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野狐出身的院长来说,结社是不怎么需要考虑的事情。底层人物拉帮结派以求生存几乎是一种本能,甚至于宫梦弼所说的“只论狐子院诸事”对他们来说反而还不够亲密和深入。
若宫梦弼有心关照,他们即刻纳头拜倒,高呼王者也不是不行。出来混哪有不拜山头的,无非是山头有没有拜对,大哥值不值得跟随。
碰到宫梦弼这样的大哥,把命卖给他也不为过。只可惜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宫梦弼固然要收拢野狐的力量,却并不是要自己登基做妖王,也不是要在天狐院造出第五个世家。
纵然做妖王和造世家是更简单的路,却不是他要走的路,因此许多事情要做的更加清醒和克制。
“若不参加结社,下次宫师还会邀请我们吗?”
安问礼看了一眼那些世家出身的院长,问出了一个他们都很关心却又不敢揭破的问题。
各位院长的目光落在了宫梦弼的身上,很需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安院长有没有心情听我说一个笑话?”
安问礼拱手道:“愿闻其详。”
“各位都知道我是野狐出身。早年我离群寡居,后来借宿在吴宁的一户姓沈的人家。”
“沈家的农庄在城外十多里的地方,路上需要经过几个山坡、几从树林。山林曲折,幽深雾中,经常听说里面有迷惑人的妖怪,胆小的人都不敢独自往来。有一次沈家管事去庄子上查账,结果出门半日就回来了,鼻青脸肿,还瘸了一条腿。沈家主人问他原由,他说是在路过野林的时候被狐狸迷惑,惊觉的时候跟狐狸打了一架,被绊了一跤摔瘸了腿。”
“问他怎么知道是狐狸,他答道:‘荒郊野外的,那狐狸变成妇人模样,穿的妖艳,从林子里出来跟我搭话,要到跟我到庄子里去,我怀疑她是狐狸,就大声呵斥她。她被我识破还要上来拉扯,我就跟她扭打起来,摔了一跤伤了腿,但是也把她打跑了,才避免了更大的灾祸’。”
宫梦弼说话间,就见几个野狐出身的院长撇了撇嘴,显然不忿这场“人狐”之争居然是狐狸落败。
“因我在沈家借住,沈家主人因此怀疑,告诉管事‘怕不是你认错了,误伤了别人。’管事不信。因他没去成,第二日庄子上就来人了,还说了一桩怪事。说是邻村的媒人来庄子上说亲,路上碰到了狐狸为害,那狐狸变成老汉模样,等她上去问路的时候就把她狠狠打了一顿,要不是媒人跑得快,差点都要没命了。”
在场的听众立刻就冒起火来的,直嚷嚷道:“分明是这两个人耳昏目盲,怎么赖在我们头上?”
宫梦弼道:“后来沈家主人出面,请那媒人吃了酒,管事的又赔礼道歉,双方一笑泯恩仇了。每当聊起这桩事,也多惹笑话。”
“只是我却笑不出来。这事情确实和我们没有关系,最后也证实了不是狐狸所为,但我心里却明白,这世上许多不明不白的事情最后都是落在我们狐狸身上的。”
“那两个人固然昏聩,但在世人眼中,大抵狐狸本就是下三流的邪魅,只会些骗人的把式,是蛊惑人心的妖邪,不仅跟好人沾不上边,就连大奸大恶也轮不上。”
“往上古年间追溯,狐狸也是大神身前的侍者,也是人间祥瑞,到如今,已经声名狼藉。”宫梦弼道:“这些话我跟我教过的狐子说过,在诸位面前也是旧话重提,但我仍旧要再说一遍。我创办狐子院,到神女敕建狐子院,都是为了教化野狐,不是为了一己私心。”
宫梦弼看向安问礼,道:“所以你明白我的答案了吗?”
安问礼躬身道:“宫师高义!”
“宫师高义!”
“你们有人出身不凡,不是野狐,所以不曾有过这些境遇,也未必能于我感同身受。原本等你们修行小有所成,能到这广阔天地中一游的时候才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如今你们建设狐子院,想必很快就会见识到了。”宫梦弼深深看了一眼这些世家出身的狐仙。
当中就一个胡氏狐仙开口道:“我已经见识过了。”
周围人的目光看过来,胡氏狐仙苦笑一声,道:“我在渔阳建狐子院,本想拜访当地城隍,吃了好些闭门羹,最后送上了好些礼品,才勉强露了个脸。”
“左近的佛道香火充盈,我曾与其中修行人打过交道,才觉得他们各个眼珠子都在顶上。”
说起这话的,胡氏狐仙脸上十分精彩。
也不知是哪个野狐狐仙笑了一声,道:“你如今可知道我们是什么滋味了。”
胡氏狐仙脸色胀得通红,神色更是精彩,却没有反驳。
没有反驳,那就没有意思了。那野狐起了个调子,却也没有乘胜追击,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宫梦弼只是笑:“多受些冷眼也不妨事,我等也是正经修行,倒也不至于被人一言不合打杀了。只是小心些做人做事,看清楚眼前路罢了。”
“天色将明,你们随我来。”
宫梦弼抬头看看天色,带头从观鱼台走出来,随着他踏步向前,扁舟一般的观鱼台便不断变大,最终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几十个狐狸跟在他身后,也掀起阴风薄雾,已经有几分妖王出行的感觉了。
宫梦弼也不想惊扰各方鬼神,五鬼排开阵势,随行开道,便将队伍都笼罩在其中,一阵清风似地,便消失不见了。
狐狸院长们被五鬼裹挟而行,已经瞧出着五行遁法的高深莫测了。这五个鬼神,竟然刚刚就在观鱼台上给他们倒酒掌灯,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过几步路,便到了一处野山野林之中。
林中整整齐齐插着三十八个木碑,三十八个隆起的土丘已经遍布莎草,林中阴气窜动,风吹过来的时候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些许未散的怨念。
康文看向当中的一座土坟,辨认着上面写的文字:“濠州狐子院,梅仙之墓。”
群狐息声。
只有宫梦弼的声音响起来,道:“濠州狐子院满门受虐而死,断头、斮趾、剥皮受辱,不能安息。是我为他们复仇,收拢了尸身,凝聚了魂魄,才能往生而去。”
“都来拜一拜他们吧。”
宫梦弼垒石为台,聚沙成鼎,在鼎中焚起香烟。香气冲淡了林中的阴郁,露出几分通透的清明。
群狐上前祭拜过后,那仅存的一点怨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这等惨剧,我此生经历这一遍就已经够了。希望你们也引以为戒,互相携手,彼此之间有个照应,把狐子院好好办下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中有许多感慨。
康文听出来不对,笑道:“有宫师教导,狐子院必会越办越好。”
宫梦弼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若要我领着你们才能办好狐子院,那若我不在,狐子院何去何从?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也不是我们教化的目的。”
“我对你们的期望也不是这样。开辟了这样的门径,传授了这样的道法神通,我也好,神女也罢,我们所希望的,正是要你们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给天下狐子做个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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