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天地。
汤胁远去天门之外,宫殿中的仙将如白雪般飘飞,一切景色骤然变化,显现出那白衣仙人来。
陆江仙暗暗出了口气,心中颇有喜悦:
“灵宝道统,真是意想不到的大收获!这些洞天里头…有真东西!”
无论是诸多服气养性的妙术,还是种种灵宝道统法门,都有不小的用处,那一道阐除的阴阐消息与邑川真人的随笔少阴求道述卷更是解了燃眉之急。
“更何况……还有东君!”
陆江仙并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众多道法之中大有用此二字指代太阳,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还是一位太阳仙君!
‘在真君行径不得记载的如今,祂的存在实在太久远了,兴许许多后世成道的真君都叫不齐他的众多名号,也只有汤胁作为结结实实的古人,跟随着古仙修行的通玄弟子,才会如此了解。
‘可这一位…会是在见阳环上刻下青松观陆江仙的人物么?
陆江仙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按着汤胁的判断,东君为太阳之主,行事不说多霸道酷烈,至少光明磊落…无论从性情上还是神通上,估摸着都做不出尾随初伏,窃走蓬莱道统这样的事
‘可汤胁判断的思路没有错,如果一定要往青玄追溯,至少也是与东君同时期的人物,指不准是同时期执掌太阴的修士…’
起初陆江仙还未有多大体会,可随着登名石等等手段一一显现,又听了诸多古修士的行径,心中的怀疑越发深重:
‘这么一来,执掌阴阳的人选又少了一个…再者,我前世的行径布局也不像正道,莫不是找错了方向,实则是个魔头不成…’
‘其实如今也没有多光明,麾下一二仙官,虽然如今个个清静,可曾经不是横行一世的妖物就是酒池肉林的淫僧,眼下还有个主导众生血战的仙修…’
他自嘲地笑了笑,身处仙器之中,陆江仙最大的想法还是促成明阳,以图自保:
‘至于戚览堰甚至今后更多的仙官仙将之流,也算给了他们一场成道机缘,少翙这一类的恶妖不必理会,若是此后麾下骗了什么好人,有我逍遥一日,叫他们顿悟尘蒙,自个决定去留罢…’
当然,前提是那时候他还是陆江仙,而非觉醒了记忆,做起某位陆魔尊来——这些事情实在离他太远,陆江仙只是稍稍动念,便歇了念头,暗忖起来:
“只是这东君的名号大,有朝一日抬出去也能吓死几个小鬼,亦可顺着这条路,仔细寻一寻。”
汤胁送过来的那一枚玉简飘荡而来,却被他随意地放在桌案上,反而看向手中的另一枚玉简。
这法门篇幅林林总总,道道神妙,如山如海,浩瀚无边,有些涉及到道门不传之秘,汤胁未肯写全,可默读的时候心头总是要想的!
故而这一枚玉简之中头尾大多齐全,连带着汤胁默出的,合起来能占到真正篇幅的九成。
‘此中共计三道法门,一道是汤胁成道之时所秉持的借土成道神丹心法,一道是他假借金位后用以精进修为的灵宝凭虚炼道正法,而最后一道则颇为奇特,乃是上祈灵宝玄术是他感应果位,借助玄妙的妙诀。’
这些都是正统的古代法门,绝对是汤胁这一道人形
大道藏中最有价值的东西!
‘所谓结璘、郁仪之道…虽然了解颇多,可纯一道的那一份并非原本,乃是后世所著,如今…终于有一个明确的古代总纲了。
据汤胁的借土成道神丹心法所书,这等成道之法,通常乃是神君一类的人物所传,用以提拔眷属,追随修行,哪怕是道胎,能够提拔的人物亦不多…通常被称之为引持、代仙,若是成境界,亦叫做神丹。
而他所谓假仙之言,通常是用来自谦自嘲,毕竟修行者喜真忌假,哪怕真的道途断了,也不愿背上这一个假字。
更让陆江仙有所诧异的是,这道分别有个非常明确的界限——赐下引持对金丹道胎来说是个负担,可结璘郁仪并不会对太阴太阳的道胎增添麻烦,甚至结璘郁仪仙在修为上仍然属于自己修成的!
