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大多数的朝臣眼里,大明的天一直是天大光,并无阴云,主少国疑的凶险,似乎在秩序的作用下,被彻底化解,皇帝在铁三角的保护下茁壮成长,并且成为了有担当的社稷之主,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皇帝的成长历程,符合士大夫们对君圣臣贤的最终幻想。
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这一路的凶险,朱翊钧一清二楚,在皇帝的视角里,王崇古、王谦都是从龙功臣。
大明上一次主少国疑,是朱祁镇十岁登基,是大明江山整体秩序的彻底改变。
只有当事人、亲历者,才清楚的知道当初的凶险。
所以,当初的亲历者张居正,王崇古的最大政敌,在王崇古走后,选择了保护王崇古的身后名,他不仅没有带着张党落井下石,甚至准备停灵西山煤局,搞一波大的。
如果张居正真的带着张党对王崇古落井下石,大明国朝就会陷入皇帝和元辅撕裂的境地,王崇古的灵柩会在家里停很久很久。
至于皇帝和元辅撕裂、斗争,谁会获胜?没人知道,但大明一定会输。
不是当事人、亲历者的沈鲤,还是觉得王崇古被皇帝如此尊重,王崇古他不配,朱翊钧没有怪罪沈鲤的意思,沈鲤对一些情况,知道的并不是那么的清楚。
可是这个李世达就决计不能宽宥了。
刑部右侍郎李世达,陕西泾阳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三十五年进士,在很小的时候,李世达就已经有立场了,所有人都在传扬李世达天生颖异,少能读,日诵千言。
这种少年天才,在十二岁时候就成了秀才,而且被提学使设立为高等。
嘉靖二十五年,时任陕西按察副使的杨守谦听说了李世达的才名,礼邀至西安就学;石州太守,也就是知州胡有则,见到了李世达,和李世达成为了忘年交。
从成长经历来看,李世达甚至比张居正这个天才少年还要天才,毕竟很小的时候,张居正还在田埂之间抓蚂蚱,而李世达已经成为了日诵千言的神童。
不是李世达真的那么天才,只是李世达的家境好,他这个神童是人造奇迹罢了,杨守谦的礼邀、胡有则的忘年交,都是造势。
十九岁举人,二十三岁进士,李世达踏入了官场后,这种造势,就没停过,无论他在哪里做官,临行前都会获得万民伞,声名远播。
李世达就是这样一路顺风顺水的来到了大明权力中心,成为了可以参加文华殿廷议的廷臣。
王崇古对李世达很好,李世达几次犯错,都是王崇古庇护,才不断的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向上爬。
出身不好、没有名师的进士们做官,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李世达的仕途,可以说是烟花三月下扬州,鲜花锦簇。
万历十八年正月十八日,李世达锒铛入狱,本来李世达以为自己会和前几次一样逢凶化吉,但是他忘了,王崇古死了,朝中已经没有人庇佑他了。
人一死,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遑论保护别人。
二十三日,凌云翼出现在了北镇抚司衙门之前,师爷对镇抚司缇骑出示了官身火牌后,凌云翼龙行虎步的走入了镇抚司衙门,他这次是来提审李世达的。
“这位次辅,杀性比前任次辅要重的多。”一个缇骑对着另外一个缇骑小声的嘀咕着,这缇骑看得出凌云翼的杀性,从眼神上看出来的。
从战场尸体里滚出来的军兵,他们会把杀人当成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对于人命并不看重,人命在战场上,一天就几千条,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不像在大明腹地,出个人命官司,能热闹好久。
凌云翼的眼神,根本掩饰不住这种对生命的不尊重,或者说杀气,尤其是听到倭寇消息的时候。
“小声小声,凌次辅在朝鲜,下均田令,朝鲜田主不从,凌次辅只给了七天时间,不交田契者斩,杀的汉江水都红了几日!”
“我的老天爷啊,真的假的?这朝鲜田主就没造反不成?”
“造反了,被平定了,凌部堂亲自带兵去的,来年那地界收的粮食都多了三成,有一伙在押倭奴哗变,大约有一千一百人,被凌部堂下令给全杀了,全都堆了肥!”
