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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到现在还记得。”
红星钢城冶金厂的前身钢城炼钢厂高炉三车间的老车间主任王峰年拉着李学武的手不住地讲着他解放前参加革命的事。
王峰年是老同志了,一九年参加工作,二一年加入钢城进步组织,此后又在工作中表现积极,成为我组织的成员。
他一直就是炼钢厂的职工,而从车间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都有小十年了。
甭说李学武了,就是董文学来钢城的时候都没共事过,但每年都会来看望他。
过年就70岁了,在这个年代算长寿了,更算得上是冶金厂的“宝”。
老话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我组织一直都有尊重老干部的优良传统。
此前窦长芳和罗家平是如何做老干部管理和服务工作的李学武不了解,但从最近几年的工作记录上能看得出,董文学是很重视这一块工作的。
不管他是做给别人看的刁买人心,还是老干部切实支持了他的工作,在他过去三年的工作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李学武是始终坚持把尊重摆在前头的。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要是不尊重前辈,又如何指望下属尊重你啊。
所以即便王峰年见到他有些唠叨,他儿子更是尴尬地想要提醒老父亲却没有机会,只能赔罪地冲着李学武笑,李学武也没有打断他,而是耐心地听着他讲故事。
此时他们正在王峰年的家中,李学武同王淑琼一起从医院看望了因工伤不能回家过年的职工便转道来了这边。
王峰年的资历较老,又是长寿之人,所以第一站办公室便选在了他家。
只是没想到,此前董文学主任来这边的时候都没见老主任这般黏人,要真是如此,他们也不能如此“失误”。
屋里只有王峰年一大家子人陪着秘书长和王淑琼副主任,再就是办公室副主任张兢坐在角落板凳上,其他人都在门外。
张恩远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张兢,张兢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的失误了。
只是在这种场合让他说出别的,那也是不可能的,这种错误不能主动承认。
要承认也不是跟张恩远承认啊,等秘书长出来的时候他再稍稍解释一下。
张兢当然不是来打酱油的,手里捧着笔记本在记录领导的慰问过程。
他算是老笔杆子了,虽然年龄不老,可跟在董文学身边也有三四年。
之所以选择留在钢城,也是看好钢城工业区未来的发展机遇了。
像是他这样的青年干部只有在业务上锻炼水平,做出成绩才有机会出头。
就算要往办公室的方向发展,也得有确确实实的基层业务工作基础。
这不嘛,他同门外的张恩远对视了一眼,再回头看向沙发的方向便全神贯注了起来,手里更是不停地总结和记录。
记录什么?
别看秘书长同王峰年谈的都是家常闲话,王峰年讲的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在他的笔端便形成了以下文字:
2月16日,红星钢铁集团秘书长李学武看望慰问病休职工张元礼、退休老同志王峰年等,代表集团管委会、冶金厂管委会感谢他们为冶金工业建设发展作出的重要贡献,祝愿他们身体健康,生活美满。
这条通讯件的后面不能落下这个:
冶金厂管委会副主任王淑琼,厂管委办副主任张兢等人参加活动。
当然了,这条可以用作明天冶金厂和集团的工作简报,在联合工业报上还要做更为详细的阐述:
走访过程中,李学武与病休职工关心慰问,与老同志亲切交流。在走访老同志时关切询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情况,认真倾听他们对冶金厂工业发展的意见建议,要求各相关部门要用心用情做好服务保障工作,关心照顾好老同志,为老同志幸福生活、发挥余热创造良好条件。
