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低垂,温度却不见半点降低,仍然干燥、炎热。赛维塔抬头凝望,看见星光遍布每一个角落,形成缎带或离散的集群。月亮安静地待在所属之地,享受众星的环绕。
如此清澈的夜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故乡的情况到底如何暂且不提,毕竟在这种话题里提起它只能算是自讨没趣.
但是,看着这片夜色,赛维塔回忆一番,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只在一些花园世界上见到过如此美景,这意味着努凯里亚的政府必定极为关注这颗星球的自然环境。
这其中,战犬与安格朗所起到的作用恐怕并不大。毕竟,若是细究起来,在努凯里亚刚刚被收复的时候,是极限战士们为它描绘了最初的一片政治与建筑蓝图。
至于后来,参与了大远征的红沙之子与他的军团显然也腾不出手来再去处理故乡的事,好在极限战士们的确留下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地基。它是如此坚固,以至于安格朗在大叛乱结束以后回到这里时甚至发现他几乎没有什么要处理的问题。
努凯里亚的人们出于过去的痛苦经历,对于腐败等事有着堪称极端的警惕,同时又因为是奴隶后代的关系,对于建造也有极大的热情。甚至可以这样说,哪怕到了今日,这热情也未曾消退。
只是,它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有些东西正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战犬们是看不见它们的,他们没有涉足政治的传统,而且也并不想进入其中。尽管他们仍与努凯里亚的人民联系的非常紧密,但有些事必须亲自去到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里去走一走,才能得出答案
而安格朗,他正忙于另一件事,暂时无暇他顾。
不过这不要紧。赛维塔纵身一跃,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如是想道。某人倒是非常乐意干点脏活。
十秒钟后,他双足触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惊起什么烟尘。他已经离开了那座了不得的大城市,此刻正向西而行。
卡里尔想让他在今夜找到伊斯坎达尔·卡杨,这不是难事,赛维塔此时甚至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这与灵能无关,完全源自他的直觉.
第八军团的每个人在死去以后所得到的东西都不同,有人得到了一把魔剑,有人成为纯粹暴力的化身,有人与黑暗紧密地结合。那么他呢?他又得到了什么?
赛维塔很难仔细描述,毕竟他此刻倒也不算死着——半死不活,这个词倒是可以不失幽默地用上一用。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的直觉,那在过往万年漫长而血腥的斗争与追猎中不断受迫、不断进化的直觉,已经与一直压抑着的预言天赋合二为一了。
换句话来说,赛维塔现在可以仅凭自己的心意在不使用灵能的情况下预见或占卜到一些事。
他在不久前试验过这种崭新直觉的准确度,借凯乌尔·萨霍拉、斯卡拉德里克、谢赫尔·冷魂与猎手四人之手,他好好地测试了一番.
是的,他用这种堪称作弊的手段把他们挨个在决斗笼里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虽然用不用它其实都影响不了结果,但他确实需要一些实验对象——而且,他也非常、非常、非常地想要这么干。
另外,他甚至没有对他们道谢,或者道歉。
谁让你们都想要这个差事呢?我们一直以来的传统就是这样
夜之长子愉快地咧嘴一笑,朝着他感知中卡杨的方位继续狂奔而去。
速度一直是他的强项,现在更是不用多提。仅凭双足,赛维塔便在一个小时以内彻底远离了巴斯托拉城,抵达了一片沙漠。
这里荒无人烟,只在最边缘有着几个尚未建造完成的游客营地。
工人们在他们自己的宿舍区内弹着琴唱着歌,烤肉的香味飘出很远,勾得一些沙漠中的掠食者饥肠辘辘地闻香而来,却又因意识到这是人类的领地而悻然离去。
好在赛维塔没有这种困扰,他潜进建筑区,爬上了一座尚未完工的观光塔,借用它的高度观察了一下四周——很快,他便定位到了一块位于沙漠尽头的,略显得有些特殊的区域。
那里尽是高大的岩石,虽然被风化的非常严重,但仍然有着最基本的形状。而在他直觉的指引之中,伊斯坎达尔·卡杨就在这片巨石深处。
赛维塔再次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入沙漠深处,但没有贸然靠近。
伊斯坎达尔·卡杨是个千子,而且,在普罗斯佩罗的灾难后,他作为仅存的活下来的人之一得到了特赦,可以再度使用灵能力量,只有天知道一个千子会在自己的暂时的居所周围布置多少警戒法术。
赛维塔很是警惕地绕着那片巨石来回观察了整整五遍,直到确定这里没有被设置任何术法,方才藏身于黑暗中踏入其内。
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是很想做一个礼貌的客人,用正常的礼仪登门拜访。
他与那千子之间没有仇,过去也没什么交情,但的确有件旧事要了.
