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洲。
宫阙之中色彩斑斓,一股股明彻的府水之光如同水波一般映照在大殿顶上,那一枚如同银汞打造的玄丹静静地悬浮在池水之上,绽放着光彩。
女子红唇轻抿,吐出一口浊气,便站起身来,稍稍调息,略有亏空的神通法力便迅速回暖,她便抬起头来,望向大殿门口——绛袍金眸的青年已经立在其间。
“好快。”
李绛迁眼中带着点诧异,道:
“两百余天,加上这些日子,不到三年。”
他金色的瞳孔移动,望向池水中的黑衣男子,李乌梢面色微白,一身法力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有了一份轻如云彩的气象。
李阙宛则随手掐了咒,还有些不放心,算了一算,确定池中的李乌梢已经可以稳定自行修行,便答道:
“本来差不了,这些日子都是用术算推过的,除非发生什么意外打扰了我,否则别说一天,就算一个时辰也不会偏颇,可不知为何…”
李绛迁方才从洞天中出来,有几分思虑,着眼着李乌梢状态稳定,心绪好了一分,问道:
“前辈…修的是朝寒雨?”
“不错。”
李阙宛凝视着波涛不平的池水,道:
“朝寒雨在府水中也算个异类,按照我的
神通与巫术合力测算,应该要在天际之下成就才合适,只是这事情不方便暴露…”
“可没想到后来一算,在这池子里速度亦不慢,兴许是颈下羽本身从镇涛府池中来的缘故。”
她的道行几乎都在物性之变上,神通与巫术又有加持,故而颇有些思虑,李绛迁得了好消息,同她出去,见她用神通把大殿闭锁了,便问道:
“玄丹放在此处凝炼,你能出入何地”
李阙宛轻抬螓首,答道:
“湖上自然无妨,大漠不深入也无事,江淮就勉强了。”
她停顿了一瞬,提醒道:
“今后要是乌梢前辈成了,他和灵宝之间的距离…恐怕走不出这个圈。”
李绛迁若有所思地点头,两位真人便踏入太虚,一路往西而去,不过片刻之间就见到了那片大漠,见着山下流光如雨,大片大片的修士往来。
那大漠之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宫阙,有的已经修筑完毕,更多的还是残缺不全,七道巨大的阵台已经矗立在地面上,高若小丘,洁白如玉,布满了一道道闪烁的、慑人淡金色纹路。
这少阳纹路光彩流动,沿着阵台不断向下,深入大漠之中,偶尔有狂风刮起,高台之下的地面被吹开,仍然能看见白色的玉石和金色的阵纹,显然修筑的远不止高台这么简单。
这座大阵笼罩的区域虽然不及湖中洲三分之一,可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湖中洲是地脉灵脉皆佳,打了几十根玄钉便可以立阵,可这处大漠灵阵可是结结实实一块一块玉砖、一条条阵纹铺开的!
哪怕李阙宛见识不浅,一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了,怔道:
“这才几年!”
李绛迁哈哈一笑,眼底流露出一些心疼之色,道:“的确惊人…欠下人情、砸了好些东西进去不止,甚至还有着那两个晚辈帮忙。”
李阙宛目光微动,道:
“也不止我家的人?”
“不止。”
李绛迁明白她的意思,道:
“其中耗费的灵资不必谈,往紫烟、鸺葵借过人,是有些声势浩大…”
他顿了顿,道:
“可这事情绝对是藏不住的,事到如今,无论是兴师动众,还是低调行事,西蜀也不会善罢甘休,立阵以来,遂宁遂还都没有越过西屏山,我更是一日日驻守在此地。”
李阙宛并未多说,翻手取出三道玉片,调转神通,测算了一二,两次翻转,见玉片上并无裂痕,这才满意点头,道:
“阵基确实结实完善。”
李绛迁点头,正色道:
“阵基的灵资由诚铅真人收集,他也是个有本事的,速度比我想的快得多,只差两份,去找了钟谦前辈,如今剩下一成左右的细节,慢慢完善即可,算算时间不算着急,关键是阵盘。”
“阵盘一事,我请了汀兰真人外出,与远变真人相约曲巳附近,与曲巳的两位真人一同打造阵盘,却仍
遥遥无期…”
李阙宛听得是暗叹不已,这些真人跑动前后,听上去简单,却是一道道人情,眼下李家势盛,一个个答应的很爽快,迟早都要偿还。
心疼归心疼,庆济方的危险如芒在背,只要能安然度过去,她也不觉得有多亏,反而提醒道:
“既然砸了本钱,就不必收着了,宁真人也是阵道大师…她…”
李绛迁摇摇头:
“龙属盯着她不好出江南…”
李阙宛立刻领悟,踌躇道:
“此地要是有紫府斗法,无论是赢是输,阵基肯定是保不住的,缺一不可,已尽人事,唯听天命了!”
