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
孟芊芊去了太上皇的昭明宫。
老人家正坐在亭子里教宝猪猪下棋。
那么好动的小家伙,居然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简直太让人惊讶了。
孟芊芊靠近了,小家伙也浑然不觉,一脸严肃地盯着桌上的棋盘。
“太上皇。”
陆沅拱手行了一礼。
太上皇抬了抬手,示意陆沅别打搅小家伙下棋。
陆沅嘴角一抽。
外出一趟,他不仅府上地位不保,皇宫的地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孟芊芊对着太上皇行了一礼。
太上皇满意颔首。
宝猪猪抓耳挠腮。
陆沅抬起修长如玉的指尖,指了指棋盘:“下这儿。”
太上皇正色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宝猪猪眸子一亮,生怕太上皇反悔似的,立马将黑子下在了陆沅教她的地方。
太上皇展颜一笑:“你输了。”
宝猪猪炸毛地望向自家爹爹:“咋整的?!”
陆沅唇角一勾:“我让你下这儿,又没说下这儿会赢。”
宝猪猪被臭爹爹上了人生宝贵的一课。
太上皇有话与陆沅、孟芊芊说,清霜和檀儿将宝猪猪带去院子里玩。
三人坐在凉亭中。
福公公笑呵呵地呈上点心:“大都督与陆少夫人不在,宫里都没从前热闹了,太上皇时常念叨呢。”
陆沅道:“太上皇是想让微臣早些归来处理朝政吧。”
福公公讪讪。
太上皇道:“你是朝廷官员,处理朝政不是理所应当的?出去那么久,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陆沅将在梁国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太上皇听完,大为震惊。
对付千机阁,他是早就预料的。
可孟芊芊收服黑甲军以及陆沅的大梁皇室身份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失踪已久的黑甲军居然去了西南。”
仔细一想,那会儿秦王尚未称帝,西南各方势力雄踞,的确不失为一个暗藏军队的好去处。
“你收服黑甲军,功不可没。”
太上皇对孟芊芊说。
孟芊芊道:“小九不敢居功。”
太上皇深深地凝视孟芊芊:“不知是不是错觉,朕有时看你,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孟芊芊笑了笑:“或许是小九面善。”
“也许吧。”
太上皇揭过此话题,又看向了陆沅,“假的变成真的了?”
陆沅面不改色地说道:“太上皇这叫什么话,原本就是真的。”
太上皇感慨道:“让你去攀个亲,你竟是真亲。这运气,连朕都有些羡慕了。”
陆沅道:“您可是太上皇,犯得着羡慕一个臣子的运气?”
太上皇道:“行了,这种话就不必在朕面前说了,朕整日听那些朝臣们说,听得够够的了。你们此去西南,不会只有这两个发现吧?”
陆沅顿了顿,说道:“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臣以为,此事由当事人来说比较合适。”
“你这是在与朕卖关子?你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啊。”
太上皇扫了眼桌上的棋盘,“也罢,朕姑且等着吧。”
他话锋一转,“楼兰突然入京,所图非小事。”
阿木鄯死在幽州的事,陆沅早已书信禀报了太上皇,是以,对于楼兰使臣的来访,太上皇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楼兰王妃丝毫不提及阿木鄯遇害一事,仿佛此番单纯是为了朝贺而来。
越是如此,越是深不可测。
“你们要当心。”
太上皇提醒。
“臣明白。”
陆沅应下。
太上皇又看向孟芊芊:“你小弟不错,是个好苗子。”
孟芊芊客气说道:“在太上皇面前献丑了。”
太上皇笑道:“能打败楼兰第一大力士,又怎会是献丑?让他去国子监念书吧。”
孟芊芊应道:“是。”
“什么?去国子监?我才不去!”
回宫的马车上,孟朗对于自己即将入学的事表达了强烈抗议。
孟芊芊道:“这是圣旨,抗旨是要砍头的。”
孟朗嘀咕道:“搞什么啊?我刚打败了楼兰高手,不赏我就算了,还罚我去念书?”
