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龙错了吗?周良寅只是觉得高攀龙观点是极好的,就是有点幼稚而已,主要是,他自己都没有彻底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任何一个观点,都不可能得到每个人的赞同,周良寅长大的环境,和高攀龙差别太大了,他们两个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国势之下,对大明的看法完全不同。
朱翊钧这位喜欢看热闹的大明皇帝,没有参与这次的聚谈,虽然这是高攀龙来到京师的首秀,但朱翊钧不喜欢高攀龙。
但在周良寅面圣之前,朱翊钧还是收到了这次聚谈的消息,看完了整个聚谈的内容。
在周良寅离开之后,李贽和高攀龙关于周良寅的两个问题,展开了辩论,辩论的过程,大约就是村头树下侃大山,侃侃其谈,但讨论的核心,没有绕开关键点。
崇高公德是否是让大明避免卷入战争泥潭,朝廷是否应该保持对战争的克制,朝廷的道德是否应该向下滑落,弱小就该被灭亡,但没有任何国朝会永远强大。
这些观点都非常的尖锐,而且可谓是针尖对麦芒,讨论颇为热切,证明高攀龙的说法,有一定的价值。
在聚谈结束后,各种杂报,都对这些观点,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陛下,周侍郎来了,在西花厅听宣。”一个小黄门奏闻了皇帝,山西巡抚周良寅听旨觐见,已经来到了西花厅等候。
“宣。”
西花厅紧靠龙池,在花厅外,种满了海棠花树,还没有到花季,海棠花还没有盛开,但绿树成荫,小黄门踩着朝阳的碎光快步前行,请周良寅前往觐见。
周良寅站了起来,整理好了自己的衣帽,撩了撩袖子,右手端在了身前,面色严肃庄重,看着回廊两侧的海棠树和缇骑,十七年,他终究还是以国之干臣的身份回到了京师。
万历二年时,他是反对考成法的贱儒,他质疑戚继光和李成梁的战功,甚至为了所谓的名望,带着数十名科道言官,去了大宁卫,去了辽阳,回京之后,他依旧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就像高攀龙一样。
万历三年,他是踩着侯于赵屯耕脚印的应声虫,侯于赵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万历十八年,他已经成为了大明正三品刑部左侍郎,作为工党的魁首之一,作为次辅的副手,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
周良寅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当初宁远侯李成梁在铁岭,放老虎吓唬他们那帮贱儒,有几个贱儒,被吓得当场就失禁了,那场面,让他记忆犹新,如同昨日再现。
不过这个笑容很快就平静了下去,因为当时前往大宁卫、辽东考察戚继光、李成梁战果的贱儒,只有他一个还在朝堂之上,剩下的十四人,政治生命已经彻底结束,功名都被夺了去,一生只能做一名游山玩水的山人了。
“周侍郎,陛下宣见,请吧。”小黄门手一引,为周良寅引路。
“臣遵旨。”周良寅遥拜圣上方向,才站直了身子,跟着小黄门前行。
他走过了回廊、路过了枝繁叶茂的海棠树、踏过了龙池、踩过了青云桥、在一队队缇骑身边经过,来到了大明权力的正中心,神器所在的通和宫御书房。
喜鹊在枝头轻声啼鸣,运送奏疏的小火车,鸣着汽笛,向着文渊阁的方向驶去,春风拂面,周良寅站在通和宫门前,驻足不前。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只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作为大明神器所在,这里意外的简朴,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绿水环绕、没有珠光宝玉,有的只有简朴,甚至不如代王府改建的大同巡抚衙门。
周良寅再抬腿,走进了御书房,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入了御书房内。
“臣周良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良寅五拜三叩首,不敢让自己的礼仪有一丝一毫的不恭顺,他在辽东屯耕了十年,才换到继续向前的机会,他格外珍惜。
“免礼,坐。”朱翊钧笑着说道:“冯大伴,看好茶。”
