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纯一…’
元商神色不安,凝神看着眼前之人,双唇微动。
‘我纯一…作为太阳道统太过无情,作为元府遗脉又无履职属…什么角色…是什么角色都不分明!’
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久久酝酿,终究只叹了口气,答道:
“老前辈,当年的事情,我纯一并未参与。”
‘这是自然…如若真有纠葛,哪能有今天的你…’
汤胁盯着他看,静静地道:
“这已经不是你道统参不参与的问题了…你果真以为你是证道之法不明才被派来此地?天上就算近年不入世,要什么功法没有…何必要你自己探究。”
元商心中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汤胁则镇定自若地暗示道:
“你背后的太阳道统一定有斗争,如果不能分清当年的种种渊源,你就算把道统一一陈列明白了也没有用处!”
汤胁最多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饮罢茶水,沉默不言,元商只好组织了话语,收拾了心底的惶恐,轻声道:
“那年…元府避世的时间还不长,越国的王室犹有几分威能,东离覆灭有些年头,我还在海中修行,那时候…师尊也在。”
“望月湖上突然多了个修士,修行月华道统,他们说…修为不过筑基,一路向南游历,闯荡越国。”
元商踌躇了一阵,道:
“那时,大人们应该是知道这修士来历的,三宗与诸道门才会派人过去…”
汤胁皱眉道:
“三宗?”
元商这才记起来他是洞天隐世的修士,停下来解释道:
“我江南三宗,一为上青道轨金羽宗,二为太阳道轨修越宗,三为太阳道轨的青池宗…那时还是魔门,三者同出青玄,有受玄恩,故并为三宗。”
“而那时的诸道门中太阳有紫烟、剑门、鸺葵、衡祝。”
“余下陵峪、鸿雪、雪冀、离炽、戊竹…基本都覆灭了,只有一家苟延残喘,现在的人不知道,可其实…这五家之间的亲近,并不比太阳道统差。”
元商露出一些怀念之色,道:
“这份亲近到了如今都有痕迹的…鸿雪的最后一位真人叫官雪,雪冀的老真人叫官戌…杨家还有个官玄…”
汤胁掐指一算,道:
“兜玄的人?”
“不错。”
元商叹道:
“他们都在兜玄名下,从宁国时期过渡过来,地盘大多分布在江两岸,其实可以称之为宛陵道轨,最早的紫烟观其实也是宛陵道轨,只是太栩真君学道太阳,由此易轨,后来也保持着几分亲近,算是太阳道轨中对宛陵道轨最好的一家。”
“起初这几家是很和睦的,可随着越过江来的年头
越来越久,头顶上不再有个宛陵上宗镇压,彼此之间有了摩擦,渐渐生了隔阂,有些…与江南的王室亲近了。”
汤胁立刻领悟:‘倒到幽冥麾下了。
元商稍稍顿了,继续道:
“当时听说的是个筑基修士,得了元府之道…筑基能得多少东西呢,无非又是个幸运儿,我道的修士并未参与其中,我师尊…也急着忙他的事,不曾理会。”
“可仅仅是这对紫府来说一弹指的时间,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那筑基是仪对影的分身,是为了遍历红尘才在江南行事,实则上有位紫府大真人在湖上闭关,姓李,名江群,道号洞骅。”
这位结璘仙谈到此处,复有不安之色,道:
“我师尊听了这件事,当时就变了颜色,既然是大真人,青玄同道,又敢用洞字辈!”
他神色复杂,叹道:
“这是真君嫡传弟子才能用的字辈!当年修越宗立宗之主就是洞台真人!如若他所言皆真…这位背后又是谁?”
“我师尊忙碌他事,迟迟不能分神…他…”
他心中幽然:
‘自知心虚,也不敢去细问,
“纠结之间…他们已动手了。”
汤胁原本只是随意的听着,此刻瞬间机敏地抬起头,抬眉道:
“他们?”
“金一、青池为首,诸多宛陵道轨道门为辅。”
这话一出,汤胁只简练出四方来:
‘太阳叛徒、阴司、上青…按照落霞如今对天下的控制,这片霞光的角色也不光彩。
汤胁被其中的分量骇得暗暗咋舌,铜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低声道:
“不容易罢?”
“自然不容易…”
元商轻声道:
“听闻太虚都设了阵,天地之间一片昏沉,甚至听他们说…引得太阴玄光显现,有什么后手,有某位真君被打伤了!”
汤胁目光越发有了深意,让元商神色沉沉,他扫视了一周,心情越发复杂,轻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
汤胁点头,道:
“天上既然接纳了你,想必纯一道并未同流合污,可你要知道…你登及结璘,你就不只代表着纯一,太阳道统与元府所经历的一切便是你的背景。”
元商此刻哪能不清楚!心中一片怅然:
“前辈说的是…是我目光太狭了…还在考虑什么纯一…原来是江南间的龃龉事…”
他一时心中幽然:
‘如果是这样,按照这位前辈的猜测,太青太元哪一个能有好下场?就算是太越也要惶恐的!这些年…祂也只有培养上元真君值得称道…’
两人虽然在此地相谈甚欢,可一个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的古人,一个是恍然间成道的结璘,情绪可谓是截然不同!
作为元商,他在一片死寂下捡回一条性命,反而登仙,心中可谓是无限的喜悦与感激,视天上为靠山、道统源头,不会有什么多心,可汤胁这一番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一点点考虑起天上的深意。
这位结璘从成道的喜悦与从容中一点一点的退出来,心态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忍不住重新思考,曾经落下的思绪被慢慢捡起来:
‘如今太阴是明显在位的,我的成道是太阴将计就计…那身处望月湖,送那枚玄丹到我手中的李曦明尚不好说…可荡江仙官口中的迟步梓…十有八九就是暗子。
‘他也是太阳道统的人…为了什么?夺取渌水…这一切并非没有痕迹…天上的安排落子,岂止此一隅…’
这位结璘仙听了这样多的话语,心中思虑渐渐被眼前的汤胁带偏,幽幽地道:
“也就是说,重明殿中的不和,大人们都看在眼中,是没有到清算的时候…”
‘孺子可教也!