“那看起来,凌次辅对朝鲜人还是极好的,没把不从的逆贼堆肥,你看,这些倭奴就被堆肥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凌次辅还是有些宽仁之心,但是,不多。”
“杀生为护生,斩业亦斩人,朝鲜人都说凌次辅是忿怒相明王,以杀伐渡慈悲的菩萨,这些个田主不杀,怎么迎大明王化?”
“凌次辅的恩情还不完?”
“休得胡言乱语!你找死莫要带上我!”
缇骑们的讨论,没有影响凌云翼走入镇抚司衙门审案,他的身量颇为魁伟,肩背挺阔,多年的烽火狼烟,在他眉弓下,刻了两道深壑,眼窝似鹰隼深陷,眸光锐利如刀,扫视间带着杀伐决断的冷冽。
“凌次辅,案犯带到了。”一个缇骑押送李世达来到了审讯室内。
“李世达,别人都叫你李明珠,你幼时真的得太祖高皇帝授梦,有明珠一枚?”凌云翼看着桌子上一颗明珠,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是李世达的宝物,一颗明珠,也是他的绰号由来。
传闻李世达六岁的时候,做梦梦到了朱元璋,朱元璋给了李世达一颗珠子,让他‘善自珍之,异日当为国宝也’,这个传奇故事里,最有意思的是:真的有这么颗看着就十分昂贵的珠子。
这颗珠子鹌鹑蛋大小,表面十分光滑,看起来晶莹透亮,重四两二钱七分,是一颗没有多少杂质的金刚石。
“我高祖父花了一万两千两银子,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最初的时候,没这么光滑,把玩的时间久了,才变得如此圆润了。”李世达看了眼那颗珠子,也没有过多的挣扎,选择了老实交代。
这颗珠子有人开价到一百二十万银,李世达都没卖。
李世达犹豫了下问道:“凌次辅,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李世达从来没想过,这一次,自己真的栽了,因为之前他的师爷、亲朋总是给他活动一番,他就出去了,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太谨慎,被抓到了,没被抓到,付出的代价小一点,被抓到了付出的代价多一点。
凌云翼略微有些惊讶的看了眼李世达,有些不敢置信,还有些释然。
凌云翼颇为感慨的说道:“万历元年,元辅给陛下讲筵,陛下问了元辅一个问题,那时候陛下还小。”
“陛下问,如果打人一拳三文钱,十拳五十文,打死人一两银子,甚至一两银子都不用,打死人都无人惩罚,有人替他善后遮掩,作恶却不自知,那这个人,还会把人当人看吗?”
“显然不会,在这个人眼里,人还不如家里的物件值钱,打坏了物件还要被训斥,慢慢的这个人就会把所有人当物件。”
“人都是物件了,那还提什么矜肆骄纵,富而好学呢?”
“当是时,元辅不能答,至今日,元辅仍不能答。”
凌云翼这些年,把万历起居注翻看了几遍,皇帝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穷生奸诈,富长良心这件事,大抵是个骗局,人的道德和教育强相关,家世只是给人提供道德基础,而不是因果关系。
凌云翼也思考过讲筵圣问里的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他能给的答案就一个字,杀。
凌云翼现在见到了这样的人。
李世达从小到大,闯了这么多祸,都有人给他善后,让他免于惩罚,很小的时候是李世达的爷爷,后来是他的父亲,再后来是王崇古。
凌云翼摇头说道:“你这次恐怕难了,王崇古已经走了,这次,恐怕没人保你了,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弹劾王次辅呢?”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李世达的情绪极其激动,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用力的说道:“凭什么他要把晋党、工党都交给王家屏!王家屏算什么东西,一个泥腿子出身!”
王家屏会种地,他是山西大同山阴县人,祖上也阔过,但到了王家屏父亲这一代,家道早就中衰了,王家屏一直到嘉靖四十三年还在种地,那年他考中举人,才不再耕种。
王家屏也是朝中少数几个,能在种地这件事上和皇帝聊几句的大臣了。
隆庆元年末,王家屏得了葛守礼管家葛三的资助,入京赶考,第二甲第二名考中了进士。
大明的读书人一般分为了两种,一种是王家屏这种,早些年穷得叮当响,徐成楚的大瘤子,申时行的改姓,王家屏的务农,人生逆袭;
要么是李世达这种,天生异象、神童,如同开挂一样的人生,郡守青睐,名儒看重。
“哎。”凌云翼叹了口气,他其实和李世达的经历更像,但走着走着,他凌云翼就成了忿怒相明王。
李世达的父亲跟着王崇古发了大财,到草原行商,茶砖卖到瓦剌和林,票号做到了大江南北,倒腾私盐,李家赚的银子,有半数都给了王崇古。
政以贿成,李世达的家产,在李世达父亲这一代,快速膨胀了数倍!