“周爱卿身体如何了?朕听闻周爱卿积劳成疾,得了肺炎急症,颇为着急,每日询问大医官详情,今日见面,周爱卿红光满面,想来是恢复的不错。”
朱翊钧没想到周良寅居然触发了时不我待,十几日连轴转,差点就让大明痛失一名循吏。
周良寅赶忙俯首说道:“劳烦陛下挂念,臣还以为自己是壮年,没想到如此弱不禁风,一阵西北风,就病倒了,现在已经痊愈了。”
“周爱卿这般岁数,正是拼搏的时候,但日后切记不能如此拼命了,要注意劳逸结合。”朱翊钧情真意切的关切周良寅的情况。
等到他在刑部沉淀一段时间,朱翊钧还打算让他把清汰冗员的风,吹到京师,这是一把利刃,清汰的利刃,解决大明官场冗员和臃肿的利刃。
“周爱卿前日去了太白楼,听了聚谈,不知周爱卿,这高攀龙的话,可有几分道理?”朱翊钧没有直接谈国事,而是说起了太白楼聚谈。
“他的话自然有道理,而且不是废话,大明这些年连年征战,臣以为可以再积蓄一下力量,这几年,可以发动一些局部战争,而不是大动干戈。”周良寅首先肯定了高攀龙的第一个主张。
至高公德:避免战争。
无论从什么角度讲,不让万民陷入战争,是君王的仁德。
“以臣在辽东大同理政事而言,战争无论胜负,无论结果,都是双输,战争没有赢家。”周良寅不仅赞同高攀龙的观点,甚至为高攀龙补充了论据。
“哦?详细说说。”朱翊钧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说道。
周良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战争,只有双输,没有赢家,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其实都要为战争付出代价,因为战争对现实的影响,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破坏生产、破坏道路桥梁城池、破坏还算安宁的生活。
在安史之乱之前,大唐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安史之乱爆发,生灵涂炭,大唐是‘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战争可能会有些好处,但相比较可怕的破坏力,不值一提。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善战者,服上刑。
“战争有正义与否的区分,但绝对没有仁义的区分。”周良寅再次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观点有点贱儒了,毕竟面前的皇帝陛下,可是登基到现在,从未一刻停止战争的君王,到现在,大明和东吁的直接军事冲突还在继续。
朱翊钧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吐了口浊气说道:“朕认可周爱卿的观点,恐惧是生命的本能,但勇气是人类的赞歌。”
“大明军兵是勇敢的,他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他们前赴后继,用钢铁般的坚强,战胜了敌人,为大明赢得了安宁。”
“朕也不喜欢战争,但有的时候,迫不得已。”
朱翊钧不断发动战争的理由是敌人挑衅在前,大明反击在后,其次就是对外转移矛盾,用对外战争的胜利,来不断塑造自己的威权,凝聚共识。
大明这条破船,在万历元年的时候,实在是过于破旧了。
周良寅想了想说道:“臣不赞同高攀龙鼓吹战争的观点,他有点逞口舌之利的名家,以蛊惑人心为主业。”
“因为在臣看来,战争这个行为,是权衡利弊后的决策。”
“一味的对外发动不义之战,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在穷兵黩武的路上,越走越远,如胡元那般,失去雄主后,立刻衰亡;一味的忍让,又成了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必要的时候,必须要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战争是个极其复杂事儿,绝非高攀龙所说,弱小者就活该被灭亡,被瓜分。”
“老挝也很弱小,但老挝就非常恭顺,大明没必要武力征伐,倭国很强,有数十万战国争锋的武士,还有无数的将领,但倭患席卷东南,又席卷朝鲜,再强,它也必须死。”
周良寅反对高攀龙鼓吹战争的理由,是他觉得,发动战争不是以对方强弱为标准,而是是否威胁到大明的安全为标准。
战争的确没有赢家,但不战,一定会输,这就是战争博弈的困局。