“不错。”
李绛迁点头,笑道:
“却还有一件事,我早早算好了日子安排,你既然炼成时间很准,三两月之间,可以当即办了!”
李阙宛目光略有疑惑,发觉兄长已经翻手从袖中取出一瓮来,人头大小,遍布木质纹路,这绛袍青年目光炯炯:
‘受箓!’
栀景山上幻彩升腾,白玉之桌上已经安放好了那枚玄瓮,哪怕整片大湖已经运转起来,光彩明媚的山间却只有兄妹二人。
虽然说李家除非遇到战争,总是一年一祭不断,三五年更有大祭祀,有些年场面大,有些年场面小,这么多年谨慎下来,其实并不足以为奇。
可李绛迁谨慎,暗暗有算计:
‘前些年自己受箓时才是所谓的四脉齐聚,已经大操大办过一次,如今眼看着为了阵法晕头转向,却又在这种事上大费周章,也叫人怀疑。
故而他是特地有过准备的,这一年正是父亲李周巍百岁,算是一个难得的借口,更重要的是,这与父亲如今的状态颇有些关键。
“父亲受伤的年头不算长,太阴之丹绝不会这么快炼好,按照外界的推测,这位魏王正是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
“既然李氏这么多年迷信祭祀之举,魏王身负王命,李家病急乱投医,想用百岁庆典冲一冲灾劫也不奇怪。”
李阙宛领悟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兄长考虑得尽善尽美,可我家已经在大阵上劳民伤财、精疲力竭,又大兴祭事,只怕底下的诸多派系、从属有微词。”
“微词?总比被西蜀打了个血填西岸,性命都丢了来得好。”
李绛迁亦知道世事常有荒谬,如果单论起态度,两者比起来,至少被西蜀攻打底下人恨的是西蜀,而非怨上徭役——只是他全然不在乎,又有李遂还安抚,更无后顾之忧,算了算时间笑着道:
“是时候了!”
李阙宛抬起手,神色郑重,轻轻地放在灵宝之上。
无论何等妖物,受了祭祀之杀,通通泯灭得无声无息,这只怜愍玄虎有万分忠心,也不过在纤手轻抚间身陨当场,通通化为神通法力!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无尽的色彩冲上心头,视野之中迅速变为浩瀚的黑暗,种种清亮之光灌注而下,升阳府中云消月现,一片光明。
李阙宛本就与李绛迁商量好了——这股神通修为即便受了,也不能轻易成二神通,与其冒着暴露的风险,倒不如藏做后手,况且李阙宛本就是为了避风头隐藏不见,怎么会让一切成了白用功?当即收束灵识,锁住神通。
她的神通位处全丹,擅长变化,那股青流更是隐约有一分巫箓道的气质,相较于李绛迁的略有麻烦,李阙宛几乎是转念之间就完成了收束,将之化为一道青符,落在升阳之中!
霎时间,眼前的黑暗骤然破开,仿佛有浓墨重彩,横空而来,在漆黑如墨的视野之中化为四个大字:
明晦道弦!
这四个大字如同铅汞打造,又如同一团团轻重不一的墨点砸在了黑暗里,或灰或白、或明或暗,极具玄妙。
‘调停损益,性命抽添,以持盈守虚之道,光明紫云金阙,以察减金位之法,缄默明火神炉…明晦既具,遂以成道…’
这道箓气竟如实体般凝固在她升阳之中,久久不散,神妙坠落,又叫巨阙中阴阳不明,她目光中一片雪白,心中只觉得有无数念头与玄妙冲上心头,一时不知运转了多少心念,恍惚之间,这才有了明悟。
“这是一道奇特的变化之箓…”
她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兄长那双满是期待的目光,只能回以满目震撼,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李绛迁已经在山上等了有一阵子了,一来是不断用仙器观察四周,二来也是好奇,听不到玄妙舍不得
离去,见了李阙宛的样子,更是笑起来道:
“你莫是连我也要卖关子!”
