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山谷,驱散了黑夜的寒气。
陈迹在山林间驻足回看,亲眼看着数十名五猖兵马坦然站在阳光下,化作一缕缕骨灰随风而去。
如今野火物归原主,陈迹却只觉怅然。那一张张白骨面具下的人,似乎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声音和面孔,可那些名字他却一个都不记得了。
他应该记得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消散后,还会不会被血祭重新唤到人间来人间之前他们生活在何处消散后,还会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陈迹不得而知,这些得回去问张夏,但现在还不能回去!
陈迹低头看着泥土与腐叶里的鲜血一滴滴延伸到山林深处,他循着鲜血的痕迹往北
方追去,一路上,血迹由多变少,但始终不曾断绝!
从香炉峰往北,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
陈迹定定的站在山林里,看着十丈开外的一颗大树树冠,不远离,也不靠近!
树冠茂密,远远看去树冠里拢着阴影,好像藏着个人,又好像空无一物!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廖先生缓自树冠跃下,少了右臂面色苍白!
手臂伤口处似是抹了伤药己用腰带扎紧,却还有血顺着布缕滴下,他没想到陈迹竟有如此耐心!
廖先生狼狈的靠在树上、遥遥看向陈迹:“陈家公子,你是来救老夫的吗”
陈迹不动声色:“在下方才见那些鬼物追杀廖先生,特来相助!”
廖先生声音微弱,缓缓坐在树下:“老夫也是为了救你,才与那些鬼物厮杀受伤……”
陈迹诚恳道:“廖先生大义,在下铭记于心!”
廖先生抬起仅剩的左臂对陈迹招招手:“劳烦陈家公子过来扶老夫一下,老夫身受重伤,得赶紧回京治伤!”
陈迹又诚恳道:“廖先生,我不过去!”
他的剑种在山林里贴地而行,宛如三只毒蛇,在廖先生周围伺机而动,但此人看似虚弱,实则滴水不漏,不露破绽!
以剑养剑,第三枚剑种!
时那柄以香炉峰蕴养万年的镇岳剑被化为剑灰,陈梦第三条斑纹里凝聚出第三枚剑种,连同另外两柄黑铁剑种一并变化为黄铜色!
想用剑种一击毙命!
陈迹仔细观察,可他看了许久也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
若露了剑种还被瘳先生逃过一劫,自己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太子和廖先生了!
山林间重新安静下来,风吹着树叶从两人之间贴地滚过,廖先生的面孔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廖先生凝声说:“你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些鬼物又为何转过头来围杀老夫”
陈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知!”
廖先生狞声道:“是你唆使那些鬼物来围杀老夫”
陈迹站久了,于是也找个地方坐下,缓声劝慰道:“若是我唆使他们,您们一个都活不下来!廖先生不要想那么多,累了就睡一觉吧!”
两人遥遥对坐相望,彼此无语!
廖先生胳膊伤口处缓缓渗着血,陈迹则安然无恙!
廖先生忽然站起身来,陈迹也同时站起身来!
廖先生往陈迹这边走了两步,陈迹便往后退了两步,气氛诡异,各怀鬼胎!
廖先生终不愿伤势迁延,转身往北走去:“陈家小子、莫再跟来,不然老夫必杀你!”
可陈迹像是没听见似的,就这么慢慢跟在廖先生身后!
廖先生忽然狂奔起来,陈迹便跟着他狂奔了十余里路,生生跑出香山地界!
廖先生回首怒目相视:“老夫与你何仇何怨,为何紧追不放?”
陈迹镇静道:“廖先生不必装傻,你为何会出现在香炉峰,彼此心知肚明!”
廖先生和缓了语气:“这原本是一场误会……”
陈迹打断道:“为了张二小姐”
廖先生默然!
陈迹遥望廖先生:“我在固原好歹救过太子的命,太子为了张二小姐想杀我,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
廖先生忍着肩膀处的疼痛,皱眉道:“殿下回京之后,数次邀约张拙张大人,还请了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做中人,可张大人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猜到殿下何意,便始终避而不见!我后来才打听,原来张大人是中意你!”
他话锋一转:“不过殿下心意已改,回京后,老夫便会使人上奏,请陛下为他与齐家二小姐赐婚!”
陈迹笑道:“齐二小姐中意士子黄阙,想来是不会同意的!”
廖先生浑不在意:“此事岂容女子做主”
陈迹摇摇头:“廖先生,你与太子其实是一种人,你们不太在意别人的死活!你们活着,我睡不着觉!”