李学武说,当前集团上下正深入学习贯彻李怀德主任在津门贸易管理中心考察时的重要讲话精神,按照全集团、管委会全会部署要求,以“抓革命,促生产”为路径,以“三年计划、五年规划”为抓手,加快建设特色工业产业项目集群,努力在展现集团工业新风采和辽东工业谱写新篇章、建设工业模范企业、打造增长极中作出新的贡献。
他在讲话中指出,近年来集团上下尤为关注离退休老同志的服务保障工作。为做实做细离退休老同志精准服务,切实增强老同志获得感、参与感、幸福感、安全感,他向随行的管委办做出了明确要求,并在讲话中提到了“五必访”工作制度,以主要负责同志带头、班子成员分组负责、干部职工结对联系的服务工作机制。要老同志平时有人问、节日有人访、难是有人帮、病时有人探,当好老同志的贴心人。
生病住院必访:送一份关怀。坚持把看望生病住院老同志,作为老同志精神慰藉的重要方式。当离退休干部生病住院时,主要负责人及工作人员及时前往医院探望问候,了解病情,给予关心和帮助,叮嘱医院提供优质的医疗服务,确保老同志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重大节日必访:道一声祝福。在春节等重要节日期间,领导班子成员、组织干部入户走访慰问老干部,唠家常、听建议,为他们送去节日的祝福以及组织的关心和问候,详细了解他们的需求,及时通报集团工业发展情况及本单位的工作进展,让老同志的正治荣誉感、组织归属感、生活幸福感持续提升。
特殊困难必访:给一份帮助。当离退休干部遇到生活、家庭或其他方面的困难时,由厂领导带队,逐户看望慰问老同志,上门了解情况,建立困难台账,制定有效措施,按照特困帮扶机制予以帮扶,提供必要的帮助和支持,尽心尽力帮助老同志解难事、办实事。
老干部生日必访,寄一份真情。每逢离退休干部整岁生日(70岁往上),通过电话、书信、实地走访等形式把生日祝福送到,细心了解老同志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情况,一起回忆峥嵘岁月、共话未来愿景,让他们感受到组织的温暖。
丧葬大事必访,敬一份悼念。离退休干部逝世,厂领导及时看望慰问家属,协助家属进行丧葬及抚恤金等办理,做好政策的宣传解释工作,维护老干部及家属的切身利益,为家属送去心理安慰。
他希望老同志们在保重身体的同时,一如既往关心支持集团和冶金厂工业以及各项事业发展,多提宝贵意见和建议,帮助我们把各项工作做得更好。老同志们一致表示,将全力支持集团、冶金厂管委会工作,继续发挥余热,为集团的各项事业再上新台阶、取得新成效贡献力量。
今时不同往日,李学武已经不再特别要求宣传部门避免对他的过度宣传。在日常工作、调研、走访等活动中要根据工作程序和需要对他行程进行一定程度的宣传也是一种工作,是宣传部门要做的工作。
到了这个位置,他已经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恣意妄为,要全面考虑工作。
尤其是刚刚到任辽东,无论是集团还是集团的其他分支机构,包括集团在钢城的各个企业,都需要了解他的工作内容。
所以办公室也好,宣传处也好,都在尽量收集和编写有关于他的新闻报道。
办公室和宣传部门也是有任务的,联合工业报已经催了几次了,秘书长到钢城以后怎么老不见通讯稿交上去。
就连红星文艺出版社在辽东的分社都被总社打电话问询过两三次了。
目的只有一个,集团上下都在等着李学武的第一把火出炉呢。
结果呢?
他还没点火呢,钢城冶金厂的两位副主任给他点了一把火,还是在京城烧的。
再回头看钢城,走了两位副主任,剩下的那个也不是老实且,也含糊着。
谁啊?尹忠耀尹副主任呗。
有杨叔兴的前车之鉴,尹忠耀才不会同李学武来硬的顶牛呢,他玩的更阴。
表面上端着架子,几乎不怎么理事,有工作上来基本上都转交给李学武。
没人问便罢,有人问就要说尊重新领导,希望秘书长多多了解冶金厂工作。
原本在红星厂他就负责人事工作,是原人事处副处长,到了钢城以后还是负责组织人事工作,这方面他很有信心。
原来的老搭档,曾任人事处处长的丁自贵私下里给他讲过,希望他积极配合新领导的工作,向秘书长靠拢。
碍于面子,尹忠耀哼哼哈哈地打马虎眼,没拒绝,也没答应。
其实他心里看不起丁自贵,要是以前他还要巴结对方,毕竟也算集团领导呢。
现在他丁自贵算什么?
