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大荒。
入夜,漠风凄凉。
白日炎热,深夜苦寒的关隘之处,营地之中。
道兵司杨家出身的杨继山,正与同族兄弟杨继勇,在帐中秉烛夜谈,商议军事。
近百年间,南荒一直不太安定。
少部分氏族,常年暴乱,兵戈不断。
而大荒的大州界里,各大龙君王侯,割据一方,互相倾轧,明争暗斗不断。
一直以来,道廷只能镇压维稳。
大荒之地,也是近万年以来,道廷用兵最多的地方。
尤其是他们杨家,几乎每代弟子,都会在大荒历练一遭,与作乱的蛮族,浴血厮杀。
此夜,杨继山和杨继勇,正在商议着军情,说着今日蛮族的动向。
聊着聊着,杨继山忽而皱眉,似有心事。
杨继勇便问:「大哥,怎么了?」
杨继山沉吟片刻,问道:「白日里,你有没有在天上看到异状?」
「异状?」
杨继山点头,「似有火光划过,天边发红——」
杨继勇摇头,「我没看到有什么异样———」
杨继山轻轻颌首,「或许是我多心了。」
许是近日,天炎气躁,蛮族异动频繁,太过耗神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杨继山心里默默道。
杨继勇也道:「大哥,这边关炎寒苦地,十分熬人,少不得还要再待个十几二十年,
才能熬出点功绩。你多休息,别把身子熬坏了。」
杨继山点头,「你也是。努努力,早日结丹。」
杨继勇笑了笑。
兄弟二人商议至半夜,觉得倦了,便饮了口烈酒,暖了暖身子,而后将兵书舆图放在一边,裹着毯子,和衣而睡。
杨继勇睡得沉,还喜欢打呼。
杨继山则心有疑虑,总觉得不安生,再加上身旁呼噜声不断,越发睡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忽而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常年军旅生涯的生死历练,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困意全无。
夜风还是很凉。
杨继山披着甲衣,缓步走出营帐,抬头便见黑夜沉沉,吞没月色。
大荒的山脉,宛如黑兽,起伏连绵,天地间空旷而寂寥。
夜晚十分安静。
杨继山松了口气。
可片刻后,他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太安静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这三千大荒山,总有虫鸟低鸣,妖类嘶吼,夜色也不会这么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四周空荡,漆黑一片,又明明什么都没有杨继山连忙转身回营帐,一脚踢在杨继勇的大腿上,道:「不太对,你随我来。」
杨继勇睡得正沉,被一脚踢醒,两眼一瞪,抬头见是杨继山,又不好发火,便拍了拍脸,回了回神,打起精神,随杨继山一同出帐,同时不解问道:
「大哥,出什么事了?」
杨继山沉声道:「有些不对,但不太好说———」
杨继勇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两人走到关隘的城楼前,放眼望去,便见关外一片黑沉沉。
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但两人并未大意,也未放松警惕。
便在此时,强劲的夜风吹过,吹起草木砂石,也掀动了黑夜之中的一道黑影般的痕迹。
这一幕,刚好也落在了杨继山二人的目中。
「妖兽?」杨继勇一,「与黑夜融为一体,看样子,像是————鬼夜狼?」
杨继山目光一沉,「不是鬼夜狼,是————”」
杨继勇瞳孔一颤,「鬼夜狼兵!」
鬼夜狼,是一种蛮荒妖兽,昼伏夜出,皮毛和气息融于黑夜,隐没潜行,猎杀猎物之时,如同鬼怪。
大荒蛮族修土,猎杀鬼夜狼,剥下狼皮,制成战甲,用以夜袭。
这便是,形如鬼魅的「鬼夜狼兵」。
这曾是大荒皇族,最阴险狡诈的「蛮兵」兵种之一。
但随着大荒皇庭覆灭,皇庭的势力被镇压,这种「狼兵」,也就被列入了道兵禁令,
不允许大荒任何势力,再去驯养。
而如今,镇守大荒的隘口,竟有狼兵夜袭—”
杨继山面沉如水,吩附杨继勇,让道兵起营,列队守备。
