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法度是那样,实际到了地方上,因为王小井他们造过反,他们家会被县衙着重关注、监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回访。
而地方的优惠政策,比如免除部份劳役、捐税等,他们这些人家往往会排在最后,或是被直接剥夺权利。
这种随机概率性的东西,还没法申诉。
汪县令既然特意提起,那就是能做到,这对王小井他们这样的人家重新融入乡邻无疑是最好的。
父母大人做出了一个表率嘛。
潘筠笑吟吟的。
一旁的潘素若有所思。
友好交流之后,潘素也已经上完香,并拿出十两银子求购平安符。
潘筠从袖子里拿出两张平安符,非常公事公办的迭好递给他们。
十两就是两张,没有多送一张。
汪县令不相信这个,所以他随手把自己的那份平安符塞进妻子的荷包里,给她挂在腰上,没有求它保护的意思。
潘素若有所思:“我看老爷刚才和潘道长相谈甚欢。”
汪县令摸着胡子道:“她是不是真有神仙手段,我不知道,但她有悲悯之心,又不慕权势,的确是名副其实。”
潘素:“来前老爷还怀疑人家是沽名钓誉之辈,怎么一面就改了?”
汪县令摸着胡子笑道:“所以,识人断事都不能想当然,夫人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潘素笑了笑,回头看了眼隐在山中云雾和香火间的山神庙,颔首道:“也好,你既然不想僧道参与县务,而潘道长也无心奉承,不如就当如此。”
汪县令连连点头,只要潘筠不在他的治理过程中使绊子,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多好?
回到县衙,潘素便让人准备礼盒。
汪县令“咦”了一声,好奇的问:“这时候给谁送礼?”
“是我表姐,她正月的生日,我想早一点将生辰礼送去,讨个巧,”潘素笑道:“表姐夫这不是你的顶头上司吗?两家还是要拉近一下关系。”
汪县令连忙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别人知道我们和明仁的关系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汪县令呼出一口气:“还是不要说的好,不然别人还当我是借明仁的势谋得的这官职呢。”
潘素笑着点头:“我知道,我让人悄悄的把礼物送去,不叫人知道。虽不叫人知道,但该走的礼还是要走。”
汪县令点头。
而此时,王费隐看着逐渐散去的信众,见潘筠一边打扫案台,一边问起新到任的汪县令,不由道:“这事要感激明大人。”
潘筠:“明仁?”
王费隐点头:“明大人为了玉山县可谓操碎了心。”
他道:“蔡晟虽招安有功,但功过不能相抵,玉山县之所以会造反,他占一半责任,加之重开银矿是皇帝的意思,朝廷官员不敢说是皇帝之过,就把能推的过错都推到了他身上,你们刚走没多久,他就被人拿进京城下了大狱。”
潘筠:“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没判吗?”
王费隐:“这种大案,一时半会儿判不下来,邓茂七现在还在福建攻城略地呢,我看朝廷想把两案并成一案,且有得耗呢。”
“玉山县经此一劫,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度降到最低,倒是道观寺庙的香火日渐旺盛,虽然我是三清观观主,但我知道,长此以往,于民无利,”王费隐道:“明大人也看出这一点,便在候官的一干人中千挑万选,选中了汪县令继任县令,他只是举人出身,若不是明大人极力和于大人推荐,于大人向朝廷进言,汪县令来不了玉山县。”
潘筠摸着下巴道:“这位汪县令看上去不是很聪明,但心思灵敏,这样的人直觉很准,他为人又还算正派,偏又有些小懒,正好合适玉山县。”
王费隐笑着点头:“百姓怕官员不作为,却又怕官员乱作为,像他这样的就很好。”
也很适合三清观和山神庙,他们一个观主神隐,一年有大半时间在闭关和深山里修炼;
一个庙祝还在学习阶段,一年大半时间在外面学习历练,都适合随性而为。
太想有作为的县令隔三差五的找他们,他们去嘛耽误时间,不去,又有怠慢之嫌。
比如之前蔡晟为何那么讨厌王费隐和潘筠,不就是他太想上进,太想有功绩了吗?
县令一和煦佛系起来,潘筠的事情立刻少了一半,心情也好了许多:“大师兄,我们再留几天就走。”
王费隐慢悠悠的问:“走去哪儿?学宫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吧?”
