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大马士革的街巷中响起人们合唱的圣歌,游行庆祝的人群,吸引了许多本地的基督徒,他们汇聚到一起,欢庆胜利。
有些胆子大,有头脑的萨拉森和犹太商人也趁机开始了营业。
攻破大马士革的实际意义自然不比洛萨攻取埃及要大,海外三王国中,埃及是当之无愧最大,也是份量最重的王国。
但萨拉丁兵败身死,洛萨加冕称帝,意味着阿尤布王朝这一十字军的大敌彻底分崩离析。
未来全取海外之地,胜利与荣耀已是唾手可得。
而囊中不再羞涩,接连在沙漠中艰苦行军已久的十字军们,自然也有理由在这花花世界般的大马士革城放纵一番。
他们高歌,饮酒,寻欢,就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在一家较为偏僻的酒馆。
一个醉醺醺的骑士突然爬到了桌子上,他张开手臂,以一种口音浓重的高地日耳曼语大喊道:“今晚,全场基督徒的酒水都算在我头上!”
欢呼声响起,慷慨的人总会赢得人们的喜爱,这个暴发户一样的骑士显然是立了不小的功劳,得到了洛萨大笔的赏赐。
他从鼓囊囊的钱袋当中取出一把印有洛萨头像的金币,这种“金洛萨”造型精美,成色十足,放诸各国都是硬通货。
“感谢您的慷慨,尊敬的骑士。”
骑士矜持地摆了摆手,举起酒杯来,这种当众撒钱,赢得人们尊重的感觉使他有些飘飘然:“我们更应该感谢的是万军之主还有皇帝陛下,他赐予我们衣食,带给我们胜利和荣耀。”
“敬皇帝陛下!”
“敬胜利,敬荣耀!”
酒客们对于请客的人总是宽容的,纷纷迎合着说道,何况这人说的也是实情。
一名修士走进酒馆,光秃秃的头顶显得有些显眼。
“瞧,一位修士光临,他难道要跟我们一同饮酒作乐吗?”
许多修士虽然私底下都饮酒,但这么正大光明的,还是被视作不体面的行为。
修士不以为忤,仍旧笑着说道:“诸位,我来此不为取悦自己,而是为了记录历史。”
“我们有什么好记录的?”
“你想写一本史诗的话,应该去那些老爷们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他不够格,哈哈哈。”
醉汉们哄笑起来,几杯酒下肚,他们对修士的敬畏就被抛到耳朵后面去了。
修士正色起来,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难道只有君王和领主们才有资格被记录吗?布永的戈弗雷,塔兰托的伯希蒙德和坦克雷德,图卢兹的雷蒙德——这些史诗中记录的伟大人物难道不也是在诸多忠贞无畏的骑士们的帮助下,才铸就伟业的吗?皇帝陛下都不曾忽视你们的功绩,更何况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仆人。”
他所说的都是第一次东征时的领军者,十字军诸邦的建立者。
一时间,醉醺醺的骑士们都有些愣住了。
以他们的学识是说不出这番话的,可他们却觉得这番话仿佛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说得自己脸色通红,血脉喷张。
在洛萨的带领下作战,他们没什么个人的发挥空间,尽管赢得更加轻松,但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失落感,攻破大马士革的确是伟大的功业,但他们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此等荣耀,他们只能撷取一丝一毫。
被修士这么夸赞,极大满足了他们的内心需求。
那名“撒钱”的骑士大声赞同:“没错,我们在皇帝的带领下,完成了一幢伟业,我们注定将青史留名!尊敬的修士,请记录下来我们的名字吧!”