故而此中特地有注,修神丹之士,在古修体系中,是明确与结璘郁仪分开的,换句话来说,古修认为郁璘不假,引持非真。
这一瞬间就解开了陆江仙心头的疑惑,让他对这两道的崇高地位有了理解:
“难怪如今明面上有所谓引持之位的只有个阴司…放在古代,无故接引一位后辈代持金丹之位同样是一件麻烦且苛刻的事情…”
可陆江仙立刻就有了另一团疑云。
他是见阴司的差遣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鬼差在位格实力上与汤胁有着天壤之别,如若真要比较,这些鬼差反而更接近摩诃、持玄!
‘这其中一定有个变化…’
‘是…李乾元,是那道前所未有的魏李天朝!
由于李家与明阳之间的关系,陆江仙对李乾元还是有了解的,他亦听过龙属暗指法相窃了李乾元的天朝之
法,有所领悟,两相对比,心中更有了明悟:
‘古代的神丹之法,不同程度上借助于神道,少而精用来假借神丹,可一切的转折点在李乾元身上…’
‘兴许是天道有变,或者干脆是这位魏李帝王卓绝于今古的无上才情…李乾元创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天朝之法,将整片北方大地上的万万民众绑上他的宫阙,以一种无上帝君的姿态站在了明阳之位上!’
‘这个法子如此巧妙,如此好用,以至于诸家争相研究,堂堂阴司都大有借用,甚至今天的大宋都在学他皮毛,释修七相则从他身上补足了今释的最后一块拼图…开启了此后千年的大争之世。’
‘正是因此,明阳之位从此再无二心,任由落霞山如何污浊,依旧牢记了他近两千年,若不是有见阳环,至今不肯转移!’
随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现,他心中越发复杂:
“这样的人物…难怪落霞要费这样大的气力,甚至容许李周巍的出现来帮助动摇李乾元……兴许,在他们看来,打败一个坐在明阳位子上的新贵要比彻底抹杀李乾元容易得多…”
“真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陆江仙叹了口气,多了一份愁容,转了思绪,读起那上祈灵宝玄术来。
这是一道感应果位,借助玄妙的术法,陆江仙自然是不会去利用此术感应宝土果位的,只揣进手里,细细一读,心中暗动:
“我如果稍稍一改,用它感应太阴果位当如何呢”
这个念头方才升起,一种危险感便涌上心头,他尴尬一笑,心头有了预感:
‘我要是动用此术,都不必叫外头那一众再用太阴修士求金来试探果位了,恐怕当场太阴果位就现世…’
他只好转了念头,把借土成道神丹心法拿起,
判断起自家的布局来:
“这心法需要果位响应,或者极高位格的位别寄托,后者如若没有真君维持,也只能苟延残喘,元商没有魂魄,连这一步都做不到…”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法子来。
‘元商修行垣下结璘道经时,最终指向赫然是我,那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太阴之位一定在仙鉴之中。’
他一步迈出,已经从日月同辉天地落入更深处的鉴中天地,单手一摊,展现出那一枚金灿灿的真灵。
霎时间,便有无穷光华汇聚而来,凝聚一道纯粹的月华之身,为元商的真灵生长法身魂魄,不过片刻就化为一青年,只是双目紧闭,如同死人。
正是汇聚出的魂魄不能承载他的真灵所致。
‘在鉴中天地,我的太阴灵物理论上是无限多的,位格也是最高的,若是我将他带进鉴中天地,用元商的真灵勉强凝聚一具魂魄与法躯,按着借土成道神丹心法,模仿古仙须相替汤胁假借金丹,以一种位格极高之物藏进他的真灵,能不能学一学汤胁成道的路子呢…’
虽然元商的真灵不能在寻常魂魄中久存,可算一算时间,也够陆江仙在魂魄崩溃之前折腾一轮了,更何况元商的真灵已经有了结璘位格,按道理比汤胁更轻松。
当年须相真君以大法力把一道余位放入汤胁体内提升位格,陆江仙虽然找不出一道余位,却有另一物可以试一试。
他手心浮现出一点亮光。
玄珠符种。
这符种一直落在登名石中替他感应,此刻暂时取出,霎时间恐怖的位格从他身上浮现,无穷的月华喷涌而来,借土成道神丹心法骤然运转,玄珠符种则落入青年眉心,化为一阵白光!
这白光不断波动,却被以量取胜的无穷月华与陆江
仙无止境攀升的位格死死镇压住,短短的片刻,竟然慢慢稳定下来。
「玄珠符种果然能取代那余位…甚至效果略有逊色而已!