大明有高道德,能做好自己,这些番邦小国,他们能做明白自己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东吁内部矛盾重重,莽应里继位后,挑衅大明,对大明发动突然袭击;
安南内部矛盾重重,四大家族不是思考如何解决内部矛盾,而是在反复试探大明的底线;
倭国战国打了一百五十多年,打的天下凋敝,打的没人耕种,打的生灵涂炭,倭国的肉食者们的解决办法是进攻朝鲜,图谋大明。
这些生死危机面前,大明不得不动用武力解决。
所以,是否要战争,绝非高攀龙所说的,以强弱去衡量是否发动战争。
这就是朝中大臣和民间意见篓子的区别,意见篓子可以随便说,随便谈,但朝中大臣们,他们的决策,决定了大明的兴衰荣辱,决定了数十万、数百万家庭的安宁,除了反复权衡之外,还要说服或战胜那些反对者。
所以,朝廷的决策,总是看起来有些僵化,明明问题已经非常严峻了,朝廷才做出了决策。
组织系统越庞大,就会越僵化。
“那周爱卿以为,高攀龙这是不是在倍之?大明连年动武,他觉得只需要推一把,就可以让大明彻底陷入穷兵黩武?”朱翊钧看似平静,问了一个十分令人恐惧的问题。
周良寅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气,若有若无,周良寅确信,这股杀气绝非他多想了,陛下不是对高攀龙动了杀心,是对一切胆敢倍之的人动了杀心。
周良寅仔细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还远不到倍之的地步。”
“只不过是南衙和北衙读的书不同,他从一个极端跑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就像是很多儒生,总觉得米粮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一样,是一种缺少实践的表现,远谈不上倍之。”
倍之,是陛下在长期斗争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斗争手段:反对一个政令的最好办法,不是严词反对,也不是阳奉阴违,而是加倍执行。
这个手段,皇帝曾经不止一次在邸报上明旨告诫群臣:倍之视为谋逆,诛九族。
皇帝说话算话,说满门就满门,说夷三族就夷三族,说诛九族就诛九族。
你跟皇帝玩脑筋,皇帝对你诛九族。
在这个皇帝诛九族合法的年代,皇帝不知道这种手段也就罢了,皇帝知道了,你还要跟皇帝这么玩,那皇帝诛你九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帮你说话。
在浩浩荡荡的万历维新之间,是可以明确反对皇帝政令的。
陛下崇信责难陈善,你反对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是以大明集体利益出发而反对,就可以获得皇帝的礼遇。
比如徐成楚反对《丁亥学制》,他的理由就很充分,皇帝欣然采纳,并且给他升了官;
比如重开西域,石星言作为一方总督,带头跟皇帝对着干,石星言不仅没有威罚,相反还获得了圣眷;
比如吉福总督府的遥远,最终吉福总督府降级;
比如王崇古这个准反贼出身,以文成,仅次于文正的谥号风光大葬;
比如周良寅这个贱儒,还有机会回到文华殿上,回到权力的中枢。
这都代表了皇帝是一个良言嘉纳的明主,万历维新的风气是十分开放的,高攀龙这个高老头,屡战屡败,依旧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引起皇帝的重视。
陛下让人说话,这种环境,还要搞倍之,死有余辜。
“陛下,高攀龙没那个胆子,贱儒都是比较惜命的。”周良寅思索了下,给了另外一个理由,他也是贱儒,贱儒最大的特点是惜命。
贱儒也就当个奸奇,哪有那个勇气冲撞皇帝,不要命了?
“这倒也是。”朱翊钧闻言,为之错愕了一下,才点头说道:“朕会盯着他,他要是蛊惑人心,闹出邪祟之类的乱子来,朕容不得他。”
“陛下圣明。”周良寅俯首说道。
朱翊钧和周良寅说起了正事,主要是讨论了山西发展的情况,周良寅欲言又止,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山西有煤,但这些煤,都是匠人们冒着生命危险,一点点挖出来的,是不是会因为一些形而上的原因,比如全国一盘棋,比如保障供应等等理由,让山西低价、甚至允许各地打欠条让山西供应煤炭?
“谁在对山西施压?谁在威胁山西?户部借着修驰道的两百万银,对山西施压,要山西低价保证煤炭供应吗?还是其他布政司仗着自己文化教育的优势地位,要求山西?”