孟芊芊瞥他一眼:“进国子监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还嫌弃上了。”
孟朗哼唧道:“谁爱去谁去!”
马车停下。
一柄长剑伸进车窗,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与此同时,马车外响起了一道冰冷而又充满杀气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孟朗秒怂:“我爱去,我明天就去。”
辰龙收了剑。
孟芊芊弯了弯唇角。
一物降一物,真是没错啊。
下了马车后,孟朗气急败坏地回了院子。
檀儿玩累了,打着呵欠去睡觉。
小家伙在太上皇那儿玩了一整日,也耗空了全部体力,在清霜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芊芊与陆沅下了马车。
辰龙上下打量了孟芊芊一番,见她毫发无损,放下心来。
“进去说话。”
陆沅给了辰龙一个眼神。
辰龙留意到了暗中尾随的影子,打算上前,被孟芊芊摇头制止。
辰龙转身进了府。
“楼兰人跟踪你们?”
他问道。
孟芊芊道:“应当只是障眼法。”
辰龙想了想,点头说道:“阿依慕兰要做,会做得更隐蔽。今日楼兰人可有大闹宴会?”
孟芊芊笑了笑:“大闹谈不上,塞了个舞姬到天子后宫,又派第一大力士多努与孟朗比试了一场,孟朗赢了。”
辰龙道:“他要是输了,可以提头回来见我了。”
陆沅嗤了一声。
辰龙冷冷地看向他:“你有意见?”
陆沅双手抱怀,眉梢一挑:“没。”
辰龙:“有也给我憋回去。”
陆沅:“行,你是大舅子,让着你。”
他今日心情不错,不和某人计较。
孟芊芊言归正传,将与楼兰王妃打赌的事说了。
“我问及商家兵书,是想试探在不在她手中,她回答得很干脆,不知是真是假。”
辰龙道:“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孟芊芊蹙眉:“哥哥是想……”
“我出去一趟。”
辰龙背着重剑,义无反顾地出了府。
孟芊芊回头:“哥哥他……”
陆沅风轻云淡地说道:“迟早是要去的,拦不住。”
孟芊芊听出了一丝不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陆沅叹道:“我也只是猜测,阿依慕兰与辰龙之间,或许很早便有私怨。”
月黑风高。
楼兰使臣们回到了专程用来接待使臣的官邸。
多努伤势严重,楼兰的大夫正在为他全力医治。
墨奕冷冷地守在床前,问大夫道:“如何?”
大夫摇头:“不好说,我尽力而为。”
墨奕明白多努凶多吉少了,他即使捡回一条命,这一身武功也再无法恢复如初。
不是身体上的限制,而是他的意志力被那个少年击垮了。
在二人决斗的最后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多努眼底的恐惧。
这是他在少年的脸上不曾见到的。
不论少年有多狼狈,他始终不曾惧怕多努。
墨奕去见了楼兰王妃,将多努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了她。
楼兰王妃的神色没有丝毫忧虑:“知道了。”
墨奕也并不担心。
他们楼兰的实力,绝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墨奕还想再禀报什么,阿依慕兰道:“你先退下,今晚不要打搅我。”
墨奕虽觉奇怪,仍是恭敬应下:“是。”
墨奕离开后,阿依慕兰屏退了女使。
屋内只剩她一人。
她喝着凉水,淡淡说道:“现身吧。”
辰龙自暗影中推开房门,缓步入内。
一双犀利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阿依慕兰。
阿依慕兰并未看向他,便开口问道:“我如今该叫你什么?商栩,还是楼兰世子?”
“随你。”
辰龙冷冷地说道。
他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问道,“你把人全支走了,不怕我杀了你?”
阿依慕兰从容地说道:“杀了我,你便再也寻不回商家的兵书。”
辰龙道:“所以兵书在你手中。”
阿依慕兰踌躇片刻:“让我想想,中原人会怎么说,兵书并不在我手里,但我手里有能写出兵书的人。”
她说这番话时,终于朝辰龙投来了意味难辨的眼神。
辰龙瞳仁一缩,捏紧了双拳。
能写出商家兵书的人,莫非是——
阿依慕兰收回视线:“不要轻举妄动,商栩。”
“儿啊……快走……”
“娘……你怎么了?”