说好听点是负责集团的喉舌,不还是受宣传部门管理嘛,上面还有主管领导呢。
这样看来,虽然丁自贵是红星文艺出版社的一把,可到头了也就是个正处。
对方的劝说在他看来就是懦弱的表现,当初丁自贵从管委办主任的位置上退到文艺出版社不能说没有李学武的“功劳”,怎么到现在他投的这么彻底了。
他李学武再牛哔不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嘛,别人怕他,他可不怕。
正的玩不过,阴的还玩不过吗?
再说了,李学武在钢城不一定怎么着呢,想指手画脚?等他站稳脚跟再说吧。
“保卫工作这边——”在回厂区的车上,王淑琼迟疑了一下,看向李学武问道:“是不是请韩战同志多辛苦一下?”
“嗯,怎么了?”李学武微微抬了抬眉毛,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是有什么事吗?还是——”
“不,是我这边要休假了。”
王淑琼有些为难地讲道:“要不我今年就不休了,又不差这一顿饺子。”
“饺子还是要全家一起吃才热闹,才好吃呢,辛辛苦苦工作一年为了啥啊?”
李学武看了看她,道:“放心休假,保卫工作暂时就交给韩战负责。”
“好的,那我回去跟他谈一下。”
王淑琼打量了李学武的脸色,又试探着轻声讲道:“宗芳副主任那边……”
“暂时指望不上他了。”
李学武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他同他岳父的感情很深,终究要送最后一程的,咱们就多辛苦,多理解吧。”
“是,我能理解。”王淑琼点头讲道:“人到中年,工作家庭难兼顾。”
“这个时候就要体现出组织的关怀和照顾了,不能拖他的后腿嘛——”
李学武淡淡地说道:“听说情况是不怎么好,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哎呦——”王淑琼也是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我回去也得打个电话问问,要是真有情况,是不是咱们得有准备?”
“嗯,我就回不去了。”李学武看着前面讲道:“关怀和慰问已经请清芳同志代我送过去了,再能做的就不多了。”
“互相理解吧——”王淑琼点点头,这才又问道:“您提起这个我想起来了,叔兴副主任的岳父是不是也病了?”
“嗯,确实‘病’了——”
李学武的眉毛一挑,面色颇为怪异地点点头说道:“他也是个操劳的命啊。”
都是山里的狐狸,说什么聊斋啊。
王淑琼比他还早来钢城一年呢,单枪匹马的或许早就跟这些老登们斗过了。
今天到他车上又玩起挑拨离间这一招,看来钢城的组织生态真有问题。
这就不得不提到了董文学,李学武既感慨他在辽东和钢城冶金厂的作为,要是没有他的怀柔和辛苦,集团在辽东的工业也不能获得如此稳定发展的局面。
只是手段偏软,让钢城的干部有些骄纵,当着他的面都敢耍手段。
呵呵,或许真当他是个年轻人了。
再看前面那两句试探,结合后面这一句,李学武倒是意外地发现她还想觊觎杨宗芳的一亩三分地。
怎么?问韩战能不能接手,如果他说韩战不能接手,她是不是就要布局了。
当初杨宗芳请假,他顺势让杨宗芳交接,或许就刺激到了某些人的神经。
毕竟与杨宗芳的矛盾在这些人的耳中或许都听了不止一遍。要借着他的光算计杨宗芳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学武也没觉得王淑琼的手段和想法是多么的恶劣,只是吃相难看了点。
既然要休假回家,只谈从杨宗芳手里交接的保卫工作,那她本身负责的经管工作怎么避而不谈,或许也是一种试探吧。
试探他有没有要她也交接工作的意思,是否同杨宗芳和杨叔兴一样。
反过来也是,如果李学武没让她交接,那就证明对二杨是有意见的。至少是区别对待了嘛。
如果按照二杨的处理办法,那就证明这位秘书长真在按组织程序执行工作。到时候她要收回爪子,放下贪念不能再探。
一个事情拐好几道弯,连着八百个心眼子、一千多个门道,这就是机关干部啊。
她想试试李学武的能力和水平,又有些不甘心就这么靠拢过来,可谁让她是外来户,在钢城本就是独木难支。
同她前后脚来的副主任刘永年情况与她也是一般,甚至都有些不如她。
刘永年也是外来户,是红星钢铁集团兼并京城工业十六家企业时候进来的。
她呢?奉城一机厂的干部。
集团副主任景玉农指导,一机厂一把手萧子洪对企业进行了全结构的变革。
从技术层面到生产管理,甚至连组织架构和企业架构都完成了大换血和分拆。
