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本能和对朱冉刻骨铭心的眷恋,如同两条被激怒的毒蟒,在叶婉贞灵魂深处疯狂地绞杀撕咬。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每一寸布料,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奢华的宫灯、精美的陈设都化作晃动的光晕,唯有脚前那柄墨色的剑,在深紫色的背景上,散发着越来越刺眼、越来越致命的冰冷寒光,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标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漫长而煎熬。
穆颜卿依旧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指尖轻轻翻动着书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符咒。她的目光似乎完全沉浸在书页之中,连一丝余光都没有投向这边。
可叶婉贞知道,自己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下急促的呼吸,都逃不过影主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感知。
不能再拖了。影主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无声的等待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最终汇聚成一股近乎毁灭的决绝。
既然无法两全,那便......用我的命,换他平安吧。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烛火,在叶婉贞冰冷的胸腔里微弱地燃起。
叶婉贞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竟是一片死寂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深吸一口气,那馥郁的暖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那只因恐惧和决心而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墨影”那冰冷彻骨的剑鞘。
入手的一刹那,一股沉凝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握住的不是剑柄,而是一块万载玄冰。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奇异地让她的心绪更加死寂。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柄沉重的剑从柔软的绒毯上提了起来。剑鞘入手沉重,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
她不再看穆颜卿,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握着剑柄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叶婉贞缓缓的、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虔诚,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冰凉的剑柄。然后,拇指用力,顶向那包裹着剑身的墨色剑鞘的卡簧。
“锵——!”
一声清越、冰冷、带着金属特有颤音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满室的暖香与死寂!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发出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一道雪亮刺目的寒光,随着剑身的缓缓抽出,骤然在昏黄柔和的宫灯光晕中炸开!那光芒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仿佛能瞬间割裂视线,刺痛眼球。
剑身狭长,通体闪烁着一种幽冷的、如同寒月清辉般的色泽,剑脊之上,几道深邃的暗色血槽如同凝固的泪痕,无声地诉说着它曾饮下的亡魂。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随着剑身的完全出鞘,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香炉中袅袅的青烟,压过了瓶中红芍的馥郁,甚至让几盏宫灯的火苗都为之不安地摇曳起来。
剑尖微微下垂,指向地面,那一点凝聚的寒芒,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
叶婉贞双手紧握着冰凉的剑柄,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没有穆颜卿,没有这奢华的囚笼,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朱冉那张沉默、带着烟火气的脸庞在她眼前一闪而逝,带着他笨拙却温暖的笑容。
“永别了......”
她在心中无声地呢喃,一股巨大的悲怆和释然同时涌上心头。手腕猛地用力翻转,那冰冷刺骨的剑刃带着决绝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那白皙脆弱的颈项狠狠抹去!
速度之快,带着一种抛弃一切、了断一切的疯狂!
就在那雪亮的剑锋即将吻上她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和......或许是其他更复杂情绪的冷哼,骤然响起!
“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去杀那男人......叶婉贞,你还敢说你不是情根深种?!......”
话音同时,叶婉贞只觉得握剑的双手手腕处,如同被两道无形的、带着灼热气息的钢箍猛地钳住!那力量沛然而难以抵抗,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瞬间将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决绝彻底瓦解!
她奋力前抹的动作,硬生生地停滞在了半空!冰冷的剑锋距离她颈侧跳动的血脉,仅仅只有半寸之遥!那锋锐的寒意,甚至已经激起了她皮肤上一片细小的战栗!
她惊骇欲绝地抬眼望去。
穆颜卿依旧斜倚在贵妃榻上,姿势甚至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她那只原本慵懒翻着书卷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抬起,隔着丈许的距离,遥遥对着她的方向。那只纤纤玉手,五指微张,指尖蔻丹如血,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有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气流在指尖萦绕流转,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息!正是这无形的气劲,隔空精准地锁住了她的双腕!
穆颜卿的脸上,那副慵懒随意的面具彻底碎裂了。那双深邃如夜空的凤眸,此刻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一丝被触怒的威严,以及,一抹极淡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波澜。她的红唇紧抿,唇角微微向下,勾勒出一个冰冷而严厉的弧度。
“叶婉贞!”