“难不成想在大明弄个安史之乱出来?”朱翊钧闻言,语气颇为严厉的说道。
朱翊钧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徐州知府刘顺之面临的难题,保漕运还是保民生。
保漕运对上负责,保民生对下负责,刘顺之前面四任知府选择保漕运,把徐州搞得一团糟。
刘顺之选择保民生,既保住了民生,又保住了漕运。
大明眼下的外部局势,完全没有急迫到要牺牲山西来保证全国发展的地步,万历维新之前,大明在世界范围内仍然是天朝上国,不过稍微有些虚而已。
万历维新之后,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周良寅莫非也面临了这样的胁迫?还是有人用他的升转威胁他?朱翊钧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安史之乱爆发的原因,不仅仅是安禄山的野心,还有大唐长期对河北地区的朘剥导致人心向背,安禄山在第一年就死了,安史之乱打了整整八年。
安禄山死,安庆绪上;安庆绪死,史思明上;史思明死,史朝义上;史朝义死后,再没有一个号令群雄之人,在各自的割据头领的带领下,河北人继续抵抗。
这绝不是唐玄宗李隆基信任安禄山惹出来的祸,更不是杨玉环红颜祸水。
如果苛责山西,搞出不下于安史之乱的民变来,那才是因小失大,那才是大明耻辱,朱翊钧恐怕要跟李隆基坐一桌去了。
朱翊钧宁愿跟始皇帝、汉武帝这些暴君坐一桌,也不愿意跟李隆基坐一桌去。
“陛下,没有威胁,只是臣有些担心。”周良寅赶忙说道,陛下的想象力,总是在这方面如此的跃进,他就是有这个担心,陛下就想到了有人胁迫,就想到了安史之乱。
“真没有?”
“真没有。”周良寅指了指自己的补子说道:“陛下,臣现在是三品大员,刑部左侍郎,工党魁首之一,谁敢威胁臣?臣不威胁他们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周爱卿勿虑,朕有办法…等下,容朕缓思。”朱翊钧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对着冯保说道:“冯大伴,拿十二件国窖,送到西山陵寝,祭祀文成公。”
王崇古生前十分喜欢喝酒,但凡是行军打仗的文武官,都好这一口,但随着年纪增长,自万历九年起,王崇古就再不喝酒了。
他要保证身体健康,要积累足够多的圣眷,保护自己的身后名,他一直燃烧自己到十七年的腊月三十。
“臣遵旨。”冯保不清楚陛下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提到了王崇古,但他还是领命,让小黄门办事去了。
朱翊钧对着周良寅说道:“这事儿好办,周爱卿,如果有人胆敢逾期一年不交煤款,把欠账的单子给稽税院,稽税院代催。”
“嘶!”周良寅本来还在头疼驰道修通了,煤款是否能够顺利支付,但陛下这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这让周良寅豁然开朗。
这个办法的毒辣,简直是读书人才能想出来的办法!真的是太毒了!
“陛下圣明!”周良寅再拜,这真的是圣天子了,不给煤款一定是没有完税,让稽税院代催,简直是破局妙手,妙不可言。
“朕不过是拾人牙慧,这都是文成公的主意。”朱翊钧示意周良寅免礼。
周良寅眉头稍皱疑惑的问道:“文成公遗策?”
