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庭燃火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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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庭燃火


更新时间:2025年05月05日  作者:鹦鹉咬舌  分类: 玄幻 | 东方玄幻 | 鹦鹉咬舌 | 食仙主 
许绰在水盅洗了洗笔,把这篇密密麻麻的小字轻轻提起来抖了抖,待墨迹晾干之后,对折两下,收入了信封之中。

“走吧,我递去国报那边,你自己回宫。”

裴液手肘还拄在桌子上,托着脸呆呆看着,这篇稿子形成的过程里他所起的作用主要有二:一是捧哏,二是扮角儿。

捧哏就是捧哏,女子书写中喃喃自语,多是问句,有的是对剧情走向发问,有的是对人物反应发问,还有的是对自己记忆发问……总之这些问句大多都自带答案,裴液听到就轻声“嗯”、“对”、“是”,续上她思维上的细微裂缝。

扮角儿也就是扮角儿,许绰有时候也会暂时脱离出来,看着他认真问些问题,例如“你觉得李尧在想正事的时候,是不是注意不到白璧在想什么?”这时候就跟唱戏一样,裴液就扮成李尧想一想,然后诚实地点点头。

她也会尝试和他模拟一些对话,不过她问“居士一表人才,身当壮年,姿若龙腾,是因何种苦痛呢”的时候,裴液茫然想了想说“身上伤就挺痛的”,她就收回目光去了,只留下一句:“你境界也就在‘苦苦’里了。”

裴液很想冷笑一句:“真刀真枪打的又不是你,看戏的当然不痛。”但终究没敢,就只托脸看她写了。

这时候他皱着眉看着这信封:“你这就写完啦?”

“嗯。”

“……今晚交了,就直接刊行了吗?不再修一修?”

“今日都十七了,今天再不交,国报那边哪还来得及。”许绰站起身,收拾好行头,“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写得不好么?”

不是不好,是挺好的,和他以前从国报上看见的一样好。

所以裴液这时候有些像个受了欺骗的孩子,闷闷道:“我觉得……你怎么写的这么快啊,不得好几天才能写完吗。”

至今《秋千索》一共发过三篇,十月和腊月之篇裴液都是直接从国报上看到,子月一篇他参与了创作,却是隔着“牵心知意”,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和她聊完,确定了故事走向,然后女子自己会花上好几天——至少五到十天吧,认真把这篇稿子写完交付。

直到今天看着她写得比他抄十遍《三国志》还快,这个真知才摇摇欲坠。

“我以前小时候还觉得,你一个月,很用功,才能写成一篇,我等得可焦急了。”

“谁说我一个月才写一篇?”许绰莫名其妙,“创作是一气呵成的事,我只是一个月发一篇罢了。”

“……”裴液生气地看着她。

许绰系好兜帽,回头看他依然坐着,笑:“行啦,你真幼稚。我只是写字快,又不是给我十个时辰我就能写完十篇……没有年后你在皇宫里查得的事情,我也写不出这一篇啊。”

这话稍微入耳些,不然裴液实在有种一腔全力的、积蓄一月的热情投注给她,却被她打个哈欠的工夫就打发了,而自己竟然还挺满足的挫败感。

两人上了车马,许绰将他送回了宫门前,裴液目送青色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转身再次步入了宫中。

冷肃的冬夜里,月晖蒙在黯淡的红墙上,巷道间空无一人。但裴液倒并不觉得压抑冷清了,仿佛痛快地呼吸之后又可状态完好地潜入水下。裴液回到朱镜殿,稀疏的烛火颇有一种安静之感。

李先芳迎上前来,尽管裴液不大自在地摆手,还是帮他脱下沾了风尘的外罩,备好了晚点、热水和干净的衣服;郭侑一言不发地坐在偏殿檐下,他面上的痴怔之感越来越淡了,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心智。

屈忻坐在他床上等他。

裴液擦着湿发,干干净净地走进来,脚步“咔”地顿住,沉默地看见这个摊开了一排针刀、戴好了手衣,安静等着他的少女。

“已先洗干净了,那方便很多。”她冷淡而满意。

“……我现在身上没什么太重的伤,今夜我还有些事,明天再治吧。”这少女虽是救命的神医,令他颇有寄放生命的安全感,但有时候又总有些寒意,把浑身毛皮筋骨全拆解暴露出来,令裴液有种她能随意替换拼装自己的感觉。

“不行,明天就要愈合了。”

“?”裴液皱眉看着他,“明天就愈合,那我今天还治什么?”

