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二人凌晨五点半左右才走出了洞天门户,出门时何考还听到了卫洛的一声冷哼,似是生气感觉却更像是撒娇,显然是对师父背着她与何考私聊有点不高兴。
走下陡峭的山路,来到惊花村外的平缓地带,江道祯居然从灌木丛里倒出来一辆世界名车——三蹦子。
浦港农贸大市场周边这种三轮车很常见,早年它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叫“通通通”,是形容其声音,那时大多用的是柴油发动机。
但近年来很多三蹦子都改装成了电动车,噪音小了不少,且远销海外,并拥有标志性的东国语电子音提示——倒车请注意!
在这深山老林里,何考又一次听到了如此亲切的提示音,他纳闷道:“咱要坐这个去吗?”
江道祯:“刚刚还嫌走得慢,有车又不愿意啦?”
车斗里有一把长柄竹丝大笤帚,还有一个柳条编的大筐,何考只得挨筐坐下。路不是很平,假如不是何考有修为在身,估计得给颠飞出去。
还好进了村之后就有了平整的铺装路面,天已经放亮,很多乡下人尤其是老人都起得早,已经提着锄头背着篓出门了,在路上遇到江老头都会打个招呼。
三蹦子穿过晨曦中的惊花村,驶上了一条山间公路。这是按国家政策要求修建的村村通公路,国家要求的最低标准是3.5米宽的硬化路面,经费来源于财政拨款与当地自筹。
凤尾乡显然比较富裕,自筹资金将路面又加宽了1.5米,达到五米宽,足够两辆大车交汇,一侧修了梯池式设计的过水沟,另一侧还修了人行道。
在深山中修出一条如此标准的公路颇不容易,这是工业化时代的看似普通的奇迹,此刻路上没有别的车,只有江老头这辆三蹦子。
江道祯居然飙起了三蹦子,时速超过了三十公里,听上去好像不快,但这是蜿蜒起伏的山间公路,而且是敞斗的三轮车,将何考的发型都吹成了一边倒。
离开惊花村在山间弯弯绕绕走了十几里,穿过了一条大约九百米长的隧道,便进入了另一座盆地。
这里已是披景村的地界,其村后不远处就是观身门披景洞天的门户。
前往披景村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迎面驶来的一辆车,是轿厢涂成黄色的校车,正驶往惊花村接那边的孩子去乡镇上学。
凤尾乡除了乡政府所在的镇,还下辖八个自然村,除了彩坪村在山口外,其余七个村子和乡镇都位于山中一字排开,彼此之间有隧道相连——这些隧道都是新世纪才打通的。
村中的房舍修筑的都很漂亮,有的样式古朴但看上去并不老旧,因地势分布得错落有致却不显杂乱,整体规划堪称设计大师的手笔。
这里有不少术士居住,其中不乏高阶术士。整个凤尾乡常住人口一万一千多人,其中在籍术士八百多人、知缘客四千多人。
除了术士和知缘客,当地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并不是很清楚术士、术门、与术法存在的内情,只是听过一些自古的传说。
术士们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及术法修为,与当地那些并不知情的普通人和谐相处,也算是术门对弟子提出的日常要求,很多细节习惯都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沿蜿蜒的山路又前行了几十里,途中经过了披景村,进入另一条长约一公里的隧道。穿过这第二条条隧道再走五、六里,便达到了凤尾乡镇所在。
进镇后天光已大亮,前面有一段路居然还堵车了!那里是凤尾乡小学的门口。
这里与全国很多其他的山村相比,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人口结构很年轻。
很多偏僻的山村,如今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并选择在城立买房定居,孩子也在城市中上学,山村中留下的几乎都是老人,就连上个世纪末新修的很多学校都撤并了。
但凤尾乡的年轻人不少,当地的孩子也多,除了没有大学,从幼儿园到高中都齐备。
每个村子都有一所幼儿园,就设在村民活动中心里。至于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个年级,都集中在乡镇。
有意思的是,如今宗法堂的好几位长老,还有各宗门的多位执事,都曾在当地学校任教。
这里连高中都有,通常只接收当地学生,如今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但配套设施很齐全、师资力量更是不错,每年的高考平均分都能排在全市前列,经常还是第一。
市里的重点高中可以选拔全市范围内最好的学苗,而凤尾乡高中只招收本乡的生源,这个成绩就显得更加夸张了。
县里、市里有好几次都想撤掉凤尾乡高中,将其师资力量都调走并入其他的重点高中,但由于各种缘故都没有能有成功。
假如凤尾乡高中真给撤了,这里的孩子就得到远处的县城去住校了。
以上情况,有的是江老头飙三轮时以神念介绍的,有的则是何考沿途观察作出的判断。尽管三蹦子骑得很快,但到达宗法堂时,已经是上午七点了。
天光已大亮,放眼四望周围被群山环绕,地势几乎与洞天中所见完全一致,恍惚给人一种穿越感。
但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市镇,又回到了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
宗法堂的建筑形制与各宗门的祖师殿差不多,只是门楣上刻着先贤祠三个字,门前有一大片空地,是乡里的集场。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是凤尾乡各村赶大集的日子,若逢雨雪天气则顺延,具体日期由乡政府通知到各村。
先贤祠还没开门呢,江道祯并未没上前拍门,只是以神念通知了一声,立刻便有人开门将他们接了进去。
门厅与正院之间架着山水屏风,屏风正中则是一面很大的落地镜,照出了来者的身形面目。
接引者的名字挺逗,叫陆晓机,他是望气门的四阶衙役、宗长老的学生暨亲传弟子,这段时间正好在宗法堂当值。
陆晓机笑着向何考介绍,这面镜子自古便安置在这里,是一件传世法宝,名叫照妖镜。
照妖镜并无别的妙用,顾名思义,就是能照破世上一切幻形伪装,理论上当然也能照出幻化出人形的妖物原身。
何考也笑着问道:“那么它曾照破多少妖怪的行藏?”