穆颜卿的声音不再有丝毫慵懒,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本影主让你选,不是让你在我面前表演你的愚蠢和懦弱!”她隔空控制着叶婉贞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隐隐加重,让叶婉贞感觉手腕骨骼都在咯咯作响,痛得她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死亡是最容易的选择,也是最无用的逃避!你以为你一死,就能护住他?就能洗清你的罪责?”
“愚蠢至极!你的死,只会让本影主立刻下令,龙台红芍影倾巢而出,将那朱冉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人,挫骨扬灰!让他死得比你痛苦千倍万倍!让他的名字,成为红芍影内部警示后人的一个血淋淋的笑话!”
穆颜卿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叶婉贞的心窝!她浑身剧烈地一颤,眼中那死寂的平静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影主......她竟然......!
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穆颜卿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一股柔韧却沛然的力量隔空传来。
“当啷!”
那柄名为“墨影”的锋利长剑,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瞬间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沉重地摔落在厚软的深紫色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雪亮的剑刃斜插在绒毯里,兀自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钳制双腕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消失。叶婉贞踉跄后退一步,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被烙铁烫过。
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难以置信地看着贵妃榻上那个依旧慵懒倚靠、却散发着比那柄剑更恐怖气息的红衣女子。
穆颜卿缓缓收回了那只隔空施力的手,指尖那抹流转的红色气流悄然隐没。
她不再看地上的剑,目光重新落在叶婉贞身上,那双凤眸中的冰冷怒意似乎沉淀了一些,却沉淀得更加幽深、更加沉重。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深沉的失望。
她看着叶婉贞,看了许久,久到叶婉贞几乎要被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重量压垮。
然后,穆颜卿轻轻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叶婉贞......”
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不再有雷霆之怒,也不再是慵懒的甜腻,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执掌红芍影多年,见过太多虚与委蛇,听过太多精心编织的谎言。在这暗影交织的深渊里,真话......是最奢侈的东西。”
她微微停顿,那双深邃的凤眸直直地凝视着叶婉贞,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深处。
“本座只是想听你一句实话......一句关于那个男人,关于你自己的心的实话......就真的......这么难么?”
她的语调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恳求般的穿透力。那眼神中的疲惫和那丝深藏的痛楚,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击穿了叶婉贞用恐惧、伪装和绝望层层筑起的心防。
那不仅仅是对下属的失望,更像是一个同样在黑暗泥沼中挣扎、同样渴望一丝真实温度的灵魂,发出的共鸣般的诘问。
叶婉贞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穆颜卿。影主此刻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绝代风华的容颜上,褪去了所有的高高在上和魅惑慵懒,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带着血色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对真实的渴望。
那句“听一句实话都这么难么”,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让她一直死死压抑的委屈、恐惧和对朱冉无法割舍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影主......”叶婉贞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脚下厚软的地毯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水迹。
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
她伏下身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悲恸。
“属下......属下有罪!”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属下......不敢欺瞒影主!属下......知道!属下知道朱冉他......他加入了暗影司!”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穆颜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丝沉重的疲惫似乎又加深了一分。她并没有打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无声地催促着。
叶婉贞抽泣着,断断续续地继续诉说,如同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秘密和痛苦都倾倒出来。
“但是......但是影主明鉴!他加入暗影司,是新近的事!属下认识他的时候,他......他确确实实只是夏元让将军麾下步军里,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火头军!整日劈柴、烧火、煮大锅饭,被烟熏火燎,被同袍呼来喝去......他......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就算......就算他现在是暗影司的人,也......也只是一个看守架格库的主事!每日清点些陈年旧档!他接触不到任何核心机密!更......更不可能对红芍影构成半点威胁啊......影主!”
她急切地为朱冉辩解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叶婉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穆颜卿,眼中充满了祈求道:“影主!朱冉他......他真的是个好人!他......他心肠软,看到街边挨饿的乞儿,会偷偷省下自己那份口粮送过去;营里有个老兵病死,留下个痴傻的儿子无人照料,是他......是他每月从微薄的军饷里挤出钱来,托人送去;他......他连杀鸡都手抖......”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加入暗影司,或许......或许也只是想找个更安稳的饭碗,想......想多赚点钱,想......想让我过得好一点......”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苦涩和心酸。
那些朱冉默默做过的好事,那些他笨拙却真诚的关怀,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让她心痛如绞。
叶婉贞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道:“属下以性命担保!朱冉他对属下是红芍影的身份,一无所知!他......他只当属下是个......无家可归、投奔他的可怜女子......”