“娘快不行了……你赶紧离开这里……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你来过……”
“我不要……我不走!我要和娘在一起!”
“来不及了……你……你先藏在床底下……”
四岁的他被娘亲塞进了床底。
他看见一双精美的靴子走了进来,往上是皮革做的裙摆,再往上他看不见了。
然而他听到了无比清冷悠远的声音,像是隔着河川,又像是九天瑞雪。
“你该上路了。”
女子说。
“没想到,连你也来送我一程,这一切,是你干的吧?你有没有想过,他今日能为了别人废黜我,他日也能为了别人抛弃你。”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命运,从不会让一个男人去掌控。”
“是吗?可是你啊,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呢……阿依慕兰。”
京城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辰龙在雨水中一遍遍忍受回忆的凌迟。
阿依慕兰……阿依慕兰……
阿依慕兰!!!
“哥哥!”
孟芊芊的声音唤醒了他。
辰龙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都督府,双手握着自己的重剑。
雨水停了。
地上一片狼藉。
却不是被雨水冲刷的,是被他的剑气毁了。
“我……”
他如梦初醒,扔了手中的剑,后怕地看向孟芊芊,“我可有伤到你?”
孟芊芊摇头:“没有。”
辰龙弯身,拾起地上的青龙剑,背对着孟芊芊,猩红着眼眶说道:“我要出去一阵子,接下来可能不会现身,正好孟朗也要去国子监念书了。”
孟芊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哥哥,阿依慕兰和你说了什么?”
辰龙道:“兵书在她手里,我会拿到兵书,再杀她。”
孟芊芊往前一步:“哥哥,我来杀。”
辰龙用帕子擦了剑,将长剑放回剑匣:“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跟爹娘,还有将军府没关系。”
孟芊芊眸光一动。
辰龙道:“我走了,你保重。”
孟芊芊欲言又止。
看来陆沅猜对了。
楼兰元妃的死,与阿依慕兰脱不了干系。
辰龙刚出都督府,便与姬篱不期而遇。
姬篱摇了摇折扇,对辰龙道:“哟,无处可去了?要不要上我那儿借住一阵子?”
辰龙问道:“她让你来的?”
姬篱嗤道:“不然呢?你又不是阿蛇,我会来接你?”
孟芊芊早预判到了一切,知道他想杀了阿依慕兰,也知道他不想连累都督府。
如果他愿意留下,她求之不得。
如果他要独自离开,她也为他寻到了新的去处。
“你的公主府,多有不便。”
他拒绝。
姬篱翻了个白眼:“谁要带你去公主府了?”
一刻钟后,二人现身在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庭院,正是风水胡同里属于姬篱的那座宅子。
辰龙古怪地皱了皱眉:“你……让我住这儿?”
姬篱被灰尘呛到,咳嗽了几声,说道:“不然呢?你想住哪儿?”
辰龙道:“好歹来间像样的客栈。”
姬篱炸毛:“喂!我一天只挣五个铜板,上哪儿给你找客栈?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啊!”
“你走吧。”
辰龙不想与他废话。
能忍受这只鸡的人,只有巳蛇。
他不是巳蛇。
姬篱掸了掸袖口的灰尘:“走什么走?这儿是我家!”
“你也住这儿?”
辰龙古怪地问。
姬篱指了指满是灰尘的桌子:“说了这是我家,我不住这儿住哪儿?”
“你不当你的驸马了?”
辰龙问。
姬篱啪的打开折扇:“当啊,一码归一码,这不是兄弟有难,同为十二卫……”
辰龙顿了顿,一针见血地说道:“你被宛平公主撵出来了吧?”
姬篱:“……!!”
“你不要太过分,我警告你!公主爱本帅卫如命,会将本帅卫撵出府?明明是本帅卫自己要来陪你这个兄弟!”
他话音刚落,一辆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姬篱唰的往外一指:“瞧!接我的人来了!”
车夫扔下一个包袱,和一个搓衣板,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一整个尴尬住的姬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