李世达为了讨好王崇古,打算把小妹嫁给王崇古做妾,王崇古不肯续弦,没有答应。
仔细看王崇古的一生,他大多数时间,不是不光彩,是恶贯满盈。
他也没有对皇帝遮掩这种不光彩,临终,还把自己在草原放印子钱的欠条,都交给了陛下处置,皇帝真的要清算他,不用处心积虑的搜集罪证,他自己把罪证给了皇帝。
可以说,临死前,王崇古把一切都给了皇帝去决断,赌皇帝有良心,真的会履行诺言。
草原穷的叮当响,吃饭都没有锅的地方,两百多万银的欠条,鬼都不知道,这些欠条背后,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王崇古给了你最好的安排,没那个金刚钻,揽不了那个瓷器活,匠人下山后,王家屏现在在西山煤局组织生产,你有这个胆子吗?”凌云翼摇了摇头,不是他看不起李世达,李世达这双一辈子没干过活儿的手,就不是那块料儿。
王家屏在匠人下山的第二天,就去了西山煤局,安抚匠人,恢复生产,还把开了半截儿的匠人大会开完了,今年的开工银顺利的发下去了,正在组织匠人参加公审。
“我怎么不行!”李世达嘴角抽动了下,仍在嘴硬。
“就你?连奏疏都让师爷代笔,你还管西山煤局?”凌云翼嗤笑了一声,他就是在嘲弄李世达的懒惰。
李世达那双手,白白净净,连个老茧都没有,长期伏案,手上也是有握笔的茧子,但李世达没有,因为李世达的奏疏,都是李世达表明想法后,师爷编写,而后找人斧正后,再呈送,李世达只看一遍。
别说去管理西山煤局了,就连刑部这些事儿,李世达都没管明白过。
李世达的师爷来自绍兴,浙江文脉兴盛,科举的竞争太激烈了,很多本来能考中举人进士的士大夫,卡在了第一步,无法考中举人,只能给人当师爷去了。
李世达的前师爷,劝李世达不要攻讦王崇古,还要让李世达为王崇古请谥号,李世达大怒,把师爷赶走了,换了个听话的二师爷。
二师爷倒是准备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但这份完整的计划,最终没有达成目的,还把李世达给搭进去了。
“你和林烃是何时相识的?”凌云翼开始审案。
“万历元年,丁忧后,我补了南京太仆卿,在南京时候,认识了林烃。”李世达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低声说道:“当时,林烃送了我个女人,名叫曹端兰,现在住在秀锦街。”
凌云翼翻动着案卷,吐了口浊气,带着几分严厉语气说道:“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你都像个宝贝似的,养在外宅!”
“她不一样。”李世达犹豫了下说道:“我和她十七年了,时至今日,我还时常去,听箜篌、调鹦鹉,箕坐散发,哪怕是说话,也可以穷夜达旦,我说什么,她都懂。”
“不一样,她不一样。”
凌云翼嗤笑一声,将一本案卷递给了缇骑,缇骑交给李世达后,凌云翼才说道:“这个曹端兰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你这里拿银子,养了些相好,外貌非常清秀俊美,肤色白净,你要不要见见这些小白脸?”
查案的缇骑,将案卷放在了李世达的面前,这里面都是这个曹端兰养的小白脸儿,还不止一个。
这十七年,曹端兰还养了四五个这样的小白脸儿,银子自然都是李世达给的。
“这这这…”李世达惊骇无比的看着面前的案卷,声嘶力竭的喊道:“这不可能啊,她…她怎么会如此呢?怎么会呢?”