同时,他取出一张兽筋角弓,拉弓如满月,目光如鹰隼,寻着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的鬼影。
待一阵风过,黑影摇曳。
杨继山目露精光,一箭射出,箭矢挟着巨大的力道,呼啸而出,直接将夜中一只蛮兵,定死在了地上。
黑夜中,血水流出,血腥味飘散,引发了一阵无形的骚动。
杨继山一箭射死一只狼兵,可脸上却无半分欣喜之色。
他知道,这次敌袭,绝对没那么简单。
「点明火阵。」
杨继山沉思片刻,吩附道。
大荒的夜,是不充许点明火的。
大荒位于九州极南之地,夜色更深,浓稠如墨,而这里,同样是妖兽的狂欢之地。
妖兽喜夜畏火,又易被火光吸引。
尤其是镇守大荒的各处关隘。
一旦夜晚点了明火,周围的妖兽,便会发疯了一般,冲击关隘。
但今晚,有些不同,事急从权。
关隘之上,光芒流转,一道巨大的明火阵,凝出一道光芒,冲天而起。
一缕璀璨的明火,由低及高,飞向天空。
周遭的黑夜,也在被一点点照亮。
随着火光亮起,关隘下的情形,也逐渐落入了杨继山和杨继勇的眼中。
只一瞬间,两人便瞳孔扩大,周身寒彻,心也如巨石,瞬间沉入深渊。
关隘外,黑夜掩映中的,是密密麻麻,身披兽甲,高大野蛮,面目狞的蛮兵。
随着明火阵所及,一眼望去,数之不尽。
蛮族大军!
更让杨继山二人震惊的,是这大军之中,除了普通的蛮兵,少量的鬼夜狼兵外,赫然还有诸多,被道廷道兵司列为「禁忌」的大荒兵种。
其中,甚至还有大荒近乎绝迹的「妖骑兵」。
嗜血的蛮族体修,身躯如铁,骑着几乎不可能被驯服的强大妖兽,组成「妖骑兵」,
在战场上厮杀,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大荒王庭的妖骑兵,亦是昔日,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蛮族强兵之一。
以至于道廷,不得不派出龙禁军,经历百年的厮杀,才将大荒的妖骑兵,屠杀殆尽如今时隔数千年,大荒的妖骑兵,竟然又被养了出来。
而且,不只是普通的妖骑兵那么简单——
明火阵一闪而过。
杨继山所看到的妖骑兵,绝大多数是狼骑,但其中一部分龙甲蛮族修士所骑的,赫然竟是,小山一般凶戾的猛虎。
虎比龙逊色一筹。
但虎是妖兽,龙则是神兽,虎能与龙比,足可见其威猛强大。
而且,这只是对一般虎类妖兽而言。
大荒的传说中,有「四神兽」之说。
「白虎」,也是神兽之一,因此大荒的一些虎妖,身上其实或多或少,流了一些白虎的血脉,是神兽的变种。
此等妖兽,又可称之为异兽。
「虎骑妖兵」,也几乎是大荒王庭,最强的妖骑兵。
而有能力镇压虎妖,有资格骑在虎背上的,也无一例外,全都是身具大荒龙脉,与大荒王庭一脉相承的龙君王侯,或皇族贵胃。
唯有「龙」的血脉,才有可能压制「虎」。
因此大荒虎骑兵,又被称为「大荒王兵」。
看着这些头顶「王」字,身躯如小山般的恐怖虎妖,以及虎妖背上,足有三四人高的皇族「巨人」。
杨继山脸色苍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荒—反了—」
这不是局部的动荡,而是彻底的反叛。
今夜也不是「偷袭」,而是全面的「强攻」。
杨继山心中发颤。
大荒的反叛,不是没人考虑过,但这些考虑,都只是万一的假设。
没人想到,竟然会真的发生。
而且,就发生在此时此刻。
杨继山深深吸了口气,以尽量平稳的声音道「点燃烽火,告知周边关隘——」
「传书回道兵司,禀明大荒叛乱之事,请调中央道兵,讨伐逆贼,镇压大荒。」
「再传书给杨家,让族中前辈,早做筹谋—」
杨继山雷厉风行,交代完这些事后,抽出长枪,回头看向杨继勇,神色半是复杂,半是无奈:
「你我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杨继勇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片,令人绝望的大荒蛮兵,笑道:
「大哥,看我宰杀这些逆贼,功成名就,直入道兵司内阁。」
杨继山苦笑,默然片刻后,轻声叹道:
「别死了啊·—」
杨继勇敛起了笑容,神情渐渐凝重道:「大哥,你也是—一定要活着—”」
之后,黑夜之中,一声猛虎嘶吼,震动山岳。
蛮族大军便如「洪流」一般,冲向了关隘。
首当其冲的,便是形如鬼魅的鬼夜狼兵。
这些狼兵,是用来偷袭破城的利器。