他们这群从万年前活下来的人有个极小的圈子,数百年也不见得能人员整齐地聚上一次。而伊斯坎达尔·卡杨在某次赛维塔不在的聚会上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他称夜刃们为蝙蝠,以及另一个行事作风都极为相似的军团为乌鸦——尽管这其实没什么问题,但赛维塔还是很不爽。
今天恰好是个报复回去的机会。
无声地冷笑起来,他顺着黑暗前行,抵达岩石深处,看见一栋朴素的沙砖建筑。
它仅有两层高。门口堆放着些陶罐和一把对于常人而言显然是过大的椅子,烛火的光在二楼右侧房间的窗户旁轻柔地摇曳,照出一个正读着书的庞大形体。
赛维塔在黑暗中凝视了他一会,恰到好处地在某次翻书的间隙一跃而起,攀附在窗沿的外围进入屋内,对准那烛光吹了口冷气。
光灭了,伊斯坎达尔·卡杨骤然暴起。
没有半点犹豫,他转身,对着那冷气来袭的方向便扑了过去。
这当然在赛维塔的意料之内。
他现出身形,做好了接下灵能术法的准备,却没料到后者朝他扔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两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短刀。
用劲狠辣,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尽管还快不过赛维塔的手,却也足够卡杨紧握双拳,朝他打来了.
两声闷响在黑暗中响起。
“身为一个千子,竟然选择和我肉搏?”赛维塔轻声开口,双手发力,便在短暂的角力中取胜。“你真是勇敢,伊斯坎达尔·卡杨。”
“而你简直是个疯子!亚戈·赛维塔里昂!”
“噢,表亲,你我都知道——”赛维塔松开手,耸耸肩。“——我本来就是疯子,我从没掩饰过这一点。”
“是啊,是啊!我知道!”卡杨厉声答道。“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能疯到这种程度!你想干什么?杀了我?”
“我要是真想这么干的话早在一万年前就把你连着你的几个兄弟一起杀了。”赛维塔抱起双手,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尤其是阿泽克·阿里曼,我会非常享受地把他挫骨扬灰。”
千子的表情骤然阴沉了下来,右手的食指处也第一次泛起了光亮。
赛维塔瞥向那光芒,忽然吹了声口哨,面上笑容丝毫不减:“看来有人并非如他嘴上所说的那样,很讨厌他的兄弟啊。”
“够了。”卡杨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咯,不然干什么——观察你和这位女士在沙漠里隐居?”
赛维塔微笑着转过身,对一个出现在楼梯口的女人鞠了一躬。
后者满头黑发,表情严肃,右手提着一把已经被启动了的动力斧。对于赛维塔的话,她没什么特殊的表示,仅仅只是关掉了分解力场,随后便低头行礼。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帝国英雄亚戈·赛维塔里昂。我叫卢菈·萨林,是战争猎犬的随军灵能者。我奉战团智库馆长埃斯佩尔之命常驻于此,监视伊斯坎达尔·卡杨大人。”
“嘿,你就这么把你的秘密身份和目的告诉他了吗?”被监视者颇为不快地提出异议。
“我看不出任何对赛维塔里昂大人进行隐瞒的必要性。”
“你不会真的被他那个什么帝国英雄的名头唬到了吧?”
卡杨夸张地挥舞起手臂,上前一步,勾住了不知为何变得表情难看起来的赛维塔的肩膀。
“千万别,卢菈,你可是那位传奇舰长洛塔拉的后代!论起资历来,你祖先入伍服役的时间甚至还比这位帝国英雄早上不少年呢!”