“我是说……外皮就要愈合了。里面筋骨不在恰当的位置,还是需要我给你整理的。”屈忻看着他,想了想,开始轻轻摇晃垂落的小腿。

“你别扮可爱了,有点儿诡异。”

“哦。”屈忻停下来,摘掉了手衣,收敛了针具,“那明天见。”

“李蚕南的毒怎么样了?”

“稳定了,我再观察七天,便无大碍。”屈忻挎好医箱,瞧了瞧他,“你气色竟真还不错——鱼嗣诚那样弱吗?”

“不是,主要有些奇遇,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裴液道,“劳你治完李蚕南就来等我,可惜我今晨走得早,没给你报平安,费你担心了。”

“哦,我倒没觉得你是傻子,快死了还出去约会。”

屈忻显然对另一件事一下子在意起来:“你说奇遇,是什么奇遇,竟能片刻叫你从重伤恢复到这样吗?”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捏了捏他肩膊的肉。

想了一会儿,又道:“你能把衣服脱了吗?”

“……你要好奇,明天让你开刀。”裴液轻叹一声,拿剑鞘拨着她转过了身,把这恋恋不舍的少女往殿门推去,“送客。”

等到殿里彻底安静下来,月亮之后的夜幕已经全黑了。

裴液赤足盘腿坐在榻上,面前一盏灯火,膝上放着一柄剑和一只猫。

就今晨的谈话而言,他不需要为此做任何准备,只要等待这个时刻到来,但裴液还是提前两刻钟坐在了这里,静心凝绪,把身心状态都调整到了最好,先一步沉入了心神境中。

他在紫竹林中睁开眼,踏入西庭心的风雪之境中。

离亥时还有一段时间,这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即将变化的预兆。

西庭神国依然遮覆在无尽的风雪之下,古老的、下了几千年雪的废国,裴液来到国之正中的神山之下,一条干净的石阶从他脚下延伸上去,在幕布般的风雪中清晰而干净,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螭火来到这里时,这座神山迎接他的道路。

裴液迎着风雪登山,高渺荒远的天峰上,他的神殿依然是唯一的那束孤火,他走进来后,风雪就被遮蔽在外了,螭火们欢快地萦绕着他。

与当时茫然的初见不同,在许多个夜里,裴液已来过这里许多次了。

在殿前火台中浣了浣手,裴液把目光投向这座神殿东面的风雪,白茫茫如一张大幕。

从山下望时,他知道那里有另一座被风雪封锁的神殿,与他这座以黑石与火砌成的不同,那座颜色更浅,少些威严,但更有梦幻般的仙意。

从前他试过擎着一束螭火,破开风雪向那边走去,然而一离了神殿,这座神国就没有那么友好,风刀霜剑,他硬撑着走了不知多久,才能立在山崖上,遥遥隐约地望去一眼,想要接近乃至进入,乃是不可能之事了。

这座神殿是有螭火相迎他才能够进入,那座又会是什么呢?

如今裴液盘坐在参星殿的石台前,暂时摒开这个想法,抬头望向寂寂而深邃的殿顶。

然后他莫名发了会儿痴,终于醒神时才发现似乎过了好一会儿了,下意识道:“小猫,现在什么时辰了。”

然而没有回应,裴液怔了一下,才发现周围似乎安静得过分,连殿外的风雪声也听不到了,火焰在身周无声地燃烧着,然后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失去和外界的联系了。

某种辽阔的庞然和这座神山接连,在无意识中,以其本身的无形庞然碾过了其他所有的联系,裴液自己的身与意如同沧海中的小舟,这一刻完全失去了锚和方向,在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裴液才意识亥时已经到了。

原来竟是这样安静。

他开始感到一种辽远的呼唤,那字句未必是“裴液”,但确实呼唤的是自己,他朝着殿外走去,然后在檐下立住,仰起头来,感觉自己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神国没有发生变化,楼阙依然荒芜,风雪依然如同世界的幕布;神山和宫殿也没有发生变化,依然古寂晦暗,高处的那几座依然看不真切。