那青年已经化为一团明亮的白光,让陆江仙喜色渐浓。
‘更妙的是,汤胁当年养了七十一天,玄珠符种也只需要放在他体内养就可以了,等到事情稳妥了,还可以取出来应用!
此法唯一的缺点,便是一切都是鉴中天地幻化出来的,这种状态下的元商不能如同荡江一般从鉴中天地出入日月同辉天地,可陆江仙又用不着他外出,只盼着能成功即可,暗暗镇定白光,心中一下轻松起来。
‘元商…我一成就他就能是结璘仙,亦是目前最大的臂膀了。
他抬起手来,轻轻一划,天地中瞬间爆发起恐怖的太阴风暴,那苍茫的大地赫然被分裂出一块,不断漂移,很快在无穷的白光中四处粉碎,化为大大小小的碎片。
这些碎片漂浮不定,很快在天际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岛屿,沉蒙的屏障一点点浮现,将两块天地划分开来,竟将那一处隔成了一处小天地!
随着陆江仙念头一点一点流淌,这些大小岛屿上浮现出残破的灰白色建筑,最大的一块岛屿上雄起一座山峰,高处的月华宫殿虽然残缺不全,仍然保持着大体完整。
他屈指一弹,那一抹混沌的白光极速坠下,落入宫殿之中的蒲团之上,随着时间流淌,一点一点孕育着。
直到把所有事情安排好,陆江仙方才郑重其事地取了灵宝凭虚炼道正法来。
‘这是我第一次取到金丹之后的修行法门,虽然只是一道神丹修士用来凝炼金性,增强实力的法门,可同样极有参考意义。
这法门极为复杂,修炼的思路无非一条,那便是感应自己寄托的那个位置,不断增强自身的性命,却如同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陆江仙颇有恍然,立刻心思,稍稍一掐诀,作了一感应。
‘我的性命寄托于何处…’
于是眼前沉蒙起落,很快浮现出一片暗沉沉的天地,月白色的建筑绵延不断,陆江仙眼熟至极,一眼就认出来了。
‘鉴中天地…倒也不意外。
只是无论他如何感应,都做不到增强自身性命这个过程,想必这法门是不适用于自己的,可随着他退出这片幻象,眼前景色慢慢清晰,却怦然心动。
‘若是,那枚李乾元的明阳金性呢?
他陆江仙有个得天独厚的鉴中天地,在其中有极高又可以随意配合的位格,而他又有通真妙诀,当年他就靠着此术,点化出了李周巍!
他怦然地站起身来,那枚浩瀚如日的明阳金性立刻浮现而出,在身前幻化成一人,当年那一副华丽如同帝王的金衣重新浮现,身旁灵气灵火如同雨下不断盘旋。
六阳光华如雨如雾、上阳煌火滚滚升腾,无数威严无限,此刻眼前这副躯体面孔不断变化,就如同明阳帝君加身,几乎等于这金性的主人——李乾元。
陆江仙没有施展任何威能,而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明阳帝王一如当年般不断变换面孔,慢慢往前追溯,最后停留在李乾元那张深邃的面孔上。
‘李乾元’闭上双眼,抬起手来,轻轻掐动,看他手中的法诀,正是灵宝凭虚炼道正法!
这本是不可能达成的情况,可神识的超高掌控力、仙君一级的通真妙诀和陆江仙在仙器中的无穷位格合一,真让他有了几分仙君的神妙!
他以这枚李乾元亲自分出的金性感应李乾元本人的
性命所在!