“我与她仅仅只是共享了一个姓氏而已,没理由因她的事迹而自傲。”监视者非常冷静地说。“所以,两位大人,你们之间的争论可否不要将我带进来?另外,今夜之事我必须立即汇报,还请见谅。”
她深鞠一躬,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消失在了黑暗中。
赛维塔眯起眼睛,颇为不快地挥手打开卡杨那自来熟的举动,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冷笑起来。
“你在这里显然不怎么受欢迎啊,战犬们竟然特意派了一位功勋之后来监视你.怎么样,有感到束手束脚吗,千子?”
“至少比你好。”卡杨反唇相讥道。“你觉得他们听见你这位帝国英雄轻装从简地潜入了努凯里亚时会有什么反应?我敢和你打赌,不出两分钟,就会有超过三百个战犬全副武装地从天而降,来到你我面前.”
“噢,他们不会的。”赛维塔轻飘飘地说。“他们恐怕有更要紧的问题得处理呢。”
效仿着卡杨此前的举动,他也抬起手,勾住了后者的肩膀,随后带着他来到了窗前。
“干什么?我以为你很讨厌肢体接触。”
“怎么会?”赛维塔浮夸地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一直都是戴着手甲杀人的吧?有时候你总得亲手掐断点脖子的”
话音落下,抢在千子发作以前,他举起右手,指向了夜空中的某个方向。
数十秒钟后,一团冲天火光从那遥远的彼端猛地燃起,直冲云端。声势浩大,哪怕是此刻站在窗前的二人,也能看个清楚。
与此同时,楼下也传来了某种摔倒的声响,还夹杂着努凯里亚方言的咒骂。
赛维塔微笑着挥挥手,做了个手势,似是在享受这片景象。
而伊斯坎达尔·卡杨沉默半响,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终于忍不住了?”
赛维塔眉头一挑,回头看来:“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帝国内很多官员都对你有极强的戒心,毕竟你几乎已经赏无可赏了。他们一直在讨论如果你再次立下什么了不得的功劳,是不是应该给你真的分些星球.”
“不过呢,也有些人觉得,你一定迟早会按捺不住,掀起叛乱的。毕竟你与他们一直不对付,还公开嘲笑过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觉得,帝国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
“首先,我知道这些破事。”他缓缓开口。“其次,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可能吧。”千子模棱两可地说。“所以,假如他们真的给你,你会要吗?”
“我要它们干什么?!”赛维塔脖颈上青筋暴起。“拿来烧着玩吗?!”
“假如你想,倒也不是不行。毕竟那个时候你的头衔大概就成了嗯,我想想,诺斯特拉莫兼另外的五十个世界之王?”
赛维塔盯着他,不再讲话了。
这阵凝视显然很有分量,又或者是他此刻的表情的确足够骇人。总之,卡杨没有再开任何足以让那些官员心梗的玩笑,也没有再插科打诨。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直到赛维塔的表情有所缓和,方才开口询问。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极为认真地问。
“卡里尔·洛哈尔斯来了。”赛维塔说。“他想见你。”
卡杨表情惊愕地后仰了一瞬,瞳孔猛缩。
将时间倒退回到努凯里亚入夜前两个小时,即傍晚五点左右,两个高大的陌生人来到了沃萨克斯之火第二十二团位于巴斯托拉城内的驻地门前。
面对卫兵的询问,面容相似的两人共同出示了一份文件。几分钟后,一个军官匆匆赶到了军营门口,将他们带了进去。
两人一路上沉默至极,甚至没有怎么观察军营内的情况,军官倒是有心开口闲聊,但在几次都得不到回应以后,他也就失去了兴致。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间坐落在士兵训练场右侧不远处的单独木制房屋门外。
透过窗户,两人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对他们微笑,并招手示意。
军官就此离去,两人对视一眼,共同伸手推开了那扇门,就此走了进去。
“真是很久不见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如此说道。“实际上,我甚至没想过你们居然真的会回来”
“您这话未免有点看轻我们兄弟俩。”弟弟约克兰说。
“是吗?”
伴随着一阵笑声,一个魁梧的影子从办公桌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容像是由刀刻的雕像一样,满是沟壑,眼眶极深,一双眼睛卡在其内,使人几乎分辨不出眼瞳的颜色。
他已经很老了,从老人斑和皮肤的状态就能看出来,但仍然强壮得吓人,肩膀极宽,整个人似乎充满了活力,与他的年龄截然不同。
他背着手离开办公桌,来到两人面前,灰色军服上挂着的勋章闪闪发光,皮靴擦得干干净净。
“神皇有眼,我特拉尔·阿尔穆卡可从来没这么想过!”他高声说道。
兄弟二人没说话。
老人皱起眉,数秒后突然坚决地挥下右手:“好吧,我想也是,毕竟是我亲自下的退役命令.”