奉城一机厂现在只保留了机床设备生产的能力,其他机械零部件的生产部分都调到了钢城,组建了新的工业企业——钢城机械零部件制造厂,是钢城工业区二级企业。
技术和生产都在应集团总体变革思路影响在变,人事变革当然也在进行中。
她就是在人事变革过程中进行的岗位调整,从奉城来到了钢城。
管咋地,她也算东北人,甚至是辽东人,对比刘永年还算得上是坐地户。
要说正治和地方关系基础,她当然要比刘永年强很多,这一点她占优势。
不过她是女同志,在工厂管理层属于天生的弱势,即便班子强调要有女同志。
可谁都知道,越强调什么就表示越缺少什么,组织现在还是男人的天下。
刘永年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现在已经更面为红星奉城机械厂的一把手萧子洪曾经是李学武的副手。
再参考其他渠道的消息,这辽东工业实际上已经在李学武的掌控之中了。
以李学武同董文学之间的关系,董文学在钢城的所有势力都会被他全盘接收。
你看吧,董文学的秘书张伟还在钢城没走呢,可也没挂什么岗位。
这是什么意思?
扶上马送一程呗,再明显不过了。
集团年后就能完成组织架构变革,形成大部室小处室的管理格局。
而在钢城,新组建的企业已经顺势完成了集团企业和工厂的标准化架构搭建。
你听吧,听大家对各自工厂一把手的称呼就能分辨的出来。叫厂长的基本上就是已经完成组织架构变革的分支机构。
叫主任、叫厂长的那种就是集团化以前就存在,或者集团化初期就已经完成管委会制度搭建和变革工作的企业。
如冶金厂、五金厂等等,这些企业都需要完成缩减管委会影响的行动。
当然了,也不是说这些工厂在集团的管理下完成组织架构变革以后就是厂长完全说了算,再没有管委会什么事了。
李怀德就在集团发展规划中明确讲到了,集团管委会是全集团上下唯一组织管理架构,其他分厂管委会属于分支机构。
所以分厂的管委会拆与不拆都不影响各分厂在集团管委会的指导和管理下开展相应的工作。
缩减管委会架构是向集团化、现代化、专业化企业过渡,是一种进步的表现。
各分厂仍保留管委会组织机构,但只负责宣传、组织、工会等工作。
业务工作要独立,要逐渐恢复厂长负责制,建设集团管委会统一管理的格局。
一旦冶金厂要开展相应的行动,那他们这些副主任将面临重新分工的现实。
各管委会小组,包括保卫组、政治组、后勤组、生产组和经管组都要拆分。
折腾,瞎叽霸折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最近两年好像就这样。
年前年后,李学武一直都在忙调研,调研结束就会出报告,给出他在钢城的管理意向,出台相应的政策和指导方针。
再到那个时候,李学武就要完成班子分工布局了,她该怎么办?
冶金厂班子成员与李学武差了不是一级,而是两级,甚至能说是三级。
别看李学武现在的职级一般,可集团领导的身份就足以碾压他们了。
这办公会议一直都没有开,命令都是从管委办以通知的形式下发的,这她还看不懂嘛?李学武根本没把他们当作是班子同志,而是辽东工业管理小组的下下属。
中国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在也该是她做出选择,想好要如何回应李学武的时候了。
顺,则昌,逆,则亡。
“他不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
王淑琼见到尹忠耀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也是个不开眼的。
她和李学武要走访的人更多,所以回来的也更晚,到厂里的时候都四点多了。
老同志和病休的职工看了,现场也得看一看啊,否则李学武是真不放心啊。
不过大年下的,总不能空着手去看,好像不信任值班人员似的。
所以他也没整那些弯弯绕,搞什么文艺汇演啥的,折腾谁都不愿意。
最朴实,也最暖心的便是一口饺子,所以他号召所有在家的冶金厂班子成员能带家属的带家属,带不来家属的就同各处室留下过年的同志一起到食堂包饺子。
没错,李学武特批了一笔经费,从经销单位那里搞来了不少面粉和猪肉。
这面粉和猪肉谁都吃不出洋味儿,但确实不是内地货,怎么来的就不说了。
要说这顿饺子值多少钱,要花费几何,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算。搞文艺演出,搞慰问演出,搞乱七八糟的不要钱吗?
