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盐道转运使,是个很要紧的差事,否则当初也不会交给卓家,更不值当现在的李皇帝看上一眼。
既然要紧,那么拔掉卓家的子儿之后,自然要落上新子,毫无疑问,陆柄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他现在在九司任事,已经是有品级的官员了,皇帝陛下开口,把他调到江东盐道上来,不会有什么阻力。
陆柄立刻低头,对着天子行礼道:“臣谨遵圣谕!”
皇帝陛下看着他,问道:“知道应该怎么干吗?”
陆柄微微摇头:“臣不知道,但是臣到任之后,可以学,臣相信自己是能学会的。”
“盐道,是个很复杂的差事。”
皇帝陛下看着他,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这里头,不止是晒盐卖盐那么简单,更是要跟各个盐商搞好关系,才能把这个差事给办好了。”
“五六年时间,卓宏在这个差事上,拿了二十万贯钱,其实…”
李皇帝默默说道:“他拿的并不算特别多。”
“盐道上,如果他心狠一些,翻个几倍也没有什么问题,由此你应该可以想到,这个差事,会牵扯到多少利益纠葛。”
陆柄垂手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等圣旨给你发下去,你抽时间,去一趟吴郡,跟卓家人接触接触,他们在这一行两三代人了,精通得很。”
“如果他们愿意教你,你就跟他们好好学,把盐道上的差事弄明白,等你这一任之后,我再派盐道下来。”
“你就可以把这个差事,教给后来人了。”
陆柄想了想,微微低头道:“陛下,朝廷夺了卓家的盐道差事,又拿了卓宏问罪,我再去他们家,在他们看来,恐怕会觉得我这是去骑在他们头上。”
“多半不会教我。”
皇帝看着他,神色平静:“这就是我,给他们家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如果他们能老实配合,帮着你接手盐道,从前恩怨两消,朝廷不会再为难他们家,如果他们家不识好歹。”
皇帝看着陆柄,闷声道:“连你这个身份登门,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到时候也就不能怪我刻薄寡恩了。”
“卓家,也不只是吴郡这一个卓家。”
陆柄虽然不是后族薛氏的人,但是陆嬛与皇帝陛下感情不错,更是现在朝廷里的皇妃之一,那么陆柄的身份,说他是国舅爷,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在这个时候,国舅登门,卓家却还是不能伏低做小,对于李皇帝来说,吴郡卓氏,恐怕就要成为他的敌人了。
至于卓家,洛阳城里也还有一个卓家,那一个卓家更聪明,跟李云也更加亲近。
陆柄深深低头,应了声是,皇帝陛下看着他,笑了笑:“给你一年的时间,接手盐道,等你这个差事做的顺手了之后,就顺带着替我做一些别的差事。”
陆柄低头:“陛下吩咐。”
“江东距离洛阳太远,很多奏报并不分明,你以后脱离九司,成为了朝廷的外臣,我给你密奏的权柄,以后每个月三道奏书,密奏到我这里来,奏报当地的晴雨以及粮米价格。”
“如有特殊情事,也可以密本上奏。”
江东距离洛阳还是太远了,虽然有九司盯着这里,但是九司也不是机器,时间长了,也不是全然可信,那么李皇帝就需要有一个亲信之中的亲信,在暗中替他盯着江东,让江东这个大本营,至少在章武一朝,不会出任何事情。
陆柄也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当即低头道:“臣一定做好这一任盐道,如果陛下需要…”
他顿了顿,低头道:“臣可以常驻江东,为陛下耳目。”
皇帝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你姐妹都在洛阳,要是把你一个人常年丢在江东,她们要来寻我的麻烦了,况且一个盐道,也有些屈了你。”
“你办事是踏实的,将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陆柄可以说是皇帝陛下唯一的一个小舅子,他薛家那两个大舅哥,一个封了侯爵,另一个是待袭爵的国公,都得了重用。
陆柄将来,再长一些年岁,皇帝陛下也会大用他。
毕竟这些利益关系完全依附于他的人,才是嫡系之中的嫡系,是几乎可以完全信任的力量。
之所以带着“几乎”两个字,是因为皇帝这个职业…注定了跟谁都要带着一些相疑。
太天真纯良的皇帝,最后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即便不死,也会被人蒙在鼓中,成为糊涂虫皇帝。
