灾的,好个涎脸的行货子!吴银儿道:张小二官儿先包着董猫儿来。郑爱香儿道:因把猫儿的虎口内火烧了两醮,和他丁八着好一向了,这日才散走了。因望着桂姐道:昨日我在门外会见周肖儿,多上覆你,说前日同聂钺儿到你家,你不在。桂姐使了个眼色,说道:我到爹宅里来,他请了俺姐姐桂卿了。郑爱香儿道:你和他没点儿相交,如何却打热?桂姐道:好[入日]的刘九儿,把他当个孤老,甚么行货子,可不[石可][石崔]杀我罢了。他为了事出来,逢人至人说了来,嗔我不看他。妈说:‘你只在俺家,俺倒买些什么看看你不打紧。你和别人家打热,俺傻的不匀了。’真是硝子石望着南儿──丁口心!说着都一齐笑了。月娘坐在炕上听着他说,道:你每说了这一日,我不懂,不知说的是那家话!按下这里不题。

却说前边各客都到齐了,西门庆冠冕着递酒。众人让乔大户为首,先与西门庆把盏。只见他三个唱的从后边出来,都头上珠冠[足叠][足亵],身边兰麝浓香。应伯爵一见,戏道:怎的三个零布在那里来?拦住,休放他进来!因问:东家,李家桂儿怎不来?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初是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金钏儿拨板。启朱唇,露皓齿,先唱《水仙子》马蹄金铸就虎头牌一套。良久,递酒毕,乔大户坐首席,其次者吴大舅、二舅、花大哥、沈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实念、常峙节、白赉光、傅自新、贲第传,共十四人上席,八张桌儿。西门庆下席主位。说不尽歌喉宛转,舞态蹁跹,酒若流波,肴如山叠。到了那酒过数巡,歌吟三套之间,应伯爵就在席上开口说道:东家,也不消教他每唱了,翻来掉过去,左右只是这两套狗挝门的,谁待听!你教大官儿拿三个座儿来,教他与列位递酒,倒还强似唱。西门庆道:且教他孝顺众尊亲两套词儿着。你这狗才,就这等摇席破座的。郑爱香儿道:应花子,你门背后放花儿──等不到晚了!伯爵亲自走下席来骂道:怪小淫妇儿,什么晚不晚?你娘那[毛必]!教玳安:过来,你替他把刑法多拿了。一手拉着一个,都拉到席上,教他递酒。郑爱香儿道:怪行货子,拉的人手脚儿不着地。伯爵道:我实和你说,小淫妇儿,时光有限了,不久青刀马过,递了酒罢,我等不的了。谢希大便问:怎么是青刀马?伯爵道: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众人都笑了。

当下吴银儿递乔大户,郑爱香儿递吴大舅,韩玉钏儿递吴二舅,两分头挨次递将来。落后吴银儿递到应伯爵跟前,伯爵因问:李家桂儿怎的不来?吴银儿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李桂姐如今与大娘认义做干女儿。我告诉二爹,只放在心里。却说人弄心,前日在爹宅里散了,都一答儿家去了,都会下了明日早来。我在家里收拾了,只顾等他。谁知他安心早买了礼,就先来了,倒教我等到这咱晚。使丫头往他家瞧去,说他来了,好不教妈说我。你就拜认与爹娘做干女儿,对我说了便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着人干事。嗔道他头里坐在大娘炕上,就卖弄显出他是娘的干女儿,剥果仁儿,定果盒,拿东拿西,把俺每往下[足丽]。我还不知道,倒是里边六娘刚才悄悄对我说,他替大娘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只鸭子,一大副膀蹄,两瓶酒,老早坐了轿子来。从头至尾告诉一遍。伯爵听了道:他如今在这里不出来,不打紧,我务要奈何那贼小淫妇儿出来。我对你说罢,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我猜的是不是?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他。吴银儿道:二爹说的是,我到家就对妈说。说毕,递过酒去,就是韩玉钏儿,挨着来递酒。伯爵道:韩玉姐起动起动,不消行礼罢。你姐姐家里做什么哩?玉钏儿道:俺姐姐家中有人包着哩,好些时没出来供唱。伯爵道:我记的五月里在你那里打搅了,再没见你姐姐。韩玉钏道:那日二爹怎的不肯深坐,老早就去了?伯爵道:不是那日我还坐,坐中有两个人不合节,又是你大老爹这里相招,我就先走了。韩玉钏儿见他吃过一杯,又斟出一杯。伯爵道:罢罢,少斟些,我吃不得了!玉钏道:二爹你慢慢上,上过待我唱曲儿你听。伯爵道:我的姐姐,谁对你说来?正可着我心坎儿。常言道: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倒还是丽春院娃娃,到明日不愁没饭吃,强如郑家那贼小淫妇,[扌歪]剌骨儿,只躲滑儿,再不肯唱。郑爱香儿道:应二花子,汗邪了你,好骂!西门庆道:你这狗才,头里嗔他唱,这回又索落他。伯爵道:这是头里帐,如今递酒,不教他唱个儿?我有三钱银子,使的那小淫妇鬼推磨。韩玉钏儿不免取过琵琶来,席上唱了个小曲儿。

