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有些怪,自打入冬之后阴雨就没有断过,夏林撑着一把油纸伞清晨时来到郊外,这会儿有十几个工人正在那里忙碌,他们在起安慕斯的坟。
他到现场时法家子弟已经在那站着了,不少大理寺与刑部的人都撑着伞在那看着。
夏林就这么从他们身后绕了过去,被发现之后人群默默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棺木起棂被平稳的放在了一辆马车上,缓缓的朝城南走去。
这一次没人再往他的棺椁上扔炮仗了,因为敢扔的都已经被处置的差不多了,这一次的高士廉大案涉案人数高达三千七百人,其中可不缺少两朝甚至三朝的老臣,有的已经告老还乡却仍然被揪了出来,连带着一个家族都被狠狠的挖了出来。
虽然这还只是个开始,但毫无意外的就是安子的案被翻了,因为他当时查办的人有问题,当时查办他的人也有问题,虽然现在翻案的圣旨还没下,但安子却已经不用再孤独的躺在这郊外的乱葬岗之中了。
今日是他的起灵之日,夏林自然要过来与他聚一聚。
他的新地址是在城南法学院之内,虽然现在法学院还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二,最少要到明年春末才能竣工,但现在前面的大广场已经完成,上头有一尊安子的塑像,高四丈,通体由西域白石打造,下头还铸有铭牌,记录着安慕斯此人的一生。
车轮滚滚向前,街上却是愈发寂静,除了天气渐冷之外,还有便是这恼人的雨也叫人不想起床。
送棺的队伍同样寂静,这一年的狂暴冲锋,他们到底是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法家已经回不了头了,许是为了书生意气或者是心中执念,甚至单纯只是为安子报仇,这一年的时间他们也把所有其他人得罪死了,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近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今日迎送安子,与其说是安子的师兄弟与徒弟辈对他的缅怀,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决定要在心中竖起一面不倒的大旗,殉道者终不被春秋所忘。
进入到法学院之后,棺椁被抬出,然后落地覆土,再看工人喊着耗子将那尊巨大的雕像压在了棺椁之上,最后垒上基土固定雕像。
冬雷一恍,便是如安慕斯顶天立地的复生了一般。
他的师兄弟们纷纷为他送上祭品,然后人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只有这冰凉的冬雨落在石上的声响。
等人散尽之后,夏林走上前去,看着这满地的祭品,他蹲下身子拿起了一只还没有拆开用油纸包着的烧鸡,然后顺手拎起了旁边的一壶酒,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就坐了下来。
“我戒酒了,烧鸡可以陪你吃一吃。”
说罢他打开那坛子酒,轻轻倒在雕像的脚下:“你多喝点。”
石像没有回应,夏林则慢条斯理的撕下一个鸡腿放在嘴里:“现在还只是第一步,后头有的他们闹腾的,你就站在这好好看个热闹吧。第一个要办的就是刑部尚书孙汝阳,接着就是特进,辅国大将军,开国郡公,各位柱国。你等着吧。”
夏林吃完鸡之后起身把剩下的酒全部洒在了地面,接着转身便走。安子的雕像面无表情的对着皇城根,只是目光深邃。
说来也好笑,就是这些茫茫多的闲散官掌控着绝大部分的资源,他们不事生产也并没有创造多少价值,他们靠的是大多都是祖上的蒙荫,王朝存在的时间越长,这些趴在上头狠狠吸血的人就越多。
其实走到这一步夏林才真正佩服起豆芽子来,别看她有时候脑子多少也有点问题,但她对未来细节的把控是真的牛逼,风投这一块豆芽子天下第一,她是世袭的大公,天下第一家,但到她手上之后豆芽子第一时间就把家族的产业化实为虚,然后设立家规说独孤家不参政。
最后就连自己的大公待遇都不要了,全身心投入商界当天使投资人。
要说她成功不成功,她第一个投资对象是谁?