李阙宛唯有怔怔。
此中的神妙万千,极为复杂,不比李周巍的善战霸道、以力破巧,也不比李绛迁的野心勃勃、未来可期,甚至与与诸位先辈在根子上有本质的区别。
她思虑再三,又整理了好一阵,才想到怎么开口,喃喃道:
“这一道箓气浮现在我巨阙的符种之中,即为明符,能察人举措,心念不绝,调停损益,分制心神前者显而易懂,如若我斗法,只要对方的性命没有遮掩,几乎能预感眼前这位敌人下一步的举措,而无论我遭遇了什么样的变化,我施展的咒语也几乎不会停歇!”
“至于调停损益,分制心神,便能稳定心志,失去种种情绪变化,时时刻刻做出最理智的判断,毫不分神…其实也是前者心念不绝的根基。”
李绛迁对妹妹所得箓气是有些期盼的,一时颇有意外,怔道:
“长辈曾言…箓气与个人的命数性格息息相关…怎么看你也不像是斗法…”
李绛迁说的不错,这效果并非不好,可仅仅是如此,也不过是斗法之间增添一份增幅,实在与她的全丹之道不符合,可李阙宛的震惊自然不可能因此而来,她只轻声道:
“兄长猜的不错,此符有明与晦二重之妙,不仅仅能待在我的巨阙,这一道箓气如若浮现在我升阳之中,立刻会变化为晦符!”
“变化?”
李绛迁听到此处,终于一下变了神色,颇为惊
“还能这样!”
李阙宛眉宇凝重,似喜似忧:
“晦符能为抽添性命,减灶熄炉,大位不厌,藏入玄机,能将我的性命运势擢升,如若晦符运转,一些运气命数成分的因素将大有利好。”
“简而言之,竟然有些像瑞炁之道。”
而此箓的用处不仅于此,所谓藏入玄机之妙,会使她的行踪难以测算,随着她的神通性命越强,这股隐蔽之能会越明显。
“其中还有一点…极为特殊…乃是大位不厌。”
这点是与巫术相干的,巫箓一道,极为看重位格,有了此箓加持,一些位格越高越容易成功的巫术,到了她这里就更加容易——当然,前提必须有成功的可能,她若是在此地空咒长霄死,自然是毫无用处的…
李阙宛一边仔细品味,一边细细道来,李绛迁听了这一阵,竟然听出些跃跃欲试来,笑道:
“你这箓气与你的神通一个模样,叫人听着忍不住想看一看。”
李阙宛却有些忧虑:
“这两道变化,无论哪一道都极为厉害,却并非没有限制,明符之时,我的巫箓之术会大受压制,更重要的是晦符必须不为人所察,一旦从完好无损转为受伤,立刻会打破平衡,转为明符!”
“这也不算麻烦,毕竟都受伤了,也到了打斗的时候,麻烦的是打斗结束,跌为晦符之后…这时候伤势未愈,再起争衅,晦符也不明了,两边都不会响应,明晦道弦黯淡,在伤势痊愈前就一点作
用都没有…”
李绛迁心思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局限所在,这让李阙宛心中一凛,暗暗有了心惊:
‘也就是说,此符要擅思后事,必须要显隐得当,才能承运勃发,一旦在斗法中受了重伤,又被追杀发现、或者不得不出手,极有可能造成长久难以痊愈、无法响应箓气的后果…’
李绛迁思虑良久,直到天边的光线慢慢减弱下来,这才与妹妹对视一样,李阙宛笑道:
“已经够好了。”
不错,除此之外,李阙宛的这一道箓气可以说是完美至极,比之前人丝毫不差,要攻伐有攻伐,要手段有手段,甚至能乘运势、增位格,几乎无所不包…
“兄长的贪罟玄离也好,叔父的明彰日月也罢,走的都是极致之路,越战越强,越修越恐怖,甚至太叔公的箓气,也是以偏颇极端的控火为神妙。”
她双眼之中色彩灼灼:
“并非说是谁胜过谁,而是道路不同,明晦道弦阴阳均衡,取其中的变化,虽然在长处皆有不如,可论起全面,恐怕只有那位在海外的太叔公的彩彻云衢能够相比!”
李绛迁笑了笑,接过话来:
“更何况…今后还有五道同样以全面与变化著称的全丹神通相互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