把这些都省下来,再从其他经费里挤一挤不就有了嘛。
想想也能知道,年三十在厂里值班生产,看着万家灯火,鱼龙飞舞,车间里职工的心情是该如何。
可等他们接到车间主任的通知,今晚八点钟左右,厂领导要来送饺子,你说他们的心情又该如何。
全机关的留守干部下了班以后都不能走,要到大食堂去帮忙。
这和面、剁馅、包饺子可是技术活。
大葱多放,猪肉少放,皮薄一点,尽量要让今天所有值班生产的工人都吃上饺子。甭管今天塞进嘴里的饺子多还是少,这心里一定是暖洋洋的,热乎乎的。
后世有人嫌弃说春晚就剩下一个包饺子的主题了,看着挺没意思的。其实不然,对于后世来说吃顿饺子稀松平常,可在这个时候要吃饺子那是相当不容易。
这还是六九年,全国的经济情况向好,上面已经完成了经济发展的布局,城市工人生活水平明显提高。
要搁以前,就算是想吃鸡蛋都没有着落,吃鸡蛋皮你都捡不着啊。
李学武能明显感受到,除钢铁集团以外的城市供应正在向丰富发展。
还是说回鸡蛋,这玩意儿竟然能在市场上看得到了,老百姓也能买得着了。
这个年代的人对丰富的物质生活有一种执念,体现到后世就是那顿饺子。
一家人无论相隔多远,都想凑在一起,吃一顿热热乎乎的团圆饭。
这顿饭到后世之所以不被珍惜,是因为相聚容易,飞机高铁怎么都能到家。
这年月谁有那个条件啊。
李学武的奶奶几年才能见着一回其他儿孙,这在后世是个问题吗?
所以当大食堂的餐桌被排成排地并拢在一起,按照包饺子的步骤分区布置,各司其职时,场面更显热烈,又有激情。
虽然这顿饺子是自己包的,还吃不到嘴里,可他们能对工人说声值得了。
今晚他们能回家团圆,那厂里的职工呢?
食堂大师傅忙的团团转,要指导馅料组放佐料,还得盯着和面组和擀皮组。
这时候大家都长了一张吃嘴,所以很少有不会包饺子的。真不会包饺子的都被安排了其他的工作,比如说看堆儿。
包出来的饺子不能立即就下锅,那样还不都坨了,还没到八点呢,这些包好的饺子是要先冻起来。
钢城的室外气温也不算很冷,就零下三十二、三度左右,饺子摆在木桌上怎么都能挺过三分钟才会被冻成冰坨坨。
你不信?
这个真不骗人,夜里的气温达到零下三十度以后,你出门尿尿都不一样。
那尿落在地上看着是水,再看就是冰,你要尿的慢了都能撵着水柱冻上去。
这么说有点夸张了,但真有冻坏的。
越是临近八点钟,食堂里的气氛越紧张,大家也都没心思再去看秘书长了。
就在包饺子那边,秘书长正同其他人一样,手里飞快地捏着饺子。
其他在家的厂领导也是一样在忙,看起来都跟平日在办公室里不太一样。是亲切了许多,亲近了许多,又鲜活了许多。
尤其是工会主蓆窦长芳,他真不会包饺子,可又舍不得跟班子成员分开,这是一边学着包饺子,一边急的脑门冒汗。
有人在心里嘀咕好笑,说他不是急的,是羞的,就连秘书长都能包饺子呢。
食堂大师傅也在唠唠叨叨,说今年值班的职工最有福,这样的场面他都没见过。
王淑琼就坐在李学武的身边,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李学武,看他动作麻利,还开起了玩笑:“秘书长在家也做家务?”