景泰帝。
当时景泰帝还是世子时,她就开始投资,支持了景泰帝的春苗计划,也就是这个计划提拔出了夏林、小辰子、魏等人,换言之就是没有豆芽子,景泰帝就没有资本去弄他的计划,也就不会有他四处寻找人才,那夏林入仕之路可能就会走很久。
接着她投资的第二个人是谁呢?还不是夏林,而是李世民。
如果没有他的投资,李世民现在都还可能蜗在玉门关当守将,安安稳稳的给他的皇帝老子和皇帝哥哥打工,就是因为豆芽子的对李世民的投资,才让他拥有了让李渊与李建成忌讳的资本。
接着她投资的第三个人便是夏林,从新平乡崭露头角时,豆芽子就开始关注并注资金了,要不怎么说满城商贾半独孤呢,从开始的新平到后来浮梁最后到现在的江南道,独孤家都是最大的赢家,产业、产品、市场、物流他们都有份额,最高的甚至能占到五成。
而她投资的第四个人便是唐和硕皇帝,也就是三娘。在这期间修建新咸阳,建设北方城市群,几乎都是豆芽子的手笔和眼光。
看看她投资的这几个人,就知道她其实对时局的分析精准到叫人瞠目结舌。
然而拥有她眼光的人着实太少太少,绝大部分的权贵他们就只是权贵,躺在帝国的身躯上只手遮天,只觉得天底下没人能撼动他们的位置。
但好日子不会太长了,帝国已经老态龙钟,没法让他们继续去吸食,反而是时候该叫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了。
这几日京城中兵马都有调动,问就是日常的兵马作训,但实际上稍微有些手段的人都能打听到,那就是城防、禁卫、北府等几个地方的兵马和人员进行了大规模的换血。
原本这几卫的将军全部被调换了下来,要么去中原协防洛阳,要么去徐州协防山东,而换上来的人清一色都是年轻的面孔,甚至都没有人认识他们究竟是谁。士兵也几乎全部换掉了,可以说金陵城已经被换掉了八成的人。
本来这样的事放在以前,接下来的便是军营哗变,但问题是现在他们根本没有哗变的空间,原本这几个卫所的士兵被混编打散进入了新的军营之中,七零八落的安插在数十个军内,也算是把所有哗变的根源给堵住了。
而文官那边,他们现在头疼的是家里的子嗣要被发配到乡下去,他们现在是顾头不顾腚,只能管一边,想去干涉京城内的大换血就没办法去管读书人下乡。
朝堂上如今已经不是人人自危了,而是笼罩在一片大恐怖之中,他们中的不少人其实已经预感到有大事发生,但问题是他们却根本无力阻挡未来。
“新弘文馆建好了吧?”
夏林从安子的坟头来到了皇宫中枢之中,上来就直接逮着许敬宗问了起来:“你这直管控兵部,就给新弘文馆增加一个单独护卫军,军制要两万人左右。”
“啊?大人,一个书斋要两万人护卫啊?”
“对啊,两万人。可能还不够。对,你再去批一个神机营过去。军制要五千上下,装备满备。”
“两万人加一个神机营?大人……我不太明白啊。”
许敬宗这会儿有些脑壳疼,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两万五千人都够组一个禁军了,但这里却要一支军队来保护个书斋?
“去办,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好……”
很快,夏林就用大将军单独授权了这个非常违规的军制启动方案,他拿着条子来到了景泰帝那边。
这会儿景泰帝正坐在屋子里研究石锅拌饭,主要是这膳房的伙食越来越难吃,他每日都吃不饱饭,无奈只能自己私底下给自己整点小惊喜,这不高句丽那边的吃法最近在这里流行了起来,他倒是也想尝试一番。
这会儿夏林过来了,景泰帝拿着他军制条子看了起来:“两万人还加一个神机营,就为了一个书斋?这两百万两银子就这么烧啊?老兄,朕真的没钱了。”
“我去毛钱,你盖章子。”
景泰帝擦了擦嘴:“那你也得告诉朕这个军是用来干什么的吧。”
“当然是保护文化传承用的。”夏林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太想用这一手,但我看他们真的很不配合,所以……”
“你说。”
“我要发动一场暴乱。”夏林眯起眼睛说道:“时间就在年后,正月十五。”
景泰帝心中一惊:“暴乱?”
