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动荡。
一位位真人矗立在咸湖之上,太虚震动不安,难以复原,那无形之中庇护大地灵脉地脉的力量已然褪去,湖水被蒸发的一干二净,厚厚的盐霜沉在底部,浅青色的角木之光混合着巽风盖在上头,放眼望去,竟然如同一片沃野平原。
这些神通或光明大放、或衰弱苍白,如同明暗参差的群星,立在空中,正中心的老人背着金红刀,那张面孔上虽然略有些苍白,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司徒霍踌躇志满。
这一次大战,司徒霍本以为自己讨不到好处,甚至暗暗做好了投向北方的准备,没想到站出来了个凌袂,他根本不用去挡王子琊堪称金德克星的宝贝!
他的对手是赫连家的叔侄,其中赫连兀猛还是依靠血气弥补躯体,大伤初愈。
以金煞对魔煞,又有修武之光加持,无疑是势如破竹,眼看戚览堰陨落,局势大为改变,他立刻动了心思,暗中把赫连无疆叔侄当成了自家的功勋——他司徒霍就是来挣命数的,斩的神通越多越好。
正是由他全力阻拦,不顾一切也要挡住大伤初愈的赫连兀猛,这才逼迫这位紫府中期的铁弗国主赫连无疆舍身回援,替自家侄子断后,被彻底留在此处!
可对司徒霍来说,这实在是喜上加喜:
‘一个赫连兀猛能顶什么用?这位不但是紫府中期,还是一国之主,赫连家立下铁弗国,一度把控漠南,至今仍有不低的地位,虽然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可收获绝对称得上丰厚!’
这场大战人人带伤,李周巍自是不必说了,文清真人被退下来的遮卢偷袭,连法躯都打得大半粉碎,宁婉更是靠着大雪绝锋才保全性命,坐收渔翁之利者,唯他一人而已。
而李周巍身受重伤,有份量的紫府中期唯他一个,他司徒霍又是镗刀节度,职责所在,之后的江淮收复必由他做主,这怎么能不叫他得意?那双眼中明显有了喜色,只笑道:
“赫连道友!承让了!”
这一声极为讽刺,叫赫连无疆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透过了重重叠叠的色彩,环视一周,仿佛要将每一张脸的记住,双唇微颤,声音低沉:
“司徒霍!”
这一声又凶又厉,狠戾地在神通之中震荡,诸修皆缄默,司徒霍目光炯炯,道:
“道友为我所擒,并不可耻,只是道友不修仙德,杀人无算,罄竹难书,会见了我朝帝王,自有分说!”
他这句话极为高明,强调了自己的功绩,又加以恐吓,恨不得此人当场死在此地,赫连无疆嗤笑一声,目光讽刺地盯着他手中的血凶楼,终究是不在意了,幽幽地道:
“司徒霍,修武好持不好放,你寿元无多,投释之日将近,杨氏岂无准备?”
此言一出,诸修或是扭头不语,或是暗暗冷笑,司徒霍的面色不变,笑道:
“我忠君之心,青天可鉴,容不得你将死之人挑拨!”
这老人看上去很是淡然,可握紧刀柄的手同样彰显了他心中的愤怒,面上的笑容越发冷冽,可他突然微微一怔,转过头去。
那太阳光彩定下的金身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位白衣剑仙,那双剑瞳尽是冰冷,身旁的林沉胜目中微红,执弟子礼立着。
奴孜已是满面惶恐,惊惧颤声开口:
“我为孔雀亲信,剑仙饶我一命,大欲定有厚报!”
他这句话让天地都颤抖起来,这位剑仙怒而生笑,手的梨花宝剑赫然跳起:
天地生白。
凌厉的兑金之气穿过巽风,让那金身轰隆隆地震动起来,这位剑仙的身影飘散如烟,奴孜连一句痛声都没能吭出,澎湃的粉光和如瀑布般落下的沙石已经往湖中落去。
大欲道摩诃奴孜,骤然陨落!
