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
司曹癸正在侧门外擦拭马车。
忽然间,他头也不回的抬腿向后踹去,身后传来一声痛呼。陈二铜捂住腹部,脸憋成了猪肝色怒斥道:“你做什么”
司曹癸转身,面无表情:“你鬼鬼祟祟靠近过来做什么”
陈二铜缓了许久,递出一吊钱:“陈迹昨日去了何处”
司曹癸没接钱,双手环抱着斜睨他:“就这么点”
陈二铜瞪大眼睛:“昨天给的一百两够你好几年花销了,你还想怎样”
司曹癸摇头:“一百两一两都不能少!”
“想屁吃呢,现在一两都没了。”陈二铜作势要走,可走到胡同口也没人喊住他!他
他只能又硬着头皮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门通宝:“赶紧说,陈迹昨日去哪了?”
司曹癸用指肚摩挲佛门通宝:“他昨日先去了天宝阁,再去梅花渡待了一天,有许多沈公子唤来的盐商来京城买盐引,他应付到夜里亥时才回陈府!”
陈二铜疑惑道:“他去天宝阁做什么”
司曹癸慢条斯理道:“去天宝阁当然是给心仪的女子买首饰,不然还能做什么”
陈二铜鄙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他昨日有没有说过什么与盐引有关的事情”
司曹癸在车厢上回答道:“没有!”
陈二铜狐疑:“真没有”
司曹癸笃定道:“真没有!”
陈二铜转身就走!
司曹癸将佛门通宝戴在手腕上,敲了敲陈府侧门!
下一刻,陈府侧门打开一条缝隙,陈迹就站在缝隙里露出半张脸来!
陈二铜急匆匆回到骡马市街的陈家盐号!陈阅站在门前等候已久:“怎么说”
陈二铜气喘吁吁道:“陈迹的车夫说,陈迹昨日去天宝阁给女人买首饰,然后待在梅花渡一天没出来!”
陈阅挑挑眉毛:“就这些这车夫可靠吗”
陈二铜赶忙道:“大掌柜放心,小人这二百两银子砸下去,已经将他给彻底收买了,绝对可靠!”
陈阅摸着光滑的下巴将信将疑:“是吗?”
此时,本该在塘沽的陈斌从门外进来,拱手道:“大掌柜,小人回来了!”
陈阅嗯了一声:“说说,撒出去的人手怎么样了?”
陈斌逐一裹报:“李举人那边已经办妥了,前天夜里,他们送了四具尸体去皋台衙门,啸聚了四百余人在衙门前哭闹!另外,小人派去盯梢陈迹的也来汇报了,陈迹昨日先去天宝阁买了支钗子,而后去了梅花渡!”
“梅花渡这几日因为沈野唤来的大盐商,盐引卖得极快!陈迹在得知盐引见底后,申时去了六部衙门寻陈礼尊,想来是要从户部支出盐引来!但这会儿陈礼尊已经出发去了塘沽,毕竟塘沽是他推行税课革新的地方,出了四条人命,不去不行!”
“陈迹找不到陈礼尊,只能去寻边户,让边户也来梅花渡寄卖盐引应应急、不然这二月便要无引可卖!”
陈二铜怔住,这和车夫说得完全不同!
陈阅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白花老子二百银子,什么实话都打听不到,那车夫分明是和陈迹穿一条裤子的。”
陈二铜抱着腿嗷嗷乱叫!
陈阅转头看向陈斌:“你这边打探的消息和我这边的消息对上了!我笼络的边户来禀报过昨日陈迹曾去登门拜访过他们,申时到的,游说到亥时才离开,想来梅花渡里的盐引是真的快要卖完了,他才会如此着急!”
陈斌沉稳道:“正是!”
陈阅又问:“盯在梅花度的人手怎么说有没有见人运东西进去”
陈斌摇摇头:“没有,而且有人专门在梅蕊楼里假扮盐商,他们亲眼所见,金陵、扬州、苏州的盐引都已卖完,连墙上的竹牌都取下来了。”
陈阅冷笑道:“今晚就动手、务必要在陈礼尊回来之前将他撵出京城!陈二铜,你今日就带人守在梅花渡,只要金陵的盐引挂上就立刻买回来,务必让他手里一张都没有!这次若再办砸,你就陪我一起去水塘里躺着!”
陈斌好奇道:“掌柜,您先前给二老爷说,这梅花渡的盐引交易有个致命的空子可钻,到底是什么”
陈阅斜睨他一眼:“急什么,晚上就知道了!”
陈斌低头拱手:“是!”
入夜,梅花渡热闹起来!
西边是为柳行首慕名而来的京城达官显贵,从正门进,东边是为盐引而来的各地盐商,从后门进!
百顺胡同近日闹了三件怪事,一件是金陵来的花魁柳素突然离开三山会的白玉苑,去了梅花渡借籍,一件是这胡同里来来往往的好些商贾无心女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件是梅花渡里人满为患,一个梅花渡里的人比百顺胡同其他家青楼加起来的人还多!
后门胡同外,陈阅从一顶轿子钻出来!
陈斌早早等在此处身后还跟着几名边户,身边放着几口大箱子!
他对陈阅低声道:“从边户手里收拢来两万张运往金陵的盐引,还没给银子!”
这些边户,往日里收些陈粮掺了沙子送去边镇换盐引,再将盐引拿回京城售卖给大盐商们!
运粮的成本在一二两钱,回来则能将盐引卖出一二两钱零几厘的价!
他们没有支盐的门路,只能仰仗着大盐商赚些微薄的利润,乃是所有盐商里最卑微的苦力!
陈阅扫了一眼苦哈哈的边户们:“记得告诉他们,若不按我们说的做,往后就别想在京城讨生活了!”