“您明知故问了是不是?当然是去吉安县了,璁儿多半要去泉州,我嘛,找机会去京城晃一圈,看看我爹和我哥哥们。”
王费隐倒未拦着,只是叮嘱一句:“你要记住,你已经突破第一侯,已经踏出红尘外,对父母家人,不可再投注过多的感情。”
潘筠:“我知道,您怕我不能接受父兄家人老去,走火入魔做出有违天道之事嘛,您就放心吧,《道元法则》我倒背如流。”
王费隐:“说到《道元法则》……”
“哎呀,这个,那个,天是不是要黑了?”潘筠立刻起身,冲还在打扫卫生的妙真喊道:“妙真,看看村里有没有人卖肉,我们买一块做晚饭。”
妙真应了一声,放下抹布,走到门边觉得不对,回头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一脸心虚?”
“胡说,我怎么会心虚?”潘筠擦掉额头上的汗。
王费隐无语的看着她,冲妙真挥了挥手,等妙真离开了才道:“哼,心虚什么?我是想告诉你,天师府要在《道元法则》上多加几条,邀请天下各名观去龙虎山讨论,我二月就要离山去龙虎山。”
潘筠呼出一口气,然后皱眉:“怎么还加?都这么多条规矩了,加上《学宫守则》,我头都快秃了,以后出门是不是还得先翻一下两本书,看看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
“你少抱怨,规矩再多也不耽误你犯事,我问你,上次在常州府,你犯了几条法则和守则?”
潘筠摸了摸鼻子不语。
王费隐哼了一声,挥手道:“你也去吧,去村里找一下小十一,把她带到山上吃顿肉。”
“哦。”
小十一被寄养在王小井家,只是几个月不见,不仅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还开朗了许多,差点都不记得潘筠了。
小六子等人在她脑海中的记忆也在不断消退,再过几年,她可能就不记得这些哥哥姐姐们了。
她年纪太小了,不记事。
而且,那次差点饿死之后,她醒来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潘筠知道,人对于自己较为痛苦的记忆,大脑会特意去遗忘,去模糊。
明明应该是很记忆深刻的事情,但就是会沉到记忆深处,即便刻意去翻找,也变得模糊,甚至,直接就找不到。
所以她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上山,一山的人围着她玩了一阵,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又将在吉安县买的新衣服新鞋子给她,然后就把她扛在肩膀上送到山下去。
潘筠站在山口看她向小井娘奔去,被牵住小手后一蹦一跳,心情也忍不住飞跃起来:“她这样也不错。”
王璁:“小师叔,我已经让商号把小六子他们的画像带到外地,还翻了好几个人贩子的窝,目前都没找到人。”
潘筠声音低落:“把画像带上,商队所到之处都问一问,能把人找到最好,找不到……”
她顿了顿,到底是自己资助了好久的孩子们,声音低沉:“再看看吧。”
王璁应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山顶,提议道:“不如请薛韶帮帮忙吧。”
他道:“他叔叔是大理寺少卿,当官的要是认真去找人,还是有很多渠道的,而那些渠道都是我们摸不到的。”
潘筠若有所思:“倒是可以一试。”
对薛韶,潘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直接就和他说了。
薛韶直接就答应了,这又不是坏事,且打拐也属于大理寺职责范畴。
“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去年既有天灾,又有人祸,玉山县乱得很,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人抓去了,还是自卖自身,或是……当时人流量大,怕是很难找到。”
潘筠:“我有心理准备。”
薛韶就给他叔叔写信。
薛瑄没想到,薛韶久不给他写信,突然给他写了厚厚一包信,打开,里面是十张画像,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薛瑄将画像压住,先看信,一旁的长随忍不住笑道:“大公子还真像老爷您。”
薛瑄一目十行的扫过,随口道:“我可没有他这份心气,你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去了吗?”
长随笑着摇头。
薛瑄叹息一声道:“他到底还是修道去了。”
长随没想到,愣了一下后道:“薛太虚这是要带坏族中子弟啊。”
薛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子孙亦各有前程,薛韶不是三岁小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想,他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老爷既然理解,为何又如此怅然?”
薛瑄叹息:“只是人生苦短,我怕他走错了路,将来再想回头,会发现时间不够了。”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从前总觉得父母管教子女,想的太多,以至攥紧手中的风筝线,反倒使风筝坠地,可现在轮到我,方知,这是不由自主。
明知是不好,不该的,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去做。知行不一……”
薛瑄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自己失望不已。
长随有听没有懂,决定沉默以对。
他对老爷经常这样,薛瑄也习惯了。
看完信,就拿过画像仔细看起来:“天灾人祸,人得送到安定繁华的地方出售才能赚大钱,就从京城开始找起吧,以京城为圆心向外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