趁陈迹说话时,廖先生化作一团黑烟朝陈迹汹涌而来,可陈迹站在十丈外动也未动,只静静地盯着黑烟面不改色!
只见黑烟飘了六丈,便不得不落显出廖先生的身形来,廖先生喘着粗气,直勾勾盯着陈这小子,仿佛算准自己一次只能飞这么远、相隔十丈杀不了人!
他默默算着自己与陈迹的距离,只余四丈!
提起一口气或许能杀到陈迹面前,可陈迹若再一退,他便又要落空!
落地时后手用尽还要面对陈迹的反杀,这四丈距离……似乎是陈迹给他留下的饵!
廖先生默默算计了半响,看着气定神闲的陈迹迟迟不敢动手!
下一刻,他竟转身继续往北逃命!
寻道境与先天境的行官对峙,竟是寻道境落荒而逃!
廖先生在前面跑,陈迹在后面跟,廖先生忽然想起野狼捕猎时,会驱赶猎物,几天几夜,直至猎物筋疲力竭走投无路才开始围猎!
现在,他就是那个猎物,陈迹想要做那头狼!
可廖先生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他辨认方向,朝东边迂回而去,只再跑五里地,便听见有急促的水花声!
再往前数百步,只见山间一条湍急河流穿谷而过!
石岸与水面落差极大,宛如断崖两岸相距十余丈!
此河名为剑泉河!
有人曾说,河中泉水自香炉峰来,河水带着一缕剑意将平地割成山谷,仿佛一柄剑将大地割出一条裂隙!
有人曾在河边参悟剑意,悟得少许,跻身先天!
也曾有人循着泉水到香炉峰去寻那一缕剑意来处,却始终未果!
廖先生听见水声时,便越跑越快,他来到断崖旁纵身一跃,从空中跨出数丈之距,却难跨这十余丈的河流!
忽然化作黑烟,直到他将要坠落河中时,一团黑烟飞向对岸!
黑烟滚滚,廖先生飞至对岸时还差一步之距,却不得不散去!
廖先生显露出身形,借着惯性堪堪用左手抓住断崖上的一棵斜柳!
伤口牵动时,疼得他一身冷汗!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湍急的河流,再单臂奋力一拉,整个人飞跃而起,狼狈的滚落在河岸上!
廖先生躺在岸边喘着粗气,久久没有起身!
陈迹在对岸看着,沉默不语,这十余丈是他跨不过去的鸿沟!
廖先生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好整以暇的看向对岸:“陈家公子请回吧,今日之事,老夫必有后报!”
陈迹笑了笑:“廖先生,太子还在香山,在下这就去杀太子,你要不要回来救他?”
廖先生心中一惊!
太子死士还有二十人,可陈迹若是真想将太子永远留在香山,他无法笃定会是什么结果!
廖先生冷笑道:“坚子敢杀一国储君?”
陈迹淡然道:“廖先生,你猜我敢不敢?”
廖先生沉默不语,他知道陈迹敢,他只需要看陈迹的眼神,就知道这少年真的敢!
陈迹哈哈大笑:“瘳先生,忠孝仁义,你恐怕一个字都不占!”
廖先生勃然大怒,隔河驳斥:“你又懂什么是忠孝仁义老夫辅佐殿下十余年,为他做了多少事情,你又怎会知道”
陈迹问道:“包括毒杀陈家三十四口人吗”
廖先生眯起眼睛:“你是要为那三十四条贱命报仇”
“在下无意报仇,在下杀你自有缘由!但在下也想纠正廖先生一点、他们的命并不贱!”
陈迹对廖先生拱手道:“请廖先生回来,继续辅佐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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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面色变了又变,却始终没有回到对岸!
陈迹来到断崖边缘,凝视着廖先生:“瘳先生,我说过你和太子是一样的人,你们嘴里的大义,不过是你们将坏事做尽后,给自己找了一层好看的皮,仅此而已!”
廖先生冷笑着后退:“随你怎么说,后会无期!”
他回不去京城了!
香山之事意外太多、牵涉甚大,他己有太多事解释不清!
若那解烦卫想将自己押入诏狱给梦鸡审讯,他脑子里的事情足够他死一百次!
必须离开宁朝!
可就在此时,陈迹忽然纵身一跃,跳入湍急的剑泉河里:“廖先生,别急着走,我们等会儿见!”
陈迹的话语声没入湍流、被白色的浪花带走!
廖先生一惊,赶忙来到河岸旁往河里看去,正看见陈迹从河面露出脑袋奋力游向自己!
“疯子,疯子。”他转身往北方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