“而我们没有通过测试。”约克兰接着说道。“所以这与您无关。”
“是的。”楚兰科接过他弟弟的话。“我们只想重回军团。”
他说起这话来严肃而诚恳,完全不像是被一名审判官驱使着前来——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的确就是他的真心话。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他们的长官,特拉尔·阿尔穆卡沉思了一会,方才回答。
“按理来说,因未能通过心理评估而退役的士兵是不能被再次征召入伍的。但我有言在先,我会给你们兄弟俩第二次机会。所以,神皇在上,跟我来吧。”
他越过他们,推开大门径直走了出去。兄弟二人快步跟上他,没多久就抵达了一栋大楼之下。
在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安保程序以后,他们进入了一架升降梯,直达第三十六楼——在升降梯内,等待着它升至楼层的简短间隙之内,约克兰低声开口。
“长官,军团的驻地要一栋这么高的大楼是为什么?我们要的不该是堡垒吗?”
“这是努凯里亚人的风格。”老特拉尔风轻云淡地答道。“他们就喜欢这种高楼大厦,你们没去他们的城市里逛逛吗?比如巴斯托尔?那可是个好地方.”
约克兰眉头紧皱起来。
半分钟后,升降梯的门打开了,露出其后一条平平无奇的军中风格走廊。
老人率先走入其中为他们带路,沿途经过了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最终停在一扇被打开的门前,一个军医朝着门外抬头望来。
“好了,进去吧。”老特拉尔说。“第二次心理评估——可别让我失望。”
哥哥楚兰科犹豫了一下,便要迈步进入其中,约克兰却抬手将他拦下。
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种极端复杂的神情正在涌动,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它也仅仅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很快,他的表情就重归平静。
“长官。”他说。“您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吗?”
“当然不,你怎么会这么想?”老特拉尔和蔼地问。
楚兰科愣了一下,极其明显。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的弟弟,又扭头看向他们的上级
很快,无法被掩饰的凶暴就从他眼眸深处爆发,双拳也被握得嘎吱作响。
约克兰叹息一声,拍了拍他哥哥的肩膀。
一切就此无需多言,两人一左一右,共同朝着老将军扑了过去。
后者却只是平静地后退一步,紧接着抬起双手,以远超凡人的速度挥出了两拳,便将他们打倒在地,整个过程简短迅速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
他弯下腰,语重心长地开口。
“我以为你会聪明点的,约克兰。你何必将事情闹到这一步?和你哥哥一样,一无所知地走进去做完第二次心理评估,然后重新入伍,重新成为一名光荣的沃萨克斯之火士兵,难道不好吗?为何非得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被我打断三根肋骨?”
“还有你,楚兰科,你和你弟弟一直都不太一样。他想得太多,你想得则恰到好处,你是每个军官都想要的那种模范士兵我对你只有一点不满意,你太听你弟弟的话了,你应该多独立自主地思考一下。”
没有人回答他,片刻的喘息过后,兄弟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朝着他们的长官再次扑了过去。
而这一次,老特拉尔没有再留手。异样的神情于他面上一闪即逝,它驱使着他,强迫着他,让他折断了这对兄弟的手足,并残忍地掰断了剩余的肋骨.
他满手鲜血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房间内的军医走了出来,这老人面上苍老的肉方才齐齐一抖,像是突然回神了一般。他抬手,看了看其上仍然温热的血迹,喉头上下滚动数次。
“收拾一下吧。”军医用一种发号施令的语气说道。“我们还得从他们嘴里问出A3107号贸易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神情恍惚地点点头,手却开始抖个不停,仿佛毒瘾发作。
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砸在血泊之中,飞溅而起的鲜血落至嘴角,引得他立刻探出舌头将其舔舐干净——鲜血的滋味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使他毫无形象地埋头下去,如野狗一般啜饮起了鲜血。
军医叹息一声,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神情却很无奈。
“见鬼,我说了先收拾一下,特拉尔!完事之后你就是把他们拆开了吃干净都没事,干嘛非得在这时候进食?”