陈斌低声道:“已经警告过他们了……掌柜,接下来该怎么做,您说的那个空子到底是什么”
陈阅嘿嘿一笑,指着地上的箱子:“这梅花渡寄卖时只需记录盐引字号,盐商却不用将盐引留在他们梅花渡里,对也不对”
陈斌若有所思:“确实如此,陈迹应是防着有人一把火烧了梅花渡,若是里面的盐引全被烧去,他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所以卖盐引的商贾,只需要在梅花渡登记盐引字号即可,有人买盐引了,卖家再拿着盐引去,限一日之内交割!”
陈阅点点头:“如今他梅花渡已经没盐引可卖了,我若是去寄卖几万引,等有人出钱买下盐引,我却不去交割,他该怎么办?”
陈斌愕然:“商誉扫地!”
陈阅又道:“那若是我遣人去买盐引,等他收了我的银子,却拿不出盐引,我让他退银子,他也退不出来,我能不能报官抓他?”
陈斌恍然:“原来如此!可他既然收了银子,怎会退不起这笔银子”
“这便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陈阅对陈斌吩咐道;“让边户们抬着盐引去寄卖,记住务必把盐引抬出来!等他把竹牌都挂上,再让盐号里的伙计去把刚刚挂上的盐引给买了,等明日过来交割,办完事所有人都去盐号里待着,谁也不许踏出盐号半步,以防有人通风报信!”
陈斌低头抱拳:“是!”
陈阅看着边户们抬着盐引进入梅花渡,转身上了轿子:“去梅花渡正门!”
轿子在八大胡同里兜兜转转去了正门,陈阅大摇大摆的走进梅花渡,寻了个红梅楼三楼凭栏处的座位,一边独自饮酒,一边若有若无的将目光投入梅花院子里!
半个时辰后,他看见边户们寄售之事,又抬着盐引匆匆出了后门,这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陈斌领着一众伙计从后门进来,直奔灯火通明的梅蕊楼!仅过了一炷香,陈斌又令人匆匆而去,想来己是付过了银
事情到此,已成一半!
陈阅目光深邃,沈野的影响力远超想象,这几月便引得大批盐商将盐引抢购一空!
他安插的人手一直默默混在其中,暗自计算着陈迹所售的盐引数目!
这几日,梅花渡售出盐引约三十四万引,其中三十万应是陈家盐号盐引,还有四万则应是盐商寄售!
按理说,梅花渡现在确实没有盐引可卖了!陈阅盘算许久,心中稍安!
如今各家掌柜还没将盐号亏空填补上,所以公账上只有四万两银子!再加上方才陈斌去买盐引所付八万两,陈迹此时于中应该只有十万银子!
掏空了这十万两银子,只要陈礼尊不在京城,只要陈迹明日拿不出赔偿银子,明日便是陈迹的死局!
陈阅转头看向红梅楼内一张八仙桌旁,那里正独自坐着一位身穿皮裘的中年人!
他举起一杯酒,隔空敬了敬中年人,中年人亦隔空致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中年人放下酒杯离开红梅楼!
待他来到梅花渡后门,此处正有二十余名汉子默默等待着,身旁还搁着十余口大箱子!
这些人双颊晒得紫红,皮肤粗粝的像是西北塞外的岩石!
中年人平静道:“抬着箱子跟我进去!”
二十余名汉子鱼贯而入,直奔灯火明的梅芯楼!
进到门内,不顾梅芯楼中吵闹的商贾,这二十余名汉子忽然将箱子齐齐扔在地上,
巨大的响动惊得满场皆静!
商贾们看见汉子腰间的短刀,纷纷后退,让开一条路来!
陈迹正与袍哥低声交谈着什么,听闻箱子砸地声,当即转头看来:“诸位好汉有何贵干”
领头的中年人咧嘴笑了笑:“李某是边镇的运粮客,也是诸口中的边户,专走大同这条门路!这些年手里攒了不少盐引,好不容易运到京城来了却谁也愿意收,都说我这盐引支不出盐来!”
中年人将手扶在腰间刀柄上,大大咧咧道:“李某昨日吃酒时听闻你们这里可以卖盐引,便把这些盐引抬过来了!”
陈迹笑着拱手:“那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就是买卖盐引的地方!您可以在我们这里登记造册、挂牌寄卖……”
中年人摇摇头:“李某是粗人,不懂您们这些京城的规矩!李某只问一句,这里有四十万张盐引,以三钱银子一张卖你,你收还是不收等这批盐引换了银子,李某便领着兄弟去干别的营生,这倒霉催的边户谁爱当谁当!”
三钱银子一张,比从户部支取还要便宜些,四十万张,合计十二万两,但转手便是十倍的利润!
收还是不收
陈迹拱手道:“收,袍哥,请账房先生点一点盐引,然后将十二万两银子支给他们!”
清点盐引是个苦力活,账房先生便是粗略过一遍,也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待确认盐引没有问题,袍哥当即取来陈家盐号的二只檀木箱子,连带今晚刚收的八万两佛门通宝,一并交付给这群汉子!
李姓边户嘿嘿一笑,转身便走得无影无踪!
可汉子们才刚走,梅蕊楼里的账房先生却忽然说道:“不对啊!”
陈迹转头看去:“何处不对,盐引是假的吗”
账房先生摇头:“盐引自然不是假的,可这么多盐引里,为何独独没有金陵的盐引?”
梅蕊楼里烛火摇曳不定,照得陈迹眼睛里的光一阵闪动:“兴许他们已将金陵的盐引一并卖给某个大盐商了吧无妨,将盐引收好吧,这批盐引能让你我大赚一笔,可千万别让人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