跟陆柄交代了许久盐道方面的事情,李云才放他离开,陆柄低头行礼之后,对着皇帝陛下低头道:“陛下,臣这就去一趟吴郡,拜访卓家。”
皇帝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说话客气一些。”
“是。”
陆柄低头道:“臣明白。”
他低头,毕恭毕敬的离开。
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动着辽东以及洛阳城里的事情,最终整个洛阳各方各面的消息,在他脑海之中汇集,良久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堆砌的一份份文书。
“真是劳心费神。”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一次,要清理出一个新的朝廷才行了。”
又过了几天时间,天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时间来到了章武八年的年底。
因为这一年,皇帝陛下准备在金陵过年,金陵城里比起往年,又似乎更加热闹了几分。
这天下午,国公府的小公爷周必,换上了一身官服,一路来到了皇城之中,求见天子,顺利的见到了皇帝陛下之后,周必对着天子行礼道:“陛下。”
皇帝抬头看了看他,笑了笑:“什么事情,急急忙忙进宫里来了?”
周必看了看李云,又低头看了看地板,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情,臣想要跟陛下解释。”
皇帝看了看他,开口道:“坐着说。”
周必却没有坐下,他左右看了看,见书房里没有外人,便压低声音说道:“二哥,这些年金陵城里虽然有个国公府,但是我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城外的金陵军大营里,一个月里,恐怕只回来住上几天,府里又没有女主人,只有父亲十来年前纳的两个妾室,还有几个小娃娃。”
“府中的事情,就都是那个管家在做主。”
“我刚刚才查清楚,这厮在外面,打着我们周家的旗号,胡作非为,甚至大肆敛财,平日里衣食住行,比我父子更甚。”
“我已经把那贼东西给拿了,准备递送金陵府问罪,争取让金陵府,把他给砍了!”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低头书写文书,闻言停下手中的朱笔,抬头看了看周必,又低下头继续写字:“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啊?”
周必跪了下来,额头触碰地面道:“陛下,当日护卫您的羽林军不少,我父子这才听闻了一些消息,这段时间,臣跟父亲商议了许久,我爹觉得,处理了那管事,这事就了了,但是臣觉得,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因此,臣今天特意来寻陛下,向陛下请罪。”
皇帝终于写完了一份文书,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必,吹干墨迹之后,才走到他面前,将他搀扶了起来:“这事我信定国公府。”
“我没有跟你们言语,这事就不必再揭露出来。”
皇帝陛下看了看低头擦汗的周必,笑了笑:“只是,你们家的大管家,过得的确舒坦,恐怕有些地方,我也有些不及他。”
周必再一次擦汗,低头道:“今天臣来见陛下的事情,我父亲还不知道,等会回去,臣知会了父亲,一道来向陛下请罪。”
周必低头道:“等臣与陛下一道离开金陵之后,我父亲准备关闭金陵城里的国公府,只住在军营里,再等邓将军前来接任之后…”
“我爹就带着家里人,搬回青阳去住,再不回金陵来了。”
皇帝看着周必,摇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拘谨。”
“你们家的家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去办,我不过问。”
“这事,也不必再折腾三叔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周必的肩膀。
“过了年关,开春之后,我们就要回洛阳,趁着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过几天,你陪我一道,我们再往南边走一走,看一看罢。”
周必先是低头应是,然后反应了过来。
“陛下不带仪仗了?”
“仪仗太慢。”
皇帝活动了一下筋骨。
“我们轻装简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