天空中的神通没有一人在意,却仍无人动弹,连司徒霍也默默等待着,眼看着司马元礼于满天沙石粉光之中驾风而下,在湖中心那青年身边停了,试探地恭声道:
“北修已破,还请魏王遣将。”
“喀嚓。”
随着李周巍的动弹,如同瓷器碎裂般的彩光从他身上掉落,见着这凶人转头,那张遍布彩色碎裂痕迹的面孔朝向他,双目的彩光凶凶,这位青忽真人抬了眼皮,心中发寒,却发觉身边的青年突然动了。
他踏着天光一步步走向天际,一道道如泪一般的彩光不断顺着他的身躯坠下,所有目光又惊又惑地望过来。
赫连无疆猛地抬起头来,听见沙哑的声音:
“给你个痛快。”
这一声响彻,长戟已然回转,在众多目光之中轰然落下!
‘他…还能出手!’
赫连无疆方才受了一轮围攻,此刻的状态极差,已经山穷水尽,可身神通与命神通在身,除非杨氏也能拿出清琊华枝一般的宝物,否则无论受了何等镇压,一念自裁的本事总是有的,要生擒此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要他自己受降,便更不可能了。
不比释修、散修无牵无挂,更不比拓跋家、慕容家有大人物做靠山,即使降了也有交换俘虏的可能,赫连无疆已经是铁弗国的最高战力,他一旦受降,北方整个铁弗匈奴与逃回去的赫连兀猛下场可想而知!
‘他既然决定了留下,便已有死志。’
霎时间所有目光集聚而来,连在那滚滚神通之下面色冰冷的赫连无疆此刻抬起头来,明白这是李周巍给自己最后一丝体面,长长地出了气,抬起头来。
他的唇颤了颤,这位纵横漠南百年,带着赫连家左右逢源、起死回生的国主连托付的话都找不到一个人来说,最终沉默下去。
“轰隆!”
在众多神通屏息之下,他的升阳轰然坠落,整片身躯化为滚滚的魔光,一股浓厚的煞气冲天而起,将顶在其上的所有神通一同掀起,化为满天如同水墨般的煞气山河!
角木神通盈满天际不过数十息,煞炁冲天而起,压在巽风,第二位紫府中期同日陨落!
“咚!”
整片天色已经化为浓厚到化不开的墨绿,一滴滴冰冷的煞雨垂下,浓厚不见五指的黑暗席卷了整片天际,只剩下一道道的神通光辉在天际茕然地立着。
赫连无疆与南方诸修其实并无仇怨,在过往的大战中也算克制,尽量不得罪任何一方势力,眼下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一片沉默。
司徒霍面色难堪,低眉不语,似乎暗自有领悟司马元礼则静静的望着满天的冷雨,却发觉这位魏王立在空中,脊背挺的笔直,并无退意:
‘他还要做什么?’
这位魏王跨过天际的黑暗,踏光落在了湖边,话语虽然沙哑,却平稳有力:
“汀兰、景岹、青忽。”
此言一出,三人齐出一步,林沉胜应了诺,听着魏王道:
“咸湖攻克,江淮必得,你三人携持玄往白邺,围住山门,不必立刻攻克,驱走神通,便腾身往白江,救望月、援镗刀。”
“是。”
诸修诺了,司徒霍面上浮现出笑容来,可不曾想李周巍声音平稳:
“司徒霍与程久问,你二人…”
这青年顿了顿,面上露出个冰冷的笑容:
“随我攻克玄妙,沿白海而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寻常修士受了清琊华枝,不死已是难得,几十年出不得关,甚至闭关之中暴毙的也大有人在,他…还敢顶着重伤之身继续往北!’
众修皆变色,司徒霍更是愣在原地,谁知那彩光莹莹的眸子就直勾勾盯着他看,叫他将口中难以置信的话语咽下去,道:
“属下遵命!”
他心中本就有疑,此刻骤然醒悟:
‘原来…原来他也有心在积蓄自己的命数!所以才要挺着重伤之身,前去北边!’
李周巍从容不迫,踏起天光向北,漆黑的赤断镞闪烁,将所有视线隔离,这才不动声色地将涌上咽喉的鲜血重新咽下去,面色稍好些。
他能撑到现在,还有一位大功臣——赤断镞。
赤断镞将他的伤势记去一分的功效对这灾劫同样有效,实际在他身上的甚至比九成还要少,这道明阳神通竟然对戊土并不惧怕,刚才他乘着赤断镞,甚至在所有神通被那玄鼓金锤被定在湖上之时,意外地跳过了席卷而来的戊光,从而让戚览堰失算!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此中的异样:
‘常言戊光无漏,能躲过的寥寥无几,能压制的更是少而不见,这道从未有人言说过的神妙…兴许能在今后的斗法之中取得大作用!’