隘口之上,护关阵法亮起,磅礴的灵力流转,如血肉磨盘一样,绞杀着冲上来的蛮兵蛮兵悍不畏死,死了一个,后面接着填上去,无休无止地冲上了城关,而后被守城道兵的长枪,捅穿胸膛。
尸体掉下,在地面。
后面的蛮兵,踩着尸体,继续向城墙冲击。
便在此时,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狼兵,已经绕上了城墙,开始对道廷的道兵,展开厮杀。
惨烈的破关之战开始。
大荒的叛乱,也正式拉开了惟幕—
离州以南,某处三品仙城。
司徒秀,一剑洞穿了一个,口喊「苍天已死」的宗门修士的胸膛,反手抽出长剑,又削了另一个反叛修士的手臂。
周边的同僚,也在镇杀反叛的修士。
可反叛的修士越来越多。
一些穷苦的散修,也混杂其中。
还有一些邪道魔修,在暗中推波助澜。
局势混乱至极而道廷司使是「众矢之的」。
身为道廷司典司的司徒秀,心中无奈。
此处仙城,名为韶山城,道廷司腐败,本地家族贪婪,彼此勾结,散修民不聊生。
她身为典司,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非她是司徒家出生,有家族护佑,在这种泥潭里,也很难独善其身。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种脆弱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
白日里,凭空有龙吼声响起。似乎是烽火,传到了这里。
没过多久,便爆发了大规模冲突。
一个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突然暴乱,偷袭道廷司。
一番战后,道廷司被攻陷,不少典司和执司,被屠杀一空。
道廷司也被一把火烧了。
穷苦无依的散修,见状便也冲入本地的各个世家,去杀去抢。
整座韶山城,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司徒秀想镇压反叛,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与司徒家弟子和长老,汇聚在一起,勉强谋求自保。
但这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秀小姐,先回族吧。韶山城这里,已经彻底失控了———”
司徒家一位长老沉声道,「再待下去,恐怕会引火烧身。」
司徒秀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徒长老神情凝重:「看着情形,怕是有‘逆贼」,揭竿而起,意图反抗道廷———”
司徒秀震惊,「谁这么大胆子———」
司徒长老摇头,「谋逆之事,惊世骇俗,幕后之人,定然是个极可怕的人物。最好不要跟这等人物,扯上关系,否则恐怕有‘亡族灭门’之祸。」
司徒秀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之后司徒家族一行人,便离开了韶山城,甚至为了不引人耳目,只轻装简行,马车都没乘。
可离了韶山城,他们才意识到,不是韶山城乱,而是整个州界,乃至大部分离州,全都乱了。
一路上,到处是流民,匪修。
厮杀不断,尸体遍地。
绝大部分仙城,都爆发了或大或小的冲突。
有的仙城内,道廷司被推翻,掌司和典司被杀,反叛的修士将散修聚在一起,高呼「
苍天已死,荒天当立」。
不少仙城,直接封闭城门,禁止一切修土进出。
风雨飘摇间,放眼所及,已然是一片「乱世」的前兆。
而大荒的蛮族大军,仍旧如洪流一般,自南及北,一路平推。
战火自大荒向离州,逐渐蔓延·
局势在一点点恶化。
荧惑现世,兵大灾。
这等征兆,道廷以及九州很多高层修士,都看在眼里。
但问题是,他们身居高位,只能看到「预兆」,却不知具体情况。
而大荒偏远,离州穷困,尤以二三品小州界居多,州界品阶低,相对封闭。
很多高等的传讯手段,根本用不上。
里面的消息传出来也很慢。
因此一时间,他们也都是鞭长莫及,只能尽量筹划,及早安排,但难免忧心。
乾学州界,太虚门。
长老居内。
荀老先生看着大荒和离州的舆图,眉头紧皱。
大体的安排,他已经吩咐下去了,但还有一件事,让他心中不安。
「荧惑坠于南,灾现大荒,而大荒与离州一体,墨画这孩子,老家就在离州,他不会受到波及吧.