“看样子是做的。”坐在对面的刘永年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看了李学武一眼,笑了笑说道:“瞅瞅这饺子包的多漂亮。”
其他机关干部也都看了过来,甭管看得出看不出来这饺子漂亮,嘴里是要夸的。
李学武也是笑了笑没在意,坦白地讲道:“我性子里有懒惰的一面,在家里从来都不做家务的,是小时候学到的手艺。”
他将手里刚刚包好的饺子摆在木板上,又顺手拿起饺子皮,一边用筷子抿馅一边笑着介绍道:“我们家哥仨,有一个妹妹,我行二。平时懒惰还行,过年要不表现一下,这心里总担心饺子少吃了。”
“呵呵呵——”众人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很多人都没听懂秘书长讲了什么,可不耽误他们捧场。
王淑琼看了对面一眼,目光又扫了班子其他成员。
以前她没怎么了解过李学武,但今天近距离接触倒是让她知道,这位秘书长可真不一般,至少语言就够犀利。
秘书长前一句那是在介绍家里情况吗?
机关别的干部听着乐呵,把他的话就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成,他们能成吗?
李学武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点出了目前冶金厂的组织生态状况。
哥仨妹一个,说谁呢?
再听听那下一句:这过年了要是再不表现,可不就得担心吃得着吃不着饺子嘛。
大家谁表现了,谁表现好了,谁表现不好了,可都在秘书长心里记得呢。
别到时候你吃的饺子少了要叫屈,谁让你没做到这了。
窦长芳眼皮跳了跳,也没抬眼皮,继续跟手里的饺子皮较劲。
刘永年却是不谋而合地与王淑琼对视了一眼,随后别过头去要了饺子馅。
只有尹忠耀脸色变化最快,快到要是一个没注意就过去了。
现在看尹副主任的脸色同刚刚一般无二,可细心的人早就发现了不对。
尹副主任的手劲忽大忽小,那饺子也忽大忽小,明显是听懂了李学武的话,心乱了。
让我吃不着饺子吗?
八点钟,食堂这边进入到了收尾工作,三轮摩托车拉着油桶改装的锅炉灶以及一袋袋冻饺子随领导往车间方向去了。
同白天不一样,晚上厂里的几位领导各自带领一组,分别前往几个车间。
李学武带队来到七车间,他先与迎在门口的车间主任握手说了两句,这才进了车间。
车间里机械的轰鸣声仍然在继续,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走在车间里,同看过来的工人点头问好,又在车间主任的介绍下参观了几处生产情况,最后又看了看运营日志。
就在他们检查的时候,三轮车上锅炉灶已经被搬了下来,快速地引起了柴火。
加水,鼓风,添柴。很快大锅里就有滚开的热气蒸腾而上,是时候下饺子了。
下饺子这些人也不是食堂的大师傅,是机关里的女同志,她们心更细。
大笊篱轻轻搅动着白饺子,饺子馅的香味已经顺着车间大门飘向了里面。
工人们再无心工作,这个时候车间主任也在李学武的要求下下达了暂停工作的命令。
随着机械的轰鸣声停止,门口传来饺子好了的喊声,车间里的气氛瞬间爆棚。
李学武笑着站在大锅旁,看工人们端着饭盒排队上前领饺子,端饺子汤。
车间主任以及管委办的同志陪在一旁说着话,言语间都是激动。
“秘书长过年好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还没等吓的变了脸色的车间主任去找,有更多的问好声响起,听着都是年轻人的声音。
他再看向李学武的时候,却见秘书长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在意。
说实话,跟领导问过年好没毛病,车主任吓了一跳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是第一个问好的那年轻人明显是锦城口音。
说到这个或许很多人不明白,锦城口音咋了?没咋地,就是怀疑一切。
秘书长过年好啊——这里最后一个字的“啊”是重音往上翘的,听在耳朵里像是在调侃领导,希望领导不好似的。
而那年轻人的工友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又或许是大家的感激之情共鸣,这才凑趣喊了起来,每个上前领饺子的人都会问一句。
