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
我?!
沈乐一愣。定睛仔细去看,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老猿,半人多高,毛发如银,长长的寿眉一直拖到脸颊。
这还真遇到仙人,不,仙猿了?
好机会啊!不管后续怎么发展,剑是要学的!
铜片给了他一套五禽戏,还没给他别的战斗技能呢,能学一套剑法,那是好事啊!
正在这样想着,整个人一沉,已经从第三人称视角,回到了那个青年的第一视角当中。沈乐来不及适应视角变化,整顿衣裳,深深行礼:
“愿随仙师学剑!”
“咱可不是仙师。——你既然想学,随我来吧!”
老猿笑了一声,纵身而起。在山崖间,树丛中,爪子一拉一握,身躯一荡一摇,星丸跳掷,转瞬就去得远了。沈乐大叫一声:
“哎,等等!”
瞄准方向,拼命奔跑。山势崎岖,树木葱茏,跑几步,滑一下,再爬几步,再滑一下。
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好容易翻到山脊上,举目一望,前面山崖如削,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阻住去路。
而那只老猿,则在对面山壁上快速攀缘,远远望去,好似一道曲折的银线……
沈乐嘟嘟囔囔开始往下爬。爬到崖底,但见满沟杂树,枝杈横生,果实红肥甘香,落满地面。
他此时腹鸣如鼓,随便摘了两个果子吃了,选了个方向继续前进,誓要赶上那头老猿。
走着走着,眼看快要到沟壑尽头,面前扑扑跳下来两只小猿,一黑一白,各执一根木棒:
“爷爷说了,让你先跟我们学剑。什么时候能打过我们了,什么时候再往前走!”
啊这……
行吧……
先把初级课程搞定,再搞进阶课程,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非常合理……
沈乐就此在这条沟里住了下来,渴饮山泉,饥餐山果,削了一根树枝,日常与小猿相互刺击为戏。
或许是这山泉山果灵气充足,或许是独居深山,没有别的事情分心,也或许是为沈乐提供记忆的这个青年男子,本身就有些不凡之处。
总之,他的水平提升得很快:
最初一个月,大败亏输,根本刺不到对方半点;
第二个月起,双方都在地面上,可以偶尔还上一剑;
第三个月,能够和单只小猿打得有来有回;
第四个月,渐渐身轻足健,能和小猿在树梢上跳跃交手;
半年过去,摸到了门路,可以以一敌二……
终于有一天,沈乐一根木棒,把两只小猿手里的木棒全部挑开,又用木棒尖端在它们眉心各点了一下。
站立树梢,纵身长啸。黑白二猿靠在一起,四只眼睛瞪着沈乐,气鼓鼓地:
“你们这些人,好不讲理!我们修行百年,剑术都只练到现在境界,你修行半年就能打过我们!”
啊这……我也不想的。沈乐无奈地摊摊手,耸肩,歪头。白猿瘪一瘪腮帮子,指向头顶山巅:
“爷爷就在那里,你上去吧!”
沈乐顺着他的手望去。那山原来看着多高,现在看着还是多高;原来看着多陡,现在一点都没有变得平缓。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半年山谷练剑,这座山崖在他眼里,多了无数细节:有石缝,有凸起,有藤蔓,有凹槽。
怪不得,当日看到老猿在山壁上快速攀援,原来这里是有路的啊……
沈乐长长吸一口气,扯了一根老藤把木棒捆在背后,又背了一包果干,搓搓手,大步上前:
“多谢两位猿兄陪我练剑。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我去了!”
他站在山崖下面看了半个小时,仔细辨别山崖上的各个抓手处、落脚点,终于纵身跳起。手握足蹬,借力一荡,再借力一荡。
没有岩钉,没有登山绳,没有吸手汗的镁粉,只有一盘老藤和一包果干。然而沈乐心头平静异常,只是不停攀援向上:
上去了一步!
又上去了一步!
快到半山腰了,很好,再上一半,就能看到山顶了!
这里有个石缝,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走!