荀老先生还在担心墨画。
想了片刻后,他终究是不放心,决定算一算墨画,看看他的安危。
荀老先生牵引太虚天机罗盘,沟通太虚两仪锁。
罗盘一转,天机一颤,便是满眼红光,流火冲天,烈日灼灼。
而这天地之间,一道烽火如龙·—
荀老先生当即按住了罗盘,不敢再算了。
他整个人都有些麻了。
过了好久好久,都没缓过劲来。
「应该—不至—不会不可能吧.」
「这孩子离开宗门,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吧,就——」
荀老先生眉头直跳。
他之前还心疼,还惋惜,没把墨画留在太虚门。
现在他忽而有些庆幸,庆幸是把这孩子,给送出去了。
要不然,那太虚门—
荀老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心中苦涩道:
「只盼这孩子,以后做出什么‘大事」时,别把我太虚门的名字到处宣扬就好——」
而此时,离州。
苍狼宗奢华的客房内。
墨画正盯着面前的「龙旗」发呆。
密室已经被他炸掉了。
万妖龙纹都被他抹去了。
祭坛也被彻底毁去了。
在龙旗点亮的同时,墨画就知道,自己又干了个「大事」。
所以几乎一瞬间,他便动了「毁户灭迹」的心思,将整个密室,都给炸成灰,然后把灰也给扬了,在物质层面,彻底断了这个因果。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面写着「苍天已死,荒天当立」的「龙旗」了。
墨画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毁了,可能会亵渎大荒的「宝物」,触动大荒的因果,引起大荒的仇视。
若是留着,那自己等同于是把「反旗」,带在了身上。
而这面龙旗,甚至还有可能,是吹响大荒「造反」号角的第一面「反旗」,「意义」重大。
自己,也将是道廷的「天字第一号反贼」。
墨画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因果这玩意,也太坑人了。
他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根据蛛丝马迹,去窥视一个因果,结果窥着窥着,就把大荒造反的旗子,给点亮了?
你大荒造反的旗子,是这么好点的么?
墨画心中无语。
大荒也都是些「饭桶」,做事竟然如此马虎,「造反」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藏得深一点?
他们但凡藏得再深一点,这个倒霉的因果,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自己也就不会,莫名其妙地成为道廷的「头号逆贼」了。
墨画越想越气,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他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将荒天龙旗,收进了纳子戒,
「点都点了,这旗子留就留着吧———
反正师父给自己的这枚纳子戒,本身就是一个宝物,有「隔绝因果」的能力,应该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只要我不说,应该就没人知道,我是个‘反贼」———」
墨画点了点头,转念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话说回来师父他当年,是不是算到,我会闯很多大祸,所以才把这纳子戒送我的?」
师父不愧是师父·
墨画叹了口气,心中感慨。
事到如今,苍狼宗也没办法再停留了,必须尽早离开。
只是大荒叛乱,战火蔓延,接下来的路,恐怕就没那么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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