骑士们的态度变得谦卑了许多,这些醉汉们依次跟修士交谈,讲述,或是吹嘘着自己作战的经历。
这帮醉汉们罕有这么守规矩的时候,他们发誓,前半生漫长的岁月中,任何一天挑出来都无法与今日的充实,饱满,幸福所媲美。
临走前,修士向众人躬身致意:“诸位,我是乌尔丁主教的助手,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前来,我保证,你们的名字,家族,甚至是纹章,都会刻录在大马士革即将屹立起的纪念碑上。”
骑士们惊讶不已,赶忙起身为自己之前的失礼道歉,即便他们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
修士洒然一笑:“没关系诸位,隐瞒身份是为了保证诸位所说都是实情——最起码,大部分都是实情。”
骑士们老脸一红,在场大多是熟人,他们方才吹嘘的部分很快就会被戳穿,但即便如此,他们所说的也美化了许多。
譬如一名拯救了一个落难的妇人,尽管他心底是想要跟这位妇人成一夕之欢,而且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他只会承认自己是锄强扶弱,骑士美德的化身。
修士离开很久以后,酒馆里依旧没有恢复热闹的气氛,人们都陷入沉思,幻想当中。
一想到未来,自己的子孙后代,或是一个个陌生的朝圣者,来到纪念碑前看到自己的名字,虔诚地祷告时,他们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大马士革皇宫里。
“终于结束了。”
洛萨伸了个懒腰,第一次下榻了萨拉丁的寝宫。
“我还以为你挺乐在其中呢,挥斥方遒,万众瞩目,所有人在你面前都是配角,我看雷蒙德,还有两位国王看得都嫉妒到眼红了。”
一旁的让娜调侃着,替洛萨解下身上厚重的礼服。
“每天都万众瞩目,这日子我算是受够了,真后悔当初没带库尔斯一起来,不然我就能把所有明面上的事都推给他,自己安心躲在后面摆烂了。”
手头的事务众多,但库尔斯就只有一个。
好在修会骑士们大多识字,也有一定的学识,被洛萨统统抓了壮丁,分担沉重的政务负担。
“也不能总逮着库尔斯一个人薅呀,他已经够辛苦的了。”
洛萨忍俊不禁道:“确实是辛苦他了,如果没有库尔斯坐镇后方,统筹物资运输,这场仗打起来也不会这么轻松,眼下局势既定,终于能松上一口气了。”
他不打算继续出兵了,大马士革陷落,就跟开罗陷落差不多,阿尤布王朝的残余势力未来只会沦为一盘散沙,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了,最多也就是派薇薇安娜她们,骑着拉冬出去遛两圈的事。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研究称帝获得的奖励。
第二天清早,大马士革广场上便屹立起了一座座巨大的石碑,它是洛萨之前抽取到的建筑奖励,用以记录每个人的功过是非。
这些巨大的建筑很快就引来了一众人的参观,即便是萨拉森人也为之惊叹连连,一个行奇迹者,萨拉丁会败给他也是情理之中了。
“又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神迹!”
“又是?”
“你还不知道吧,在艾拉港,有一座名为‘齐格菲的高塔’,还有新哈布斯堡和西奈半岛上的神木,这些圣物全都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
“天呐!”
没见识的高卢骑士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是直接在的黎波里登陆的,没亲眼目睹过这些神迹。
“你居然不知道这个,现在这些地标建筑都是东来的朝圣者必须前往的地方了,不然就相当于白来一趟。”
“天呐,雷纳德的罪行居然被刻上了碑文!”
一个贵族突然惊呼道。
一众人赶忙围拢了上去,心中都不由冷汗涔涔。
这个时代的欧洲,对于历史的记述非常不完善,更不客观,所以许多残暴不仁的领主,都完全没考虑过“身后名”的事。
洛萨树立起这样的纪念碑来,俨然是将沙蒂永的雷纳德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天父在上,假如被刻上名字的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都不算结束,还要连累到家族的名声。”
有个学识比较出众的贵族说道:“这上面记录的还算挺客观的,没有遗漏雷纳德爵爷的功绩,我觉得,皇帝陛下不是刻意针对雷纳德爵爷,而是为了警示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