伯爵因问主人:今日李桂姐儿怎的不教他出来?西门庆道:他今日没来。伯爵道:我才听见后边唱。就替他说谎!因使玳安:好歹后边快叫他出来。那玳安儿不肯动,说:这应二爹错听了,后边是女先生郁大姐弹唱与娘每听来。伯爵道:贼小油嘴还哄我!等我自家后边去叫。祝实念便向西门庆道:哥,也罢,只请李桂姐来,与列位老亲递杯酒来,不教他唱也罢。我晓得,他今日人情来了。西门庆被这起人缠不过,只得使玳安往后边请李桂姐去。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弹着琵琶,唱与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人听,见玳安进来叫他,便问:谁使你来?玳安道:爹教我来,请桂姨上去递一巡酒。桂姐道:娘,你看爹韶刀,头里我说不出去,又来叫我!玳安道:爹被众人缠不过,才使进我来。月娘道:也罢,你出去递巡酒儿,快下来就了。桂姐又问玳安:真个是你爹叫,我便出去;若是应二花子,随问他怎的叫,我一世也不出去。于是向月娘镜台前,重新装点打扮出来。众人看见他头戴银丝[髟狄]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裙,尖尖[走乔][走乔]一对红鸳,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一阵异香喷鼻,朝上席不端不正只磕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西门庆吩咐玳安,放锦杌儿在上席,教他与乔大户上酒。乔大户倒忙欠身道:倒不消劳动,还有列位尊亲。西门庆道:先从你乔大爹起。这桂姐于是轻摇罗袖,高捧金樽,递乔大户酒。伯爵在旁说道:乔上尊,你请坐,交他侍立。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他。乔大户道:二老,此位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伯爵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那桂姐便脸红了,说道:汗邪了你,谁恁胡言!谢希大道:真个有这等事,俺每不晓的。趁今日众位老爹在此,一个也不少,每人五分银子人情,都送到哥这里来,与哥庆庆干女儿。伯爵接过来道:还是哥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干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被西门庆骂道:你这贼狗才,单管这闲事胡说。伯爵道:胡铁?倒打把好刀儿哩。郑爱香正递沈姨夫酒,插口道:应二花子,李桂姐便做了干女儿,你到明日与大爹做个干儿子罢,掉过来就是个儿干子。伯爵骂道:贼小淫妇儿,你又少使得,我不缠你念佛。李桂姐道:香姐,你替我骂这花子两句。郑爱香儿道:不要理这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伯爵道:你这小淫妇,道你调子曰儿骂我,我没的说,只是一味白鬼,把你妈那裤带子也扯断了。由他到明日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不把将军为神道。桂姐道:咱休惹他,哥儿拿出急来了。郑爱香笑道:这应二花子,今日鬼酉上车儿──推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他原来是个王姑来子。伯爵道:这小[扌歪]剌骨儿,诸人不要,只我将就罢了。桂姐骂道:怪攮刀子,好干净嘴儿,摆人的牙花已[扌阖]了。爹,你还不打与他两下子哩,你看他恁发讪。西门庆骂道:怪狗才东西!教他递酒,你斗他怎的!走向席上打了他一下。伯爵道:贼小淫妇儿!你说你倚着汉子势儿,我怕你?你看他叫的‘爹’那甜!又道:且休教他递酒,倒便益了他。拿过刑法来,且教他唱一套与俺每听着。他后边躲了这会滑儿也够了。韩玉钏儿道:二爹,曹州兵备,管的事儿宽。这里前厅花攒锦簇,饮酒顽耍不题。

单表潘金莲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西门庆常在他房里宿歇,于是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知西门庆前厅摆酒,在镜台前巧画双蛾,重扶蝉[髟丐],轻点朱唇,整衣出房。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儿啼哭,便走入来问道:他怎这般哭?奶子如意儿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这等哭。那潘金莲笑嘻嘻的向前戏弄那孩儿,说道:你这多少时初生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等我抱到后边寻你妈妈去!奶子如意儿说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时撒了尿在五娘身上。金莲道:怪臭肉,怕怎的!拿衬儿托着他,不妨事。一面接过官哥来抱在怀里,一直往后去了。走到仪门首,一迳把那孩儿举的高高的。不想吴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着家人媳妇定添换菜碟儿,那潘金莲笑嘻嘻看孩子说道:‘大妈妈,你做什么哩?’你说:‘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了。’月娘忽抬头看见,说道:五姐,你说的什么话?早是他妈妈没在跟前,这咱晚平白抱出他来做甚么?举的恁高,只怕唬着他。他妈妈在屋里忙着手哩。便叫道:李大姐你出来,你家儿子寻你来了。那李瓶儿慌走出来,看见金莲抱着,说道: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里,奶子抱着,平白寻我怎的?看溺了你五妈身上尿。金莲道:他在屋里,好不哭着寻你,我抱出他来走走。这李瓶儿忙解开怀接过来。月娘引逗了一回,吩咐:好好抱进房里去罢,休要唬着他!李瓶儿到前边,便悄悄说奶子:他哭,你慢慢哄着他,等我来,如何教五娘抱到后边寻我?如意儿道:我说来,五娘再三要抱了去。那李瓶儿慢慢看着他喂了奶,就安顿他睡了。谁知睡下不多时,那孩子就有些睡梦中惊哭,半夜发寒潮热起来。奶子喂他奶也不吃,只是哭。李瓶儿慌了。

且说西门庆前边席散,打发四个唱的出门。月娘与了李桂姐一套重绡绒金衣服,二两银子,不必细说。西门庆晚夕到李瓶儿房里看孩儿,因见孩儿只顾哭,便问:怎么的?李瓶儿亦不题起金莲抱他后边去一节,只说道:不知怎的,睡了起来这等哭,奶也不吃。西门庆道:你好好拍他睡。因骂如意儿:不好生看哥儿,管何事?唬了他!走过后边对月娘说。月娘就知金莲抱出来唬了他,就一字没对西门庆说,只说:我明日叫刘婆子看他看。西门庆道: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另请小儿科太医来看孩儿。月娘不依他,说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什么小儿科太医。到次日,打发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了,使小厮请了刘婆来看了,说是着了惊。与了他三钱银子。灌了他些药儿,那孩儿方才得睡稳,不洋奶了。李瓶儿一块石头方落地。正是:

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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