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后殿,皇帝陛下坐在软榻上,已经卸下了朝冠,繁琐的朝服,都已经脱了下来,被宫人收容起来。
一位枢密使,一位兵部尚书,都坐在他面前,各自翻看着九司刚刚送回来的辽东情报。
等到两个人都交换着看了一遍,赵成欲言又止,但还是看了看苏晟。
如果说十几年前,两个人在江东军中的地位,还可以用旗鼓相当来形容的话,如今军方的地位已经尘埃落定,苏晟是毫无疑问的新朝军方一哥。
这个时候,赵成就不会再出头了。
苏大将军也明白了赵成的意思,他抬头看了看李云,认真思考了一番,开口说道:“陛下,臣与契丹人,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
“当时臣在河北道,应对范阳军已经游刃有余,但是面对契丹人,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些契丹人,骑射功夫精绝,又可以轻骑奔袭袭扰,本就很难对付。”
“孟将军,能够打成现在这样,已经相当难得了。”
李皇帝拍了拍软榻的扶手,沉声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打的怎么样,我也没有说,他犯了什么大错,问题是,如何处理榆关。”
他看向苏赵二人,皱眉道:“旧榆关,已经不堪再用,如果想要在那里修建出一座关隘,算上征辟民夫,少说也需要两三年时间,但此时,关内关外俱有契丹人,且不说契丹人会不会给我们时间来修建新榆关。”
“哪怕不修建,孟青的主力就只能呆呆的杵在那里,随时有可能腹背受击。”
说着,李云看向面前两人,问道:“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苏晟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赵成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陛下,这会儿修榆关,是不可能的,非要等到幽燕战事彻底结束之后,孟将军所部,没有腹背受敌之难后,才有可能开始修建榆关,如果这个时候不想着清理战场,而是指望着一座死物。”
“臣以为,幽燕现有的成果,可能都会付诸东流。”
李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赵成正色道:“必须要把榆关之内的敌人,彻底清理干净,不管费多大的代价!”
李皇帝眯了眯眼睛:“他们还占着幽州城,此时又抢了着军需回去,要是强行啃下幽州,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赵成不假思索,开口道:“那就围城。”
“围他个一年半载,契丹人怎么也出来了!”
苏晟皱眉道:“幽州城里还有百姓,如果死死围住他们,恐怕这些契丹人,会在城里以人为食。”
“况且,关内的契丹人,应该还有两万人左右,如果算上一些散兵,恐怕要两万多人。”
“十则围之,围住他们,也有风险。”
李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辽东地图上。
苏晟翻着文书,开口说道:“陛下,契丹人的意思是,只要孟将军愿意放开营州关口,让他们在关内的这两万人撤出去,他们愿意放弃关内,回到辽东去。”
李云冷笑道:“关内本也不是他们的,在这里装腔作势。”
皇帝陛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这两万多契丹人,绝对是契丹人之中的精锐,也可以说是他们的主力,吃掉这两万多人,契丹人十年二十年都恢复不了。”
当初打幽州,契丹人也就是几万人。
他们在范阳军手中夺了幽燕,占了幽燕差不多十年时间,军队规模的确是有扩张,但实际上,真正的精锐,主力,还是当初那数万精骑。
这些才是契丹部真正的精华所在,如果放他们回辽东,那就是放虎归山,他们随时可能去而复返。
“已经落入我们袋中的东西。”
李皇帝面色严肃,定下了基调:“绝不能就这么放出去,哪怕在幽燕,磨个十年二十年,哪怕朕亲征幽州,也不能把到嘴里的东西给吐出去!”
皇帝陛下恶狠狠的说道:“朕闭眼之前,不信按不死这些契丹人!”
若两个世界某些相类的时空重合的话,此时的契丹人,应该是正处于崛起的前夕。
准确来说,当他们占下幽燕的时候,就已经是崛起的开始了。
只是因为,南方突然出了个李二,将这个历史进程给强行中止了。
即便如此,契丹人也依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李云在幽燕用兵一年多,到现在,也只是占了上风,占了胜势,没有能把幽燕的契丹人给直接按死。
他们依旧非常顽强。
兵部尚书赵成,思索了许久,然后突然抱拳,咬牙说道:“陛下,臣请出京,领太原军!”
“与孟将军遥相呼应,一起钳制契丹人,把契丹人,消灭在幽燕!”
李云皱了皱眉头,看着他。
赵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也抬头看了看李云,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陛下,近十年了,臣头发都已经白了。”
他指着自己的头发:“臣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一次领兵,弥补当年的错处。”
赵成相比较苏晟,还是年轻的,当初他与李云相遇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比李云也就年长个六七岁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十几二十年过去,他现在也已经四十五六岁了。
头上,的确有了一丝丝白发,只不过还只是一点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朝廷里任兵部尚书,虽然也是位高权重,但是当年剑南道旧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这是他领兵生涯之中,莫大的污点。
皇帝陛下默默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晟。
枢密使苏晟想了想,对着天子说道:“陛下,幽燕可能的确需要另一个主将,这样可以防止榆关腹背受击。”
“甚至,还可以以榆关做饵,引契丹人来攻。”
李皇帝看着他,问道:“难道骆真公孙赫做不成这事?”
赵成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叩首道:“请陛下成全。”
李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将这位兵部尚书,太子少保给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十年了,剑南道的事情,可能也只有你还记得了。”
赵尚书低头道:“陛下,这事臣不敢不记得。”
李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去了幽燕,是你配合孟青,还是孟青配合你?”
赵成地位太高,当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孟青的上司,他去了幽燕,主次就不好分了。
赵成毫不犹豫低头道:“臣在次战场,臣配合孟将军!”
李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想一想,我想一想。”
赵成对着天子深深低头。
“臣多谢陛下,多谢陛下了。”
另一边,卓相公府上。
百官之首亲自到访,卓光瑞还是没有办法让他吃闭门羹,在书房接见了这位刚刚晋封的太子太傅。
书房里,卓相公看着杜谦,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杜相何苦来这一趟?”
“来这一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在眼里。”
杜谦微微摇头:“我不怕他们看,做人,总要问心无愧才是。”
他看着卓光瑞,继续说道:“陛下留卓兄在京城,将来卓兄必然有起复的一天。”
卓光瑞摇头道:“我已经不作此想了。”
杜谦低头喝了口茶,看着卓光瑞,问道:“卓兄,今日丹书铁券一事,是你与陛下,提前商量好的罢?”
卓光瑞脸色骤变,微微摇头道:“国法森严,如何能提前商量?”
“我已经准备好一死了,只是犬子自作主张,才有了今日这场闹剧。”
说到这里,卓光瑞叹了口气:“他这一闹,那些手持丹书铁券之人家,将来恐怕又要放纵三分,这都是我们卓家的罪过。”
杜谦闻言笑了笑。
“这东西,有人用来好用,有人用来,可就未必好用了,卓兄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要是作孽,陛下不会手软。”
说到这里,他看着卓光瑞,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出来了最关心的问题。
“卓兄,你说陛下,知道杜家有牵连此事吗?”
卓光瑞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杜相公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叹了口气:“我觉得陛下是知道的,只是陛下,也装作不知道。”
卓相公看着他,问道:“杜相何以见得?”
“这场科场案的所有案卷,我都看了一遍。”
杜相公看着卓光瑞,默默说道:“所有人的供状,都没有牵扯到我三兄。”
他喃喃道。
“半个字也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