变化的是天。

裴液绝对难以形容这种超出人的认知的、无比矛盾的感受,辽阔的、无垠的青冥高天,在任何时候遥望,都给人心胸开阔、遥远、终生难以穷尽的感觉,但此时裴液却难以遏制地感受到了一种有限、甚至是逼仄。

然后裴液意识到,那是相对于它所容纳的东西而言的。

雪还在下,但阴云消失了,展露的是一片清远的夜空,冷星清晰地悬挂在幕布上,裴液从没见过这样的天空,他感到自己的视野容纳不下它,正如它容纳不下那更深处的东西一样。它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仿佛摘下了面向人间的面纱,变得……仿佛触手可及。

如果星空来到面前,人会是什么感受?

裴液感到一种辽阔的窒息。

人和星空之间,一定需要隔着些什么的,你不能这样直面它……裴液这时感到心跳不是停止,而是快得像是密集鼓点,以致令他几乎忽略,然后他意识到,不是他要直面星空,是西庭心与之建立了联系……自己作为寄存于西庭的意志,不得不面临这浩渺的吞没,而他甚至依然看不清它。

正如李缄所说:“对世界来说这是一件命运转折的大事,但它并不理所当然地和你有关。”

星空亘古永存,西庭心不会损坏,螭火也不会熄灭,它们连成一线,但自己的意志会真的淹没在这庞大中。

首先降临的是本身就盘绕在神京的意志,大约是当世最强大的仙狩,瑞兽麒麟,睁开了金色的眼,从空间上来说,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它的爪中,但从其他一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维度来说,它距离这件事太过遥远,所以它只平静地注视,观测了这件事情的全程。

然后,从道家祖庭、本宗玉皇山之上投过来一道眼神,受两天前一封书信的邀请,这道眼神在此时停在了神京北门,朝向了北方,拦阻了一些危险的试探。

戏君仔细地看完了西庭启用的全程,低头在本子的某一条目上划了个对钩,然后把另外三个投进了脚旁的火盆里,那是一些做了谋划、但还没来得及施行或收尾的本子。在少陇之事莫名失败后他想了很多事情,有了很多新的猜测,现在他一方面觉得李缄确实是个过于果断的难缠之人,又一方面觉得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稍微轻松了些。

此外,天山群玉阁里的几道身影已经围坐了几个日夜,依然还没有停下讨论;南方一些更早把握到仙权之事的地方,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同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有些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则暂时没有头绪。

于世上有些人而言,像是漆黑的夜里,只有不同方位传来火石磨打的声音,今夜蓬地一声,亮起了一束火苗,那实在有些显眼了,于是夜里安静了一下,谁都没有动。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距离人间太遥远了,人间往往也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

对真实的人间而言,这是平常的一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神京,朱镜殿。

视野里的漆黑越来越多,裴液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挤压、被挤出这里,参星殿也离他越来越远,他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借由螭火,是和参星殿建立了勾连的,但当真正的天地和西庭心勾连之后,它们两者之间的联系更坚固、更永存、更庞大,于是他和参星殿之间的联系就被牵扯得摇摇欲断。

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实在太微弱渺小了。换句话说,现在他需要承接的不是参星殿,而是参星殿背后无垠的星空,但他发现自己已完全做不到。

他盯着似乎越来越远的殿门,极度地想要向前迈步,腿脚却完全失去了知觉,漆黑渐渐蒙蔽了他的整个视野。

当全副意识什么也感知不到——既不能回到外界盘坐的身体,也看不见西庭心内的一切之后,一点青翠的玉光浮现在了漆黑之中。

是枚向前飘荡的、一指长的羽毛,牵引着裴液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飞去,既不向上接近无垠的星空,也不向下沉入西庭的旧国,实际上裴液觉得自己同时离它们两个越来越远,直到光芒从青羽上绽开,“夜来魂梦与君同”七个小字逸散为扑捉不定的流光。

继而这光芒渐渐铺开,一片简直静谧的、从未见过的场景出现在视野里。

是云吗?是鸟?天空?

裴液想了一会儿,确认了自己是在躺着,于是他挺腰坐了起来,发呆。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在一张宴桌前,但是没有座位,桌上不止有自己,还有几头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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