陆晓机:“这世上本无妖精鬼怪。”
何考:“那么祖师爷留下这面镜子干什么?”
陆晓机小声道:“祖师的用意非我所能揣测,可能就是想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妖精之属吧……反正只要有,就能照出来。”
这时江道祯以神念暗道:“这镜子可不是只能照妖怪,也能照破各种伪装。比如你的隐娥纱在这里就不好使,就算变成了别人的样子,镜中依然是你的本来面目。”
原来如此,这也算是给何考提了个醒,隐娥纱的幻化手段并不是万能的,比如在宗法堂门前就不好使。
这样就不可能有人冒充何考来这里领取纯阳丹了……当然了,就算没有这面照妖镜,应该也没人能钻这种空子。
几人没有去二进院的主殿,而是拐弯去了第一进左边的跨院,何考以神识粗略扫过,发现这里的花草几乎都是各种珍稀的灵植,而整个宗法堂也被守护法阵笼罩。
侧院的一栋建筑挂着“齐物斋”的牌子,李修远居然就在里面坐着,旁边还有一位面白无须、戴着眼镜的长者,样子就像一位老学究。
看见他们,李修远笑眯眯地起身道:“小考,你终于来了!”
何考赶紧上前行礼,李修远又介绍了旁边的老者,便是当今望气门的掌门、宗法堂长老、山外彩坪村的村主任、凤尾乡的前乡长、中学的前校长宗正。
这位宗长老曾经当过乡长,后来居然又去当了村主任,官还能越做越小吗?此等高人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何考赶紧又上前行礼拜见宗长老。宗正用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口中笑道:“这两年经常听说你的名字,今天终于见着真人了!”
江道祯在旁边一本正经道:“江湖散人何考,前来宗法堂领取纯阳丹,包括配套的牡丹以及服用之法,我就顺道把他捎过来认个门。”
宗正听得嘴角直抽抽,脸皮差点没绷住,就连何考都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江老头将“江湖散人”这四个字说得特别清晰,令何考意识到自己如今明面上的身份还不是术门弟子呢,他若没有修为便是知缘客,若有修为便是散修。
何考的术门师承当然主要来自于江道祯,谷椿和李修远也插了手,如今三位长老都将其当成了秘传弟子,有正式记录存档于各自的宗门中。
这么做也算是对何考的掩护,假如何考真卷入了什么意外事件不好解释,某位长老也可以直接开启存档,给何考的身份做个背书,说明他早就是其秘传弟子。
但在这种事发生之前,严格地说,何考还真就是一名江湖散人。
今天江道祯与李修远都在场,也算是为何考的身份做个背书,证明其不是他人假冒。何考顺利领到了一枚纯阳丹与牡丹,还得到了宗长老的一道神念,详细介绍了服用之法。
宗长老还很关切地问道:“不知何小友的修为是否突破了五阶,需不需要有人配合一起服丹,假如有此需求,不妨……”
江道祯挥手打断道:“夫子就不必操心了,这些我都安排好了。”
正在说话间,又有一人前来叩门拜见,正是看似中年却年已七旬的郑以斯。他听说江长老带着何考来了,赶紧来问情况。
对赵辞的处罚,必须要过江道祯与何考这一关,所以很有沟通的必要。
郑以斯一进门就做了自我介绍,并向江道祯以及何考表达了歉意,检讨自己管教不严的过失,并表示将来一定会严加约束弟子行止,而赵辞已诚心悔过云云。
宗长老则表态道:“既然江长老已经来了,我们就开个闭门会议,商量如何处罚赵辞,午饭前应该就有结果,你等通知便是。”
郑以斯:“不是说要等所有长老都到齐之后再做决定吗?”
宗长老:“其他几位长老,线上表决即可。”然后又问何考道,“何小友,此事与你有关,请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何考已见过赵三金,早就心中有数,低头道:“我没有别的意见,全凭宗法堂依规裁断。”
原来不是真的要把所有长老都凑齐,线上表决也可以啊?只见宗长老又摆手道:“何小友是第一次来凤尾乡,郑师弟,你就先陪他去外面逛逛吧,吃个饭再买点土特产。”
他老人家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何考兜里还揣着刚领的纯阳丹呢,你帮他看着点,别让人偷去、抢去了。”
郑以斯也听得脸皮直抽抽,这里可是凤尾乡、宗法堂的大门口,谁敢偷、抢何考的纯阳丹,还要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