‘在明阳果位?在落霞山?还是在某几位真君的联手封锁之下’
霎时间浓浓的黑暗袭卷而来,所有的景象不断褪去,哪怕身在仙鉴之中,不会受到任何探查,陆江仙仍然掐起了屏蔽因果的混一金丹妙法,心中微微颤栗。
眼前始终是无穷的黑暗。
这股黑暗太过漫长不断遮掩在他眼前,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江仙眼看着要无功而返,这才隐约看到无穷的黑暗之中勉强浮现四颗暗淡的星辰。
这四颗星辰呈现金色,挂在黑暗的深处,传来一股苍茫的古朴的破损之意,却偏偏暗藏在霸道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亘古长存。
冲阳辖星。
‘冲阳辖星星辰’
此界的星辰可不是什么天外界——在陆江仙看来,本质乃是果位的显现,如果这个果位上营造了洞天,那称之为天外之界也不为过…可如今星辰紊乱,四处悖行,冲阳辖星早已经乱的看不见了才是…
随着视角不断向前,所有的黑暗向后退去,好像有一片夕阳般的红光在眼前晃了一下,陆江仙终于看清这四颗星辰所处的位置。
在一座山下。
随着幻觉的不断浮现,陆江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压力,那道幻化出来的明阳帝君面上不断浮现出裂痕,却依旧将所看到的景象一一传递给他。
这座山如同一根圆柱光洁亮滑,色彩分明,透着一重重的霞光绯色,耸入黑暗之中不知几千千里,底下霞光万千,如同自成一界,二十四颗霞光压在底下,与那四枚明星不断碰撞。
‘冲阳辖星根本不在天上悖乱的星辰之列,它们
被人…以大神通…硬生生从天顶上摘下来了…’
‘不但如此,还被镇压在这九幽之深处。’
陆江仙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寒意,可周边的景色还在一种更快的速度不断往后退去,他的视野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接触此地,紧接着响起的是神识深处浓重的警告:
‘是仙器!!
‘继续往前——必然暴露!’
可在这危险感涌起的一瞬间,他同时也感受到了遥远地方的一点点熟悉感,这点熟悉让他面色大变,却来不及思虑,骤然睁开双眼!
与之同步的是眼前明阳帝君般的分身的轰然炸裂!
澎湃的明阳之光和火焰霎时间淹没了整片天地,视野之中只有无穷的金光,仿佛要将一切邪祟通通照杀,眼前的景色剧烈摇晃起来,陆江仙果断伸出手,太阴之光镇压而下,硬生生将那一点金性稳定住。
直到此刻,他心中仍然盛满了无尽的骇意!
用仙器来镇压冲阳辖星和明阳果位!
这就是落霞山给李乾元的待遇!
可更让他心中恍惚的是最后一眼感知到的那一点熟悉感…是打死他也想不到的人:
李曦治。
身边的一切风波已经平定下来,那一点如丝如缕明阳金性浮现在他掌间,发出微微的颤抖,仿佛在哭泣。
陆江仙却一片沉默。
这一点熟悉感在遥远的极上方,若不是陆江仙飞速撤走时性命感应仙器,用以遮蔽自身,根本察觉不到这一点熟悉!
‘冲阳辖星就在李曦治脚下无穷深的暗处…’
‘也就是说…这座山、这惊天动地的仙器…”
‘是煅山。
那股寒意使环绕在陆江仙心底,让他静静地立在天地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天下的霞光经过那处要歇一歇脚,为什么七十二种霞光只有四十八道在那一处停留,不是神通不足…’
‘而是因为…剩下二十四道在仙器底下镇压冲阳辖星!这位霞光一道的道胎,足足割出了三分之一的神通与修为在仙器之下监督!
“而这根本不是什么歇脚,这本质上是果位在底下的外在体现…甚至有可能,这四十八道遨游天际的霞光本身是一个横跨整个天地的隐秘阵法,而煅山,就是阵眼之一!
他的眼前闪烁过诸多景象,终于停留在当年芩渡的面孔上,那声音再度响起:
‘天下霞光,一出落霞,二出煅山,看似是两个地方,也不过是那一位独享罢了……
陆江仙心中的一切终于串联起来,旋即有了深深的疑虑与后怕:
‘而我的神识并未察觉出异常…是仙法太高明做了遮掩,还是因为煅山本体并不是这仙器,而是在明阳与霞光争锋之中,被这仙器托起来的一座石山……
可他已经来不及多思虑,心中很快涌起复杂的念头:
‘道胎…’
‘落霞山背后,确确实实是道胎仙人…我在仙人面前也的确有暴露的风险。
他神色凝重,整片仙器沉入最黑暗的静默之中,久久不曾动弹。
‘不止于此。
尽管是惊鸿一瞥,可陆江仙依旧看清了对方的神通与仙法,最本质上的分别让他很清晰地分辨出一件事来:
‘不是戊土。’
‘尽管有土德之气,却绝对不是戊土,霞光就是霞光,他的位置不是余位…’
‘之所以找遍了天下道统,都没有找到霞光紫府的道路,之所以九邱道统说越古老的道统越没有霞光之物,是因为…祂是现如今的、借了戊土空证出来的一道古之未有的、纯粹的霞光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