朱翊钧没有保留,把晋商搞得恩情债详细的说了一遍,只不过没有提及这恩情债和捣巢赶马的联系罢了。
王崇古的亡语,不仅仅是提醒恩情债这种办法可以对外,也能够用于对内,提醒皇帝,要利用好手中的工具,调节各个地区发展不平衡。
“陛下圣明。”周良寅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思虑再三,不觉得这是王崇古的主意,王崇古就是觉得安南要教训,恩情债这个手段,十分合适。
用相同的手法,利用稽税院调节地区发展不平衡,地方与地方的经济往来矛盾,完全是陛下个人的理解,不是王崇古的本意,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朱翊钧和周良寅聊了大约一个时辰,周良寅在官厂营造和官厂经营上有着十分独到的见解,在周良寅看来,屯耕和官厂,看起来天差地别,其实是一回事儿。
在他看来,工农不分家,屯耕是生产,官厂也是生产,殊途同归,他用屯耕经验来营造经营官厂,无往不利。
朱翊钧颇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受益良多。
“臣告退。”周良寅再拜,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前往吏部勘验火牌印绶,到刑部走马上任去了。
如果关心邸报,心思稍微敏锐的人,就会发现,自万历九年后,张居正在刻意的降低自己的影响力,其身份已经从万历维新的主导者,变成了一个辅佐纠错的身份。
万历维新的主导者变成了陛下,代表着大明权威人物只剩下陛下一人。
万历九年之后,张居正推出了两个新政,一条鞭法和吏举法,一条鞭法只在松江府施行,其他地方紧急喊停,而吏举法是万历十五年才开始推行。
这自然是因为张居正归政,权力收缩导致的结果,但更是张居正自己有意为之。
这些年,张居正一直在捣鼓他那套连皇帝都不是特别认可的恩情叙事,这看起来有些笨拙,和过去那个张元辅、张先生,有些格格不入。
“骆思恭,我问你个问题,如果陛下下旨,让你的剑刃对准陛下,你会怎么做?”张居正把骆思恭叫到了全楚会馆书房文昌阁内,问了骆思恭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额,比试吗?如果是比试的话,我一定会倾尽全力。”骆思恭虽然不明白元辅这么问,还是照实回答,只有全力以赴的比试,才能让陛下武艺精进。
陛下今日能连开十五次虎力弓,过一日还能再开,这里面有他骆思恭的功劳,陛下从来不是柔弱无力、没什么自己主见的先帝,陛下是能开虎力弓的猛人。
“不是。”张居正摇头说道,不是比试,那意思就很明确了,如果皇帝真的让骆思恭弑君,骆思恭会如何做?
骆思恭思索了下,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那我就自杀,君命不可违,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但这事儿我做不了,自杀就是了。”
“明白了。”张居正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认可的说道。
“你下去吧,我把这几份奏疏写完。”张居正示意骆思恭可以继续找辣椒去了,他要做事了。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会面临种种考验和诱惑,需要面对权力、宗教、金钱、美色等等异化,如何在这些异化面前,保持清醒?
这个问题,张居正想了几十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忠诚,用忠诚去对冲这些异化和诱惑,保持足够的清醒和理性。
对陛下的绝对忠诚,逐渐演化为对大明的绝对忠诚,对大明万民的绝对忠诚,就是张居正最终要完成的恩情叙事的全貌。
过往的忠,是狭义的,局限在了忠君之上,而现在,张居正通过构建恩情叙事,完成忠从狭义到广义上的扩展。
张居正很快写完了自己的奏疏,而后在内阁先跟凌云翼、沈鲤、张学颜商量,内阁形成了一致意见后,呈送陛下朱批,奏疏并没有被皇帝打回,次日清晨,皇帝将奏疏拿到了廷议上进行廷议。
张居正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将皇帝之前亲自注解的四书五经,进行了再次校准,并且进行了很精准的释义,防止误读,皇帝邸报圣旨编纂成册,以四字韵文,编写了1200言,以《圣人训》为名,编纂了一百五十事。
将这些内容,确定为了三级学堂必读必考内容。
第二件事,对院试、乡试进行全面改革,下一科开始考新四书五经、圣人训里的内容,而且农学纳入了乡试范围。
第三件事,从内阁到天下臣僚,要对新四书五经、圣人训、算学、农学四种学问进行考成,不求研读,但要求真的看完,形成普遍共识。
“朕觉得《圣人训》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大了,不好,改为《维新记事》;只讲朕说的话,不好,将历年收录的邸报进行汇编,才算完整。”
“《蒙求再编》从伏羲开天讲到了隆庆年间,那么《维新记事》就讲万历年间的维新故事,也让天下士林知道,朝廷的政令有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省的忘了为何要出发。”
“格物博士、忠勇英烈,都值得大书特书,尤其是侯于赵《翻身》这一篇,也格外重要。”朱翊钧提出了具体的修改要求。
他从来没有阻拦张居正搞恩情叙事,可张居正提出的这套解法,但太过于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朱翊钧认为不太妥当,因为完全不符合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维新之功,既有君圣臣贤,更有万夫一力,过于片面强调皇帝的英明,反而让人无法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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