“对,一场暴乱。成千上万的暴民冲进他们家中,烧他们的宅邸,抢他们的东西,杀他们的子弟。”
“理由呢!?”
“他们不忠君。”
景泰帝脖子一缩:“不是,黑锅我背啊?”
“只有你能背。”夏林叉着腰长叹一声:“要无条件拥护万世明君之意,不能让帝国的蝗虫继续为所欲为。你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吗?”
“不是在偷偷摸摸想搞粮价么,可是粮价他们也搞不动啊。朕就没当一回事。”
“我打算配合他们一把。”夏林敲了敲桌子:“在年前配合他们把粮价抬到五两银子,而且浮梁系的钱庄已经不再放低息贷了,伪造钱荒。”
“你要让他们……”
“对,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三个月他们就能把利息抬到十倍以上,人造一场民不聊生。”
“这跟你一贯以来的方法都不同呀。”
“嗯……非常手段,他们其实要老实听话,我也就不打算拿出来了。对了,你明天大病一场吧。”
景泰帝:“???”
“对,大病一场。”
“不是,寡人无疾!”
“你有!”夏林坚定的说道:“你必须有!要让天下人相信你可能熬不过这一场大病。”
“行,朕有大病。然后呢?谁来监国?”
“太子监国。”
“朕哪来的太子啊!?朕那个儿子吗?你看他那德行,不是朕看不起自家的子嗣,他就是个酒囊饭袋!这样,明日我写个诏书,禅位与你如何?”
“那你是真有大病。”夏林摆手道:“你放心,你一病立刻就会有人立太子的,这件事上三省说不上话。接着太子监国,自有人会出来辅政。三个月,我只要三个月时间。”
“那朕既然都已经大病了,能不能去医学院疗养啊?”
“你就是想去浮梁度假呗?”夏林哭笑不得的说道:“行,去!去了也好。”
“好!”景泰帝喜上眉梢,然后起身将一个布包的盒子递给了夏林:“拿去。”
夏林手上一掂:“你有病吧!传国玉玺你给我啊?大将军印在我这,传国玉玺还在我这,你这不是让会计出纳一个人当么?”
“朕没病为何要去疗养呢?拿着拿着,哎呀。对了,朕是今天就病啊?还是明日再病?”
“随你喜欢。”
“那朕就今日大病吧。德禄!”
“奴婢在。”大太监快步从外头走来:“陛下,有何吩咐?”
景泰帝伸出手指了指:“嘶……那个收拾收拾,喊上金莲,我们连夜出发乘最晚的那班航船去江南道。”
“啊……陛下,这……”
“这什么这,快点办。”
“喏”
景泰帝这会儿再次端起饭碗吃了起来:“浮梁那边最近有什么流行的玩乐没?”
“那可多了去了,你自己去了就知道。”
“嗯……那我就走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夏林看着景泰帝闷头吃饭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甩手掌柜当的是真的顶好呢。
不过他乐意配合也是很不错,只是这有点积极过头了。当夏林看到他碗里吃的东西时,大概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乐意往外跑了。
“这些日子我会让膳房的人好好修行一下厨艺,这个时间太短我也没法子。”
一听这话景泰帝都快哭了:“我真求求你了,那些番子做的饭真是喂狗狗都要摇头,朕太苦了……”
“换别人做的饭,你怕是要被毒死的。”
“哎呀……”景泰帝长叹一声:“浮梁那边你安排好,过去之后朕要吃二十个包子。”
“有点出息嗷,有比包子更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