只是当下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感受着君蹈危功成与箓气不断反馈而来的神通法力,李周巍暗暗估算。
‘三日!’
这次大战他单打独斗的时间居多,感应的白麟命数并不浓烈,蹈危功成给的反馈也相对稀薄,更多的助益是箓气攻破神通挫败魔释得来的法力。
这股法力与丹药的神妙配合,不断的抵御着体内不断增强的灾劫,让他的状态慢慢好转——可三日之内这两股力量就会耗尽,如若再不闭关压制,便会有大麻烦!
‘三日…就要荡平江淮。’
他目中的彩光阴郁,却并无畏惧:
‘戚览堰一死,江淮的控制必然崩溃,一片坦途而已,再者…’
李周巍心中闪过那枚紫色符箓的模样,抬眉望了望远方:
‘北修不能齐心齐力,诸修败走,必然分散,邺桧既然勾结,应当还有收获!’
望月湖。
天空之中的色彩已然退去,消失在北边的天际,李曦明有些昏沉的摇了摇头,咳出些金血,顷刻之间变化为烟火飞散。
他有些震撼地抬起头来,望向东方,青黑之色浓烈至极,直上天际,让李曦明又惊又忧:
‘这是什么景象?’
咸湖与望月湖的距离横穿宋国,能让他这样清楚地看到盛大的景象,绝对陨落了不止一位紫府!
‘明煌…有分寸,戚览堰应不敢害他…’
他来不及多想,西方身形起落,颜色寥寥,终于退去,让他心中一松:
“西蜀…来得真是狠辣。”
他以为望月湖上会有一场大战,果然猜得不错,可李周巍的离去让整个南北之争的重心转移、庆济方蠢蠢欲动,这场大战的主力竟然成了西蜀,本该前来的诸修,如今只有陈胤前来守江。
李牧雁、翃岩两位是照常前来,这两人一个重伤未复、一个束手束脚,其实不值得称道,可那云彩色彩沉沉,竟然还有一人。
此人号申搜,神通不浅,乃是紫府中期的修士!
三人联手,李曦明霎时间有了性命之危,若不是有天养瓮钳制,不说能不能阻敌于西屏之外,他至少要受重伤!
眼下西边的人手骤然退走,李曦明也受了不轻的伤势,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绛迁还守在江上。’
哪怕北方此刻的重心已经不在西边,留守白江的也绝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紫府,更遑论白邺丢失,镗刀被团团围住,大欲道的摩诃可以长驱直入!
李绛迁守在江边,可以窥视对岸,至少在两边开战的前一刻,白江就有是楼营阁与高方景,更别说几位守候的怜愍…
‘尽管是楼营阁未必愿意为戚览堰出多大力气,可大欲道绝对有觊觎之心,一旦派人南下,就一定是来针对绛迁的!’
李绛迁迟迟不曾催动求援的玉符,让李曦明有了一丝安慰,此刻顾不得太多,只抬起头来,一边穿行,一边暗暗催动:
查幽!
他才从西屏上起身,涛涛江水上的景色已经默默映入眼帘,可传递回来的景象却叫他心中骤然一震。
江水涛涛,上方神通交织,却见了离火汹涌,气焰猖狂…根本不见什么是楼营阁、什么高方景,亦也不见什么北方援手,大欲道连个摩诃都不曾现身,只有两位怜愍在离火之下苦苦支撑,大有进退不得之势!
李曦明苦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疑惑霎时间冲上他的心头,他驾驭天光,身形起落,很快到了北岸,生怕有埋伏,立刻一顿足,率先去看更北的白江。
果然有熊熊真火,摩诃金身!
可更加瞩目的是一道道闪烁的神通,天际之上光彩盈盈,竟然有满目金气冲天而起,笼罩天际,数位金衣真人立在空中,硬是顶着真火灼金之势,打得正中的两位真火神通抬不起头来。
‘金一道统!’
李曦明心中豁然光明,一瞬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金羽张家…他们早早向北攻打,进入江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