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台风的影响逐渐消退,狂风骤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之后;在日常生计和职业惯性的驱使下,迫不及待走出家门,在满地狼籍的污泥和积水中,开始清理街道和修缮屋舍的广府士民百姓;却见到了风灾之后的另一种紧张氛围。
散落在五城坊区内,的许多所朱门甲地,高门豪宅;都已然被清空贴上了封条,或是正在被成群结队的公人、军士抄拿着。另外一些不同归属和职能的衙门官署,则是呈现出了封门停摆的状态;只有侧门才有人,偶然形色仓促的偷偷出入。
而作为在这场台风中突发的变乱,顽抗到最后的重要据点;在天象之变后不断扩张,几乎达到鼎盛的殿前司内,亦是铺满了枕籍的尸体。同时,还有火器轰击和火油燃烧的残迹;却是事后归正的拱辰四卫中,专精火器的射日营取得的战果。
在隐约响彻的轰鸣声中,不断有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俘虏,被从殿前司所占据的偌大建筑群中押解而出;偶然间,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尸体,被堆迭在大板车上拉出来;代表着其中困兽犹斗的下场。无论是那些奇人异士,还是机关奇物。
都遭到了毫无差别的镇压,乃至是残酷的破坏和屠戮。就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深受公室的优待与厚遇,却都寡义廉耻的参与了,国老李闲野为首的乱臣贼子,掀起的这场逼宫之变。因此,对于这个强力部门的清洗和追算将持续深究。
但是,随着诸多党羽、部旧和亲从、关系人等的相继落网;事败出逃的国老李闲野,却没有回到任何已知的宅邸、署衙,也未曾出面召集旧部继续对抗;更没有留下任何后续的行踪和消息,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一片纷乱中的广府五城之中。
因此,自内苑中重新出现,并召集群臣掌握了前朝局面,的南海嗣君梁师磐;也十分信任的委任东海少君/江畋,为广府五城巡防大使,专门负责追拿和查抄,逆乱贼党的相关人等及其产业;同时主持讨伐神襄、铁林诸卫名下诸多大小据点。
并且当众许诺,其中发现的一切事物,无论是财货钱帛,还是珍宝器物,异类奇物;听凭尽取一概不问。至于他自己则亲自主持了,针对公室主母/韦氏大妃停居的右宫,及其附近列位弟妹/公子公女的诸苑,后续攻打和压制的一系列激战。
或者说,在被逼宫到绝境的那一刻开始,嗣君梁师磐就舍弃了一切幻想和宽容;只剩下滔天的怒火与汹涌的仇怨,却是区区一个被推上台面的梁七郎,根本难以平息的。那些公室血脉的弟妹,或许可以留下性命,但这居心叵测的女人不行。
因此哪怕在位于内苑西侧的右宫之中,亦是有不少多年死忠的卫士,或是韦氏大妃当年陪嫁的武装扈从;进行了拼死的抵抗和阻挡。却未能够拦得住,来自居高临下的宫城上,射日营的炮轰与火器排射;更有少数殿前司反正卫士冲杀在前。
甚至在某种无形的压力和强硬要求之下,就连本地的京华社、清正司和暗行御史部的分支,都各自派出了身负技艺的人手,易装参与到这场一边倒的攻打当中。因此,仅仅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公室主母/后宫之主的华美林苑,就尽数沦陷了。
而在隐约的欢呼和叫喊声中,梁师磐也在青宫卫士和诸卫将校们,前呼后拥之下;踏入了被粗暴撞开镶金嵌玉的朱门,将帷幕和挂账扯破、掀翻了一地的丽台殿内。然而下一刻,他却看着端坐在上首的身影,大声怒吼出来:“怎会是你!”
因为,端坐在他面前的,并非身为公室女主人的韦氏大妃;而是容貌与之有些近似,却年轻许多的雍雅妇人,穿戴一身大妃的盛装,脸色惨白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命运。这一刻,梁师磐脑中突然有个线断了,毫不犹豫的喝令左右“退出去!”
不久之后,在清空的丽台殿内,想起了隐约的碎帛,还有追逐、撞倒器物的动静和断断续续的哭喊声。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后,脸色犹自潮红的梁师磐,才在外间急切的通报声中,被唤了出来;就见到了自己的原配之选,人称小韦氏的世妃。
“夫人至此,欲意如何?”然而,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容貌精致而清颜雍容的世妃,却是平静的回答道:“只为向君上求一个恩德,”“恩德?”梁师磐不由一愣,随即又变成不齿冷笑:“韦氏倒是消息灵通!”
