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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句话,栗亚波的思路也开阔起来:“那就可以先论证方案,抢占专利高地,只要有了专利做筹码,找FEI、JEOL这些巨头合作开发应该都没问题……”
常浩南点头:
“不过,你我对精密仪器设计是门外汉,这事要想在短时间内解决,恐怕还得找人合作才行……”
他瞄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这会儿已经是午夜时分,再给谁打电话都不太合适。
思索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给华夏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的饶志和院士发了个邮件。
本来,今天的工作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但就在常浩南上楼到办公室换衣服的时候,桌上的红色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的,几乎只有可能是饶志和。
电话接通之后,那边果然传来了一个苍老,但沉着的声音:
“常院士,我刚刚准备休息,刚好看见你的邮件。”
常浩南见状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饶院士,我这有一个保底一个亿级别的项目,需要您推荐一位电子成像领域的学者合作。”
电话那头的饶志和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茫然:“一个亿?什么项目?所里最近没听说有这么大的新批项目啊?”
“项目申请还没递呢。”常浩南语气轻松,却透着强大的自信,“但过审方面您不用担心,况且最次也有我们火炬实验室兜底……一个亿的经费,就算自筹也没什么问题。”
随后,为了提高说服力,他又继续加码:“专利所有权要100归火炬实验室,但过程中产生的论文一作可以由合作方主导,报项目完成人的时候共同署名。”
要是换个人这么说话,饶志和就算不骂人也会直接挂断电话。
就算是院士,申请九位数经费的项目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但话又说回来,电话线对面毕竟不是一般院士。
饶志和沉默了。
他此前和常浩南的接触仅限于院士大会和部分共同参与的项目,但任何一个活跃在21世纪的院士,都非常清楚对方那恐怖的项目通过率——
实际上,如果排除那些只是加个名字的联合申请,那么结果基本就是100。
“好。”饶志和下了决心,“让我想想谁最合适……”
其实在刚才纠结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好了人选。
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待此事的郑重,才又特地等了大约半分钟。
“我们所生物成像中心的孙飞研究员。”饶志和开口道,“小孙这两年一直在羊城科学岛攻关国产透射电镜,慧炬科技的第一代商用型号就是他们搞出来的,能力绝对顶尖!”
孙飞这个名字实在普通,但听到慧炬科技之后,常浩南还是有了点印象。
精工计划里面,每年都能看见这家企业的申请。
而孙飞应该也多次出现在申请人列表当中。
只不过常浩南本人不负责显微结构表征领域的申请答辩,所以没直接打过交道。
“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常浩南回答道。
“那我明天一早就把情况通知给小孙。”人在家中坐,饼从天上来,饶志和显然非常高兴,“不过他现在在羊城主持透射电镜高端研讨会,三天后才回京……”
“不用他回京!”常浩南打断道,“我飞到羊城去找他!”
两天后。
羊城,生物岛。
绿树掩映下的现代化科研楼内。
“常院士!久仰大名!”孙飞研究员热情地迎上前来,“之前我只在往上交本子的时候才看过您的签名,没想到今天见着本人了……”
他年龄跟常浩南相仿,大概三十多岁,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实干家特有的干练。
“孙主任客气了。”常浩南也不客套,“饶老应该跟您提过我的想法?”
“没错。”孙飞见状,同样直入正题,“接到饶老电话后,我连夜梳理了思路,初步形成了一个报告,只是可能会有点长……”
对方表现出的效率让常浩南喜出望外。
小伙子路走正了。
“没关系。”他摆摆手,“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几分钟后,孙飞引着常浩南走进一间安静的会议室,打开投影,
“结合您的构想,我认为要实现TEMAPT原位联用,至少要解决四个核心难题……”
投影上清晰地列出要点:
“第一,样品制备冲突。TEM要求超薄(纳米级)薄膜或薄片,APT要求尖锐的针尖状样品……”
“第二,视场与信息源差异。TEM观测的是整根针尖(或薄膜特定区域)的二维投影结构,而APT收集的是针尖顶端的原子逐层蒸发数据。二者观测的‘位置’和‘尺度’存在根本性错位……”
“第三,APT数据畸变。原子飞行时间受电场、邻居原子影响,位置重建算法对针尖形状的理想圆锥假设与实际形状偏差很大,导致重构的三维点云图必定存在显著局部畸变……”
“第四,精度维度矛盾。APT在深度方向,也就是沿针尖轴向的精度可达原子级,但横向分辨率,即垂直于针尖轴向较差,而TEM提供高分辨二维图像,但缺乏深度信息……”
常浩南专注地听完,脸上赞赏的表情更盛。
能在一晚上总结出如此详实的四项内容,这位孙研究员要么是能力超常,要么就是早考虑过类似的问题。
稍作思考之后,他直接开口道:“后面两个问题——APT数据的三维畸变校正,以及TEM二维高分辨信息与APT三维点云数据的融合校准,这正是我们火炬实验室最擅长的领域。”
尽管已经从饶志和那里听到过这位常院士的风格,但如此明确和坚决的表态,是孙飞过去很少见到的。
震惊之下,一时间竟然没顾得上回应。
常浩南也不等他开口,而是继续道:“至于前两个难题,样品制备和视场匹配,则需要贵方团队来攻克,我相信,在显微结构表征的工程实现方面,国内应该没人比你们更专业。”
孙飞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几分锐气:
“样品制备方面,可以尝试聚焦离子束(FIB)和微纳操纵探针协同加工,在薄膜特定区域‘雕刻’出符合APT要求的纳米针尖。”
显然,常浩南刚才的猜测没错。
对方确实有一部分腹稿。
“至于视场匹配……目前还没有非常确定的方案”孙飞坦率地承认道,“可能要设计特殊的高精度、多自由度原位样品杆,配合激光定位和图像识别算法,确保TEM观察后,能精确将同一微区针尖送入APT分析位置……有挑战,但并非不可能!”
常浩南脸上欣慰的表情更浓。
难题当然不可能马上被解决,否则也就不会被称之为难题。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专业回应。
然而,还没等他给出肯定的评价,孙飞话锋一转,又抛出了最后的顾虑:
“常院士,即使上述难题都解决,恐怕还有另一个问题。”
“你说。”
“设备集成后,TEM的高压电子束和APT的高强度场蒸发脉冲电场,在物理上必然存在耦合和串扰。这会导致两边仪器的本征性能都会下降,分辨率、探测效率、稳定性……都达不到单独使用的顶尖水平。”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而为了达到这种折中的性能,研发和制造成本将高到难以想象,这样一台超级仪器,应用场景恐怕并不会太多……”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孙飞的问题直指核心——价值与可持续性。
就算常浩南能靠刷脸拿到足够的经费,但孙飞这边毕竟是需要探索商业化路线的。
“孙研究员,你恐怕低估了材料科学对表征手段的追求……”常浩南摆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相信我,只要这台仪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全球顶尖的材料实验室、半导体巨头,都会排着队来求购……因为它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在材料研发竞赛中,领先一个身位的可能!”
实际上,先进的表征手段和先进的材料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
多数情况下,先进设备的主要优势在于——
可以更加轻松地水论文。
所谓“领先一个身位的可能”即便真实存在,也主要是来自于常浩南和火炬实验室强大的计算能力。
设备只是辅助。
但他也不可能承认说自己正在搞一个可能颠覆整个材料学体系的大新闻。
所以只好改为画饼。
而恰好,孙飞这样的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他不再犹豫,有力地握住了常浩南的手。
“常院士,您说服我了!”孙飞的声音铿锵有力,“技术上,我们生物成像中心,一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