老将军哆哆嗦嗦地坐起身来,像一个真正意义上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颤抖不已。
他呢喃起来:“我忍不住,我忍不住”
废物。军医暗骂一句,但也别无他法,只好弯下腰,决定自己动手将这两人拖到那房间里去——然而,就在此刻,走廊内的光线却忽然黯淡了下来。
并不是电力导致的灯光熄灭,亦非太阳落山以后的夜幕降临,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骤暗
军医的心神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崩溃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其神智便被一团阴影吞噬殆尽。
他无魂的肉身倒在地上,很快就开始扭曲变形,受邪神赐福而‘晋升’过后的肉体没了灵魂的束缚,立刻就成了亚空间内无数魑魅魍魉的心头之好。
只要抢占进来,它们就能无偿地得到一具可以在物质界自由活动的肉身
如此紧要的关头,阴影却不见动弹,反倒耐心地等待了起来。直到那无魂之尸重新站起,血肉因内里纷乱的邪物而被顶得鼓鼓囊囊之时,它才猛地唤出怒焰,将其直接送往了白骨荒原。
聆听着那些东西凄惨的尖叫声,它十分愉悦地来到了正处于濒死之际的兄弟二人身侧。
他们对它的到来自然是一无所知,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知觉可言了。
阴影仔细地观察了他们一阵,最终还是覆在了两人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一闪即逝,不消数秒,二人便再度站起,只是眼眸已变为纯粹的漆黑。
走廊内的黑暗在此刻消散,特拉尔·阿尔穆卡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两张平静到不似人类的脸。
它们在同一时间开口,吐出同一种冰寒彻骨的声音。
“有些人在等你.”它们狞笑着,眼眸深处的黑暗狂暴地涌动起来,无数面容在其后若隐若现。“别让他们等太久。”
四只手齐齐伸出,死死地抓住了老人的肩膀。
他不可避免地惨叫起来。
说来也巧,就在此刻,一阵璀璨的火光也从窗外某处爆发开来,肉眼可见的气浪从远处袭来,横扫一片,甚至震得大楼的玻璃都发出了古怪的嗡鸣之声。
附身在兄弟二人身上的恶魔禁不住狂笑起来。
它操纵他们的身体抓住那已陷入冤魂索命之境的老人,撞碎了玻璃,直接一跃而下,循着火光爆发的方向狂奔而去。
从很久以前开始,从卡里尔决心要投身进这项永远不会结束的工作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问题实际上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简单——总而言之,不过仅一个词语罢了。
效率。
为此他钻研出了诸多技艺,就像屠夫思考下刀的准度,矿工找寻岩石脆弱的缝隙一样,他也在此过程中得到了非常多的、常人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一下的知识。
这些东西帮助他在离开那栋大楼的三十分钟以后便找到了一个本地的艺术品拍卖商会,且进入了其中。
拍卖会才刚开始不到三分钟,他就锁定了足足二十二个人。又过一个小时,拍卖会结束,他跟踪他们到了一个隐秘的、位于城市郊区的别墅之内。
然后他开始杀。
没有宣告,没有言语,只是推开大门走进来开始杀人。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就把这二十二个人连带着别墅内原有的十个人杀得只剩下一个几乎已经被吓到疯掉的。
两分钟后,他从此人口中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全部信息,然后提着他走出了别墅,赶往了城中一间颇具盛名的酒吧。
它已经有了快半个世纪的历史,坐落在巴斯托拉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且始终没有选择开分店,而是不断的买下周边店铺进行扩建。
时至今日,它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城中之城,一个占地广阔到足以同时容纳数千人同时狂欢的享乐之地。
而卡里尔来了。
他仍然选择正面进入——手上提着一个半死不活、浑身鲜血的男人,从正面进入了酒吧的大门,不仅如此,那两扇大门甚至浮在了他身后。
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紧急出动,手中的枪械却在瞄准以后齐齐炸膛,直接将他们震昏了过去。其中一些直接被炸死,还有一些则幸存了下来。
响彻云霄的音乐仍在播放,挤满舞池纵情欢乐的男男女女们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直到两扇高达六米的沉重大门从舞池的开口处横飞过去,将那正在播放音乐的巨大音响连带着台上的乐队一同砸成粉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尖叫。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右手松开,让他的俘虏暂时落地,随后径直跃入舞池。
那俘虏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残酷、最为华丽也最为恐怖的杀戮就这样开始了。
只一个照面,他便看见许多颗头颅一并飞起。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紧随其后,拥挤的人潮开始涌动,却仅有少部分人能够逃出生天,更多人甚至在被踩死之前就被一抹银光杀死。
很快,只是短短数秒的功夫,下陷的舞池内就挤满了残肢断臂与表情各异的头颅。鲜血以足以使人癫狂的速度挤占了每一个角落,波涛汹涌,犹如一面正在经受狂风暴雨击打的湖泊
俘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身边不断有人尖叫着离去,而他始终坐在原地,直到那完成了一切,穿着血衣的男人回到他身边。
“我们该走了。”男人轻柔地说。“下一个地方在哪?”