只是到这个时候再也看不出第一个质疑他过年好不好的人是谁了。
李学武哪里能不知道锦城口音,只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更浓。
等问好的声音落下几分,他也学着这种口音问了回去:“大家过年好啊——”
“哈哈哈——”车间里的气氛更欢乐了,有吃到饺子的工人差点呛着。
一个个或是在心里,或是在嘴上低声说着,这新来的领导挺有意思啊。
更有从红星厂调过来的,对李学武有所了解的工人开始给他们普及李学武以前的“传说”,讲起来跟传奇故事一般。
一边吃着饺子,一边休息着听故事,今年的大年三十可有趣的多了。
李学武是看着饺子分发完毕,这才在车间主任以及其他车间干部的欢送下出了车间,往下一处车间去了。
今晚他只需要走两处,带着煮饺子团队把热腾腾的饺子分到工人的饭盒里。
前后忙下来,再回到大食堂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十点十分,大家都累的够呛,尤其是食堂的工作人员。
李学武代表冶金厂管理班子,为今晚加班的所有人员派送了红包一封。
大红纸裁剪包裹的红包,在今晚热闹的气氛下显得特别的喜庆。
摸起来薄薄的,可心里的参与感和成就感却是厚厚的,没有这封红包他们就不来包饺子了?可有了这红包更开心了。
红包里确实没有多少钱,毛票五张,顶算每人分得多半斤猪肉,可意义不同。
每一个从李学武手里接到红包的机关人员都会主动介绍自己,然后道一声过年好。
而李学武也会主动慰问,点评或者表扬他们今晚的表现,更惹得他们激动不已。
是了,领导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这还是集团领导,怎么能不激动呢。
李学武哪里记得住这些人,只凭借含糊的语气,只夸好的就行了。
不过经过今晚的包饺子、送饺子的活动算是彻底让车间和机关里的职工记住他了,他也记住了应该记住的面孔和名字。
跟在他身边的尹忠耀等人面上平淡,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冷汗直流。
任由他们像小丑一般上蹿下跳,这位秘书长坦然应对,还是走他的节奏。
你看看,只一顿饺子就把全冶金厂上上下下都收买了。关键这顿饺子的花费还不是李学武出的,他就只包了饺子,送了饺子,结果全厂职工只会记得他的好。
你就说这阳谋厉不厉害。
职工们的感激和惊喜都会化作动力,化作心意,坚决支持李学武的指导。
就算这顿饺子还没消化呢,他们的激情就有所消退,可形势已经逆转了。
只要李学武坚持下去,这冶金厂上下早晚会成为他的一言堂,谁都不好使了。
只冶金厂这样嘛?
怎么可能呢,下午他们就已经听说了,今晚冶金厂吃饺子,其他厂也在吃饺子,是秘书长以辽东工业领导小组组长身份特批的。
李学武送完了冶金厂的饺子,这就要出发去其他工厂转一转。
饺子吃了,别不知道是谁送出去的。
太厉害了,这阳谋用的让人望尘莫及,还心服口服。
关键他们出手了,秘书长还没对他们还手呢,他们哪有还手之力啊。
京城那两位日子要不好过了,杨宗芳还好,他老岳父争气,可杨叔兴怎么办?
也请老岳父争气一把?
李学武的汽车转了汽车制造厂、转了飞机制造厂、转了五金制造厂……最后转回了周亚梅的家里,娘俩还等着他吃年夜饭呢。
本来周亚梅还惦记着让麦庆兰娘俩来家里一起过年,等发现身后跟着的尾巴以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学武要耍坏,要坑人,她可以硬挺着,总不能让麦庆兰跟着受连累。
从李学武来钢城以后一个回收站的人都不见就能看得出,他所求甚大。
她别无所求,只求红星钢铁集团在辽东的这些人都长长眼,千万别犯傻啊。
这些人有可能不怕死,但她真的不想埋啊。
砰——
李学武迈步走进院子,远处的天空恰巧升起一束烟花,十分的耀眼。
“新年了,新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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