“带人证。”凌云翼挥了挥手,曹端兰和几个男子被带到,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问题。
这些小白脸儿们,全都是戏班子里的角儿,颇为昂贵,曹端兰有点银子,都用在了这些角儿身上,长得都很标致,但有些过于阴柔了。
曹端兰被带走后,李世达失魂落魄,呆滞在了原地。
凌云翼看着李世达的样子,就知道攻心成功了,审案,动用刑具,反倒是下乘,攻心为上,他开始审问李世达,李世达的情绪已然崩溃,问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李世达身上背负着三个命案,一个是李家的下人,李世达十七岁的时候打死了这个下人,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之久,李世达的父亲用了二十两银子摆平了这下人的家里,民不举官不究,没人去报官,自然没人管。
第二个命案,是李世达打小的书童,李世达沾了点娈童的喜好,这个书童和李世达的关系就有些奇怪了,李世达中举后,李世达家里安排了一门亲事,这书童有些不满,李世达打死了他。
第三个命案,则是在万历七年,李世达任漕运总督,扬州宝应县汜光湖的湖堤是李世达修的,但这段湖堤因为偷工减料,被洪水冲垮。
李世达一方面向下施压封锁消息,一方面上奏朝廷,今年水患严重,开越河以杀水势,再修条水道疏浚云云。
洪水毁堤的罪责,最终落到了宝应县知县的头上,知县自然不肯担这个罪名,要把李世达贪腐的罪证呈送朝廷,这个知县没有把罪证送出去,没过多久,畏罪自杀了。
“宝应县知县刘怀波被杀的案子,是王次辅为你脱罪吗?”凌云翼问起了这个案子的究竟,知县自杀、湖堤被冲毁,良田被淹没,这件十年前的大案,居然被压下去了,实在是让凌云翼好奇,究竟是谁在帮李世达脱罪。
李世达低着头说道:“是王次辅庇护,他让刑部压下了案子,又让我自行处置,不要让案子闹到御前,只要不闹到御前,他就能给我兜着。”
凌云翼一听,就知道不是王崇古包庇,李世达在攀咬罢了。
李世达平日里全指望着师爷干活,自己风流快活,凌云翼不是这样当官,他对权力运行的逻辑很清楚,他知道,如果案子真的到了刑部,王崇古就是天大的能耐,都压不住。
因为朝里有御史,有刑科给事中,这是朝廷的纠错力量,这么大的案子,王崇古身为次辅,往下压,当张居正不存在吗?
万历七年,是张居正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候张居正还在归政。
“林烃倒是有些能耐。”凌云翼看了看案卷,对这帮逆党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当时南衙还没拆分,南衙有六部衙门,这个案子,要在南衙过一遍,最终被卡在了南衙,没有了动静。
这南京衙门,大明养了一百七十多年,就是养条狗,来了贼人还知道叫两声。
但南衙士大夫觉得自己不是狗,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才是主人,北衙在吃南衙的粮,至于北方的军屯卫所,都是南衙士大夫们雇佣来看家护院的奴仆。
这些士大夫,就是这么理解南北关系,而且这种奇怪的认知,在南衙存在了一百七十余年之久,甚至成为了一种共识。
对于这种现象,凌云翼认为,都是惯的,欠屠。
凌云翼亲眼见过在朝鲜,文武两班的思潮,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在朝鲜文武两班这些贵族眼里,大明天兵就是他们请来的保安,结果这些保安来了就不走了,还要占领,简直是岂有此理!
甚至一部分文武两班的贵人,还觉得,不是大明军拖后腿,朝鲜军,早就把倭国给消灭,占领倭国全境了,大明军不让朝鲜军攻灭倭国,就是为了留下倭国,让朝鲜不敢反抗!
凌云翼理解不了朝鲜文武两班的思维,他们甚至连粮饷都没付,一战灭倭这种暴论,大明军都不觉得能做到,但朝鲜这帮文武两班觉得可以。
凌云翼也懒得理解,他洗了两遍后,就再没人胡说八道了,他这种做法过于暴力了些,回到大明他改变了一些,至少他现在愿意查一查再杀。
李世达有些绝望,他连攀咬都做不到,除了三个命案之外,他身上还背负着其他的案子。
“双塘私市。”凌云翼开始审讯接下来的案子,双塘、横山港、鄞州、宁波,这条走私路径,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查了出来。
双塘是舟山群岛的一部分,位于双屿私市的东南方向,自双塘交割货物后,船只走孝顺洋东屿,入象山县象山湾在横山港交货,车马至鄞州入宁波集散货物。
“不是我,是鄞州金氏负责,我就是拿点银子。”李世达赶忙说道,这个私市,他知道,但他不是主谋,是这个鄞州金氏三兄弟开辟并且维持运营,李世达觉得自己就是拿了点银子。
李世达的确拿了点银子,脏活都是师爷干的。
这个双塘私市,和双屿私市距离不远,海防巡检每年都会稽查,但每次去稽查,都有人通风报信,而且海防巡检几次查到了疑似走私贩私的活动,但案子很快被宁波府压了下去。
案子最终确定,还是凌云翼抄家抄出了证据,李世达保留了几封跟金氏三兄弟来往的书信。
审讯持续了两个时辰,多数都是证据确凿,询问口供,李世达不老实,说话遮遮掩掩,而且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拿点银子吗!