就这样竭力攀援,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
眼看夜色沉沉,距离崖顶似乎只有两三丈,猛然天崩地裂般一声长啸,一只巨鸟直扑而下,还没到达,翅膀上的风压,就压得沈乐呼吸困难!
若是躲避,周围没有山岩,没有凹坑,没地方可躲;
若是反击,只要一只手松开,难保直接掉下山崖;
若是拼命爬山,在巨鸟攻击到达之前,想要爬上山顶,显然不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沈乐屏住呼吸,左手用力抠住石壁凸起,右手拔出背上木棒,盯住巨鸟,奋力刺出:
“当!!!”
木棒尖端刺在巨鸟脚爪上,声如金铁交鸣。巨鸟痛得瑟缩了一下,拍打翅膀退开,又觉得不忿,拉起高度,再次往下冲。
这一次,它并没有直接攻击沈乐,而是狠狠啄在山崖顶上。爪啄喙抓,须臾,山顶岩石翻滚着崩塌下来,笔直砸向沈乐头顶!
这一下,几乎把沈乐逼到了墙角。眼看着一块半人大的岩石冲着自己砸过来,沈乐双眼微微眯起,双臂用力,猛然斜跃!
跳起!
拔剑击打岩石!
借力向上!
再出剑,再向上,再挥剑刺击岩壁,再借力向上!
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断坠落,在沈乐眼里,却几乎放慢了十倍百倍,由得他不断找到空隙,借着它们的力量往上。
肺部竭力舒张,牵引空气,血流在四肢百骸旋转,给身体带来足够的力量和养分。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一空,碎石全无,已经是湛湛蓝天!
“精彩,精彩。”巨鸟不见,碎石无存。崖顶上,只有一只须发如银的老猿躬身站立,腋下夹着木棒,轻轻鼓掌。
方才的战斗,方才的挣扎,惊心动魄生死一发,仿佛只是一场幻梦,就连崖顶地面都完完整整。
片刻间挨过沈乐一剑的岩石好好嵌在崖顶地面,像是从来都没有崩塌过。
“你既然到了这里,那接下来,就跟着某家学剑,等学会了,再听仙师授艺。”老猿笑吟吟地,直接在崖顶上盘膝坐下,指指自己丹田:
“我先传你吐纳之术,轻身提纵之能。学会之后,可以在这山崖如意上下,也可以御剑腾空,一夜千里。听好了……”
老猿传授的吐纳法术,和铜片给的,颇有些不一样。沈乐凝神跟着他学,不能说没有进步,但是进步也并不算大:
也就跟梯云纵似的,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可以连续腾空七步。
会了这一手,确实可以在山崖如意上下,把攀岩的整整一天,缩短到半个小时;
但是,就,怎么说呢……比起他想象中的剑仙,御剑九霄,出入青冥,感觉格调差得太多了啊……
要不是有“仙师亲自传授”在前面吊着,沈乐真心没有多少学习热情。
但是,这具身体里面,仿佛有一股莫名的精神,在他每一个觉得懈怠,觉得厌烦的时候,支撑着他学习下去:
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想要学会剑仙技艺,去战场上杀吐蕃人,去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又学艺半年,沈乐已经可以纵剑上下悬崖,在悬崖七步之外盘旋自如,刺落飞鸟。
和老猿动手,从被它一剑点中咽喉,到时不时能够还手,再到一刻钟内不分胜负。终于,老猿长啸一声,纵身而起:
“跟我来!”
啊终于到这一步了!
是仙师要授艺了吗?
终于可以拿到仙剑了吗?
沈乐大为振奋,跟随老猿,急速前行。翻过一个山头,再翻过一个山头,越上越高,高到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不在终南山中——
终南山有这么高吗?
它难道还能比华山都高?
所谓的仙师到底在哪里,不会其实躲在秘境当中,根本不在人间吧?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沈乐跟着老猿翻了不止多少个山头,终于,一座壁立千仞,山顶白雪皑皑的高峰出现在眼前。
踩着满坡碎石爬到峰顶,下方一汪深潭,直通地底,看得人头晕目眩。老猿却并不止步,长啸一声,纵身跃下潭中:
仙师难道住在这里?