“还请君上明鉴,东府十郎行事无端,合该受此罪责。”世妃韦氏似无所觉的微微颔首道:“臣妾识人不明,亦是难辞其咎,还请君上责罚才是……然而,东府一门出自扶政之家,未必牵涉其中,还请君上念及过往,详做甄别稍加宽放。”
“……就这些么?”然而,梁师磐却是有些意外的,打量着自己这位世妃,似乎有些看不懂对方了。然后,就见世妃韦氏上前一步,郑重行礼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君上若有可能,赐大妃一个体面,莫要使其折辱卑下之手。”
“你呀!”听到这句话,梁师磐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怒气;却皮笑肉不笑的冷冷道:“大小韦氏虽同出城南杜陵,但自先祖梁公奠定诸国封土起始,就已经各自分家对立了数代,更有朝堂立场和和政见的纷争;怎么就突然就顾念起亲缘了?”
“更何况,这些年以来,那位大妃在右宫聚集朋党羽翼,罗织罪证,攻吁、构陷予的臣下门人,一心想要废除予的嗣君之位,行那更立之事;又叫予何以自处?你身后的京兆小韦房,又何尝为予,提供过多少助力?反倒辜负了予的提携。”
“君上!臣妾所言,并非出自家门之私,而是源自宗家的伦教。”世妃再度恳请道,“无论如何,大妃也是您名正言顺的主母,朝廷册封的公室之后;若因此有个不幸中的万一,妨害的只会是世人眼中的嗣君,乃至南海公室的体面啊!”
“住口!”这一刻,梁师磐也大光其火的言辞厉色道:“她暗中勾连国老,策划内外,谋害和煎迫予于绝境时,怎么就不计较嗣君和公室的体面了。此刻事败反噬,反倒要予讲究体面,可真是个好算计!你究竟是予的世妃,还是韦氏之女!”
听到这句话,世妃韦氏不由愣住了,姣好的容颜上也闪现过,惊骇、错愕和黯然的诸般颜色;然而,梁师磐却不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世妃有疾在身,且送回宫中修养,且为主父祈福;从此刻开始,非予手令不得滋扰,违者严惩不贷!”
然而,在打发走这位世妃之后,梁师磐又紧紧按住,突突直跳的额头;之前好容易宣泄出去的性质,有变成了满腹烦乱与盘算。他身为南海嗣君的名分大义,在这些年为他了积攒了,不少潜在的影响力和人望,这也是他决意封城发难的底气。
因此,在他重新在前朝露面之后,很快就获得了在外臣属/党羽们的响应,迅速掌握和裹挟了广府内的局势。除了国老一党的逆贼之外;三管四领中其他的几位重臣、公族的元老长辈;虽然未曾明面上的表态,但也没出头妨碍和阻止这就足以。
毕竟,他才是主父大王委任的广府监守,代行日常庶务巨细的听政嗣君。只要没有来自上京朝廷的明旨,或是主父大王的公开表态;他就拥有名正言顺的行事权宜,哪怕再激进和逾越一些的行事,也有大量的臣下、官属和将校,习惯遵从之。
但他此刻最为烦恼和忧虑的,主要还有远忧近率两件事情。远忧就是身在温泉行苑,却情况不明的主父大王,及其事后可能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嗣君凌迫主母/大妃,始终是件骇人听闻的恶事;所以就算要以绝后患,也不能明目张胆死在手中。
近虑则是广府之内的各路人马,作为朝廷在本地的统治象征和势力延伸,无论是广州/岭东大都督府,还是广州府尹,或又是两岭道的三司四使,盐铁市舶,漕营路兵,海陆巡检;乃至是武德司这种夜壶!都在广府本地与公室长期共存了数代。
虽然长期为公室所压制,基本难以形成有效的影响;但同样也维持了规模不等,大小十数只的附属武装。而这些来历复杂的附属武装,就成为了当下广府内外,最大的潜在不安定因素了。所以,他必须维持和分出一部分,压制和监视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隐隐的忧虑,就是关于那位身负神通的东海少君;除了救命之恩的酬谢之外,他必须拿出足够的代价和条件,才能确保对方始终能和自己站在一起,面对来自温泉行苑的变数,而不是在关键时刻,抽身返回夷州去。
所以,他不得不仔细的盘算起来,在自己掌握的公室势力范围内;还有什么样的东西,是足以打动这位依靠自身神通,也能进退自如;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的远宗族弟呢?要知道,作为同样的公室少君,已站在这世上大多数荣华富贵顶端。
然而,当他在回头私下咨询了,重新聚拢起来的谋士和幕僚之后,却又得出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