汤胁心中暗赞,轻声道:
“你是结璘了!”
他提醒道:
“你恐怕还不晓得结璘的意味,今后如果有大战,你是一定会参与的,那位真诰道友虽然厉害,可到时候顶了天坐太阴余位,你就是他的臂膀!”
元商心中一震,突然浮现出真诰当时的话语,默然推辞:
“我绵薄之力…”
汤胁低声道:
“我说句不客气的,纯一道未必干干净净,你要做的…是思虑如何在那时候让你家道统脱身、如何作出贡献…而非白白浪费时光,在这里苦思自己的道统到底有什么过错!”
元商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深深一礼,道:
“多谢前辈指点!”
汤胁见他若有所思,暗暗点头,可解决了元商的事情,他心中犹有疑虑未定,却感觉一股股虚幻感涌上心头,隐隐约约又看到自己那可怜的洞窟。
‘不好…’
他霎时间明白过来,自己待在此地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又是不舍又是焦急,当即摆了摆手,道:
“我却有一事须问你。”
“前辈请讲!”
汤胁显然急切了许多,询问之间面上的铜须不断颤动,确认道:
“你提到的上青道统,到底是不是那位太元真君”
元商略略点头汤胁的神色霎时沉下来,似乎满怀心事,幽幽地道:
“果然是祂!就听说他后来拜了青玄,祂也参与了…麻烦…”
既然如此,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太元真君也站在天上的对立面:
‘祂的兑金果位…恐怕就是从太阳道统中的拥趸手上夺来的!’
这放在如今任何一个修士眼中都是值得大骇之
事,汤胁却只觉得毫不意外——他已经见惯了为了道行果位出手的例子,更何况这个人他还早早听说过:
‘张元禹…那不奇怪了…’
元商没想到他放着这么多真君不问,却第一时间问太元,立刻有了不解:
“固然听闻这位大人手段高,传说祂的修为…并不如修越,诸大人中,以长怀为第一,已至金丹后期…”
他虽然成道,却神通尽失,不说什么修行法,就连金丹的具体修行都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位太益真君修为极高,兴许是天上的大患。
汤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
“太益庆长怀…我知道祂,太阳道统那么多真君里只有祂的名字曾经到了我这里…当时祂有突破之兆,外头恐祂图谋宝土,特地来问过我…”
他的神色凝重,摇头道:
“这位真君的道行眼光的确是独一档的,可道途…说来复杂,可以我灵宝道统的眼光道行来看,祂的道途已经断了…金丹后期…并无意义。”
元商万万没想到他口中是如此大逆不道、毫不掩饰的话语,一时震撼,可仔细想想,眼前的人也是真君位格,倒也不值得奇怪,只喃喃道:
“何来的…并无意义…”
汤胁眼中升起一份傲气,静静地道:
“有道是神通有迹,道果无阶,金丹修行并非如紫府一般是有迹可循的,或者说每个果位的路并不相同,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他身为见过仙人的古修士,哪怕如今再落魄,那份眼光和傲然始终藏在体内,在古代,寻常的真君他也敢评价一二!只是到了天上,这股傲气默默收起来
了而已。
当即斟酌了一下言语,淡淡地道:
“你要知道…张元禹不是兑金正位那么简单,祂两次戏耍天下群仙,在庚兑两道之上取得的成就已经可以藐视古人,祂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背后是统治、嬗变庚兑两道的漫长过去。”
“你成道的时间太短我很难跟你讲清其中的分别,可你要知道一件事…”
他神色严峻,轻轻地道:
“我知古而不知今,不知道这是祂的第几世…可至少有一点…太益如今取得的一切成就与修为,张元禹在第一世就做到了,祂们的处境甚至有八成相像,祂却敢弃之如敝履般通通丢弃!”
“太益要想站到张元禹这个位置,祂要先转世,再行两千年不失误的谋划,除去两位以上的真君,还要有大人愿意提携他…”
“这几乎不可能了。”
汤胁目光幽然:
“这既是谋划,也是独一无二的天时,哪怕太益有本事,却再没有那样的世道……这两位要是打斗起来,太益一定会输,金丹后期?拔升修为快只是时运相符,可祂不能是道胎,未来也不敢是,那就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正色道:
“单单一个太元,除非来道胎、仙器,否则谁也压不住祂!”
眼前这位神君对洞天之外的那位太元真君极尽夸赞之言,元商何曾听过这等真君级别的闲话!一时不能言语,汤胁却犹嫌不够激烈,幽幽地道:
“再者,你以为金丹中期那道坎祂是跨不过去么?非也,祂过去取得的一切道果彰显着另一个事实——只要不陨落,下一位道胎九成就是祂!”
他冷笑道:
“在这等局面下…留两节台阶来缓冲,依本尊看来,极有可能是祂面对落霞、幽冥时的退让。”
他说完这话,已经隐隐感觉到那股抬升之力正在慢慢减弱,身形也在缓缓趋于虚无,这位神丹修士心中本有了论断,将剩下一半话语咽进腹中:
‘也就是说,天上如若贸然下场,落霞阴司合力御敌,齐齐退出一步,极有可能促成这位真君的道成…更是资敌…’
此刻他已经大体体会到了天上大人闭关,真诰坐镇其中所处的困境,暗暗叹起来:
‘一朝显世,举世皆敌…不过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天上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