沈乐愣了一愣。举步,止步,再举步,再止步,索性一咬牙:
大不了重开!
就跟下去看一眼,万一呢!
他也向前跳起,跃下潭中。流云飕飕而过,沾染身躯,沈乐不停地提气缓冲,让自己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奈何这点粗浅的吐纳工夫,到底对抗不了地心引力,只感觉耳畔风声越来越响,仰起头来,头顶的天空缩得越来越小,只剩一道光柱落下……
要重开了吗?
他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等待结局。全身蓦然一轻,却是坠在一蓬厚软的白云上,弹了两弹,略无所损。
不远处,一个洪亮的大笑声响起:
“果然向道心坚,堪为吾辈中人!来,你上前来!”
沈乐应声上前。水潭边缘的山壁上,伸进去一个小小的凹槽,才可容人。
里面盘膝端坐着一个老头儿,须发皆白,整个人瘦得和骷髅似的,衣服丝丝缕缕贴在身上,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换——
或者说,也不知道他在这凹槽里枯坐了多少年,就这身衣服,一旦他起身,说不定会直接碎成灰烬。
沈乐踏水向前,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倒是那老头儿伸手一拂,一道寒光直射向沈乐,被他接在手里:
“你有缘走到这里,就有缘传承我的技艺。来,拿着,先用这柄剑练习,等练熟了,自己再采五金精英铸剑——”
仙师传的剑法又有不同。先是可以脱手御剑,在身周上下,来回飞旋刺击,由一柄剑增加到七柄,摆成北斗七星阵型;
接下来,在飞剑上喷一口符水,指挥飞剑,就可以御剑百步;
再接下来,能够让剑光如帘,一过丈许,斩木碎石,所过莫当。沈乐再请教进一步的法术,仙师却不停摇头:
“难,难!再上去一步,想要以身御剑,顷刻千里,至少是百年之功!”
百年啊,那肯定不行了。青年长叹一声,退后拜倒:
“既然如此,容弟子辞别仙师。弟子……还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等战场归来,若能留得性命在,再来报答仙师恩情。”
他拜了三拜,决然而出。身后风声一动,一个小瓷瓶抛来,轻轻砸在他后脑上:
“拿去。到了九死一生的时刻,这枚丹药,可以保你性命。”
青年再拜而出。提剑下山,径奔战场:
杀光那些吐蕃人!
长剑飞腾,光华如雪,那些普通吐蕃人,在他剑下竟无一合之敌,被他杀得不敢露头。
然而,青年从天水杀到陇西,从秦州、渭州杀到瓜州,越杀越是疲惫,也越杀越是绝望:
没用的!
根本没用!
他能杀一千个又怎么样,能杀一万个又怎么样?
后面的力量上不来,大唐的军队推不过来,一个个节度使只想着保住自己,并不想收复故地,完全没有办法占领这些地盘!
靠他一人之力,不可能打通河西走廊!
没办法了。青年甩掉一滴鲜血,看着面前倒伏的尸首,看着仍然像是一泓秋水,并无半点变化的宝剑,慢慢抬头,望向夕阳:
这样子来不及的。从安西、北庭的使者返回,他参军,大败,入山学艺、下山杀人……
已经将近十年过去了。安西那边,还能坚持多久?坚持多少个十年?
只有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可能的办法……去杀吐蕃贵胄,去把赞普,去把所有的贵族,能杀的都杀干净,去让他们内乱,让他们无力侵攻!
一个决心下定,青年背起包裹,直接折返。回长安,最后看了一眼巍巍大明宫,果断穿越秦岭南下,入川,上高原!
杀人去!
一长串过场动画似的记忆掠过。等到沈乐再次接手,能够控制这个身体的时候,他站在一座有点熟悉的雪山上,一脸懵逼:
爬这雪山?
咱就是说,咱不能绕路从山下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