凌云翼让缇骑带走了案犯,带着案卷赶到了通和宫,奏闻了稽查的结果。
“陛下,这个李世达可能还有人会营救。”凌云翼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审讯的过程中,李世达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情绪,显然,李世达不觉得自己会死,顶了天被皇帝褫夺官身功名,他还是李家大少。
“他想多了,王家屏带着晋党和工党的官员,跟李世达完全切割了。”朱翊钧摇头,将几本奏疏交给了凌云翼。
王家屏怒斥了李世达的行为,并且要求明正典刑,他让晋党和工党的官员一起表态,谁不愿意联名上奏,就跟着李世达一起蹲班房去。
至此,公开营救已经变成了不可能,暗地里营救,输贿凌云翼,恐怕要被凌云翼当成案犯给抓了。
“元辅呢?”凌云翼慎重斟酌了一番,还是在犹豫之后,才说了自己的担忧。
以前张居正还杀伐果断,现在年纪越大,张居正越来越保守了,万事都讲究个冲和。
三个已经固定证据的命案、一个私市案,李世达就是做了阁老,他都脱不了罪。
按照海瑞留下的反腐规则,贪不到五十万银,基本就是个革罢、褫夺官身功名,不会喊打喊杀。
贪点银子和做逆党,完全是两个性质,这私市犯了国法暂且不提,偷银子偷到了关税身上,这关税可是有一半要入内帑的,这根本就是偷陛下的钱!
张居正要是出来当端水大师,说什么求治过急,更张太骤,过激不近人情,事情会变得麻烦些。
“先生的确上奏疏劝朕仁恕,这个李世达的确也入了议贵,也就是三品官的范畴,但朕说服了先生,先生不会横加干涉。”朱翊钧点头,张居正确实说和了一番,但也就是意思了意思。
张居正作为首辅,他要维护高官利益,他也要站出来和稀泥,只不过诚意颇为不足,上了一份空话、套话的奏疏,被皇帝批示后,张居正就再没有说过了。
典型的例行公事。
“那臣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凌云翼听闻皇帝说服了张居正,就知道这个案子没有阻力了,皇帝对逆党的态度,已经通过杀人明确表达了,公审流程可以安排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番凌云翼,想了想还是郑重的解释道:“凌次辅,朕和先生,没有不和,次辅有些想多了。”
凌云翼是带兵回京的,甚至在天津州、通州、朝阳门还和大明军发生了对峙,凌云翼在朝阳门见到了皇帝,才结束了对峙。
这里面有点误会,朱翊钧当面说清楚,省的闹出更大乱子来。
“臣原先以为陛下急诏臣入京,是元辅非要对王次辅落井下石,所以才带着客兵一千五百人回到了天津卫。”凌云翼避重就轻,他之所以要带兵,真的不是因为王次辅身后名。
凌云翼在朝鲜,只知道王崇古死了,还以为张居正终于按捺不住要篡位了,戚继光作为曾经的张居正门下,作壁上观,皇帝已经危如累卵。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凌云翼带着一千五百客兵,披星戴月,回京护驾来了!
凌云翼以为自己拿到了衣带诏,那真的是心急如焚,甚至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了。
张居正做了十八年首辅,之前一副忠君的样子,现在要篡位?这猜测是不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但其实真的很难说,因为司马懿在起事之前,也挺老实的,看起来也是忠臣。
他赶回京师,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个情况。
张居正别说篡位了,就是国事有了分歧,也是陛下说了算,戚继光这个奉国公,更是只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
在凌云翼看来,只要不是皇帝和元辅打起来,其他事,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