她忽地深吸一口气道:“属下......属下可以发誓!若......若将来有一天,他朱冉真的......真的做出半点对红芍影不利的事情!属下......属下定然会断情绝爱!亲手......亲手杀了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求影主......求影主开恩!给他......给属下一个机会吧!”
她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伏在那里,身体因哭泣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穆颜卿沉默了。
室内只剩下叶婉贞压抑的啜泣声和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穆颜卿的目光落在伏地不起的叶婉贞身上,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寂静的山谷。
她那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玉石,唯有眼底深处,那复杂的光芒在无声地流转、碰撞。冷酷的理智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感同身受的触动,在她心中激烈的交锋。
过了许久,久到叶婉贞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弃在这绝望的深渊时。
穆颜卿终于缓缓开口了,声音恢复了那种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磁性的清冷,但其中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起来吧。”
叶婉贞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穆颜卿。
穆颜卿并未看她,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你的命,还有那个朱冉的命,穆颜卿暂且记下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
“既然你如此笃定他无害,又如此笃定他对你身份一无所知......”
穆颜卿终于收回目光,那双深邃的凤眸重新锁定了叶婉贞,里面所有的疲惫和复杂情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而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算计与掌控。
“那么,我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穆颜卿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残酷意味的弧度,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你不仅继续潜伏在他身边,更要利用好你这‘朱冉之妻’的身份......”
“本影主要你,通过他,不动声色地接近暗影司,观察暗影司的动向,探听一切你能探听到的消息——无论大小,无论巨细!京都暗影司的人员调动、物资储备、近期追查的重点、甚至......他们内部可有针对我红芍影的部署!所有的一切,定期向本影主密报!朱冉,就是你的梯子,也是你的眼线!明白么?”
叶婉贞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这......这无异于让她亲手将朱冉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利用他的信任,去刺探他所在的组织......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她感到痛苦和煎熬!
“属下......属下明白!”
然而,叶婉贞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重重地叩首应下。
“很好。”穆颜卿的声音陡然转冷,“记住你今日的誓言。也记住本影主的话......”
“若让本影主知道,你在执行此令的过程中,因你那点可怜的儿女私情,对朱冉进行包庇掩护,甚至......敢为了他,出卖红芍影的一丝一毫!”
她微微倾身,那双潋滟的凤眸骤然迸射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牢牢锁住叶婉贞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那下次取你性命的人,就不会是这把‘墨影’了。本座会......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四个字,她说得极轻,极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冷杀意。
叶婉贞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毫不怀疑穆颜卿话语的真实性!
“属下......谨遵影主之命!绝不敢有丝毫违逆!”叶婉贞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再次叩首。
穆颜卿似乎满意了,重新慵懒地靠回软垫之中,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杀意从未出现过。
她甚至拿起矮几上那杯早已冷掉的茶,姿态优雅地轻轻啜饮了一口。室内的气氛,似乎随着她的姿态变化,也缓和了一丝丝。
叶婉贞依旧跪伏在地,不敢起身,心中却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沉重的隐忧。
穆颜卿暂时放过了朱冉,却将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他们两人的脖子上。利用朱冉......这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
可是,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答应下来......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房中的气氛沉默而压抑,穆颜卿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手中轻捻的茶卮,她不说话,也不问话,但也没有让叶婉贞离开,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说的没有说,又似乎是在等待着叶婉贞主动开口。
叶婉贞,心念连转,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穆颜卿,声音带着一丝试探道:“影主......关于朱冉......属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穆颜卿放下手中的茶卮,目光淡淡地扫向她,带着一丝询问。
“朱冉他......他并非孤身一人。”
叶婉贞斟酌着措辞,心脏因紧张而狂跳。
“他......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此人......此人影主或许也知晓。”
“哦?何人?”穆颜卿似乎来了点兴趣,眉梢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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