俘虏呆滞地给出一个名字,于是四周景象飞逝而过,他已经错乱的感觉没有帮助他理解他们到底是如何移动的。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活在梦中——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从那能够淹死人的血湖旁来到了一个他曾多次造访的地方.
这里是他平日最喜欢在闲暇时刻前来消遣的私人俱乐部,里面全是他的同类,尽是有权有势之人。
在这里,他能享受各种外界根本无法想象之事。
然后又是五分钟。
短暂的五分钟、无法形容的五分钟.
鲜血飞溅过他的脸,惨叫和求饶糊住他的眼球,骨头与血肉被切断的声音硬生生地摧毁了他的听力。
这些过去他曾耳熟能详,甚至在兴致勃发时将其引为某种音乐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是那么恐怖。
不知不觉间,他竟哭了起来,眼泪滑过脸颊,他痛哭着倒在地上,恳求死亡与解脱。
而那人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不。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他说。“然后是下一个地方和下一个地方.”
他似乎笑了一下。
“永无休止。”
是的,永无休止。一场屠杀接着另一场屠杀,永无休止。他的一切都被摧毁了,他过去曾以为自己早已蜕变为了和凡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以他们为食粮,为画布与雕刻的原材料。他的同类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高高在上地待在黑暗中,期盼着那个时机到来,等待着那个改变一切的引子被成功点燃.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黑暗中并不只有他们这一种怪物在等待。
而那怪物现在来了,因他们的所作所为被引来,来到此处,掀起毁灭的风暴。
每一个死去的同类都被拖入了一片荒原,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听得见他们在死者世界传回来的惨叫。
那些声音并不总是他们自己在说话,还有些其他的人,一些被他们原先认为是渺小的、无足轻重的人的声音也混在其内,仿佛雷鸣时的雨声。
那些声音在笑。
“不,不”他哀嚎着抠出自己的眼睛,戳穿自己的耳膜。不愿再看,不愿再听。“不!不!”
他许诺、恳求、不成语句的咒骂或尖叫——而这全都无济于事。当那男人问他下一个地方时,他便只剩下一个选择。
他的眼球在自己手中被捏成黏腻的粉末,但他依旧能看见那男人漆黑的双眼.
他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终末之时总算到来,直到巴斯托拉城中最后一个属于欢愉舞者教的据点被摧毁。
男人轻柔地摸摸他的额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他啊啊地张开嘴,血泪缓缓流下,心中升起无限的幸福,和对于死亡的渴望
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他发狂似得在心底喊叫起来。我终于可以——
——“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
呼的一声,恶风森寒席卷而来,将他包裹。
男人那张惨白的脸在黑暗中逼近了他面前,然后缓缓改变,变为一张骨面。
漆黑却又猩红的火焰从那空洞的眼眶中缓缓燃起。
“走吧。”它低语。“他们在等你。”
怒焰一闪即逝,卡里尔松开手,让已经变为死尸的俘虏倒在了地上。
他环顾四周,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做之事——被挂在水晶吊灯上的尸体,被钉在自己亲手所画的画作上的尸体,被切断的、被扯碎的、被打成泥的
他看得很仔细,因此很快便发现了被隐藏在这俱乐部地下室内的一个法阵。
叹息着,他聚集起灵能,将其沉入了整栋建筑深处。随后他走出正门,当着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你们来得有点迟。”对着战犬们的枪,他如是说道。“好在我已经把事情办完了。”
话音落下,冲天火光自他身后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