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发生。
章惇被禁军拽进了暗巷,自己紧紧捂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眼神里闪过各种情绪,惊惧,害怕,深思,以及愤怒。
无论什么人指使,今夜他只要能逃出生天,大宋这官场就好不了了。
刚才的那阵箭雨,射中了不少禁军,幸好没射中章惇,他仍毫发无伤,但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章惇是文官,这些年基本没有戎马经验,遇到这种武力才能解决的事,此刻却已变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处置。
半晌后,章惇才努力冷静下来,智商终于上线了。
“你们分一个人出去求救,御街上的巡夜禁军不少,每隔一炷香时辰便有一队禁军经过,你们抓紧机会跑出巷子,只要见到巡夜的禁军咱们便得救了。”
保护他的禁军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遵令,分出一人趁着夜色飞快跑出暗巷。
然而这人刚出了巷子,不远处的一家空置的酒楼屋顶便嗖地射来一箭,将报信的人射倒。
暗巷内,章惇和禁军面色陡变。
“好猖狂的贼人!”章惇咬牙怒声道。
一名禁军惊惧地道:“这伙贼人今夜怕是不肯放我等活命了!”
章惇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凶光闪烁:“究竟是谁?是谁要置老夫于死地?”
脑海里完全没有答案,章惇这些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朝中所有的元祐党人基本都是嫌疑人。
不仅如此,章惇在自己的新党里也得罪了不少,毕竟宰相难免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新党里的许多官员明里暗里其实也透露过对他的不满。
当然,还有就是最近满城风雨的传言,传说他坚决反对端王即位,话若传到端王耳中……
想到这里,章惇猛地一惊,脸色数变。
端王……不会如此大胆吧?在这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他怎敢悍然动用刺客清除异己?
可是,谁能说得准呢?
端王如今才是少年,正是冲动不计后果的年纪,而且王府里养了不少幕僚门客,一件事情的促成,往往只需要一个念头,一道命令。
章惇使劲甩甩头,现在不是思考凶手的时候,此刻他要做的是活命。
活下来,一切才有可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章相公,贼人将巷口封死了,出去便射杀。”一名禁军惊惶禀道。
章惇沉着脸,道:“收集巷子里所有可燃的东西,放火,向巡街禁军示警!”
身边的禁军急忙收集巷子里被人遗弃的破木头,油纸,枯草等物,堆在一起后点上火。
火光瞬间冲天而起,照亮了附近的夜空。
章惇等人刚松了口气,便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显然对方贼人没想到章惇弄出了这一招,火光很快就要引来禁军,他们不得不冲进巷子里动手了。
章惇脸色一变,怒道:“贼子张狂!”
身边保护他的禁军尽管自己怕得不行,然而此时职命在身,他们不敢后退,只好拔刀上前,与刺客混战在一块。
章惇紧盯着战况,脚步不自觉地缓缓后退,这时一支箭矢无声地射来,火光中闪过一道黑影,章惇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缩头。
冷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死死地钉在暗巷的土墙上。
章惇心神俱裂,这是真奔着要他命来的啊,箭矢的速度和力道,一点都没留手。
贼人显然不是想绑架挟持他,而是真打算杀了他。
章惇神情惊惶,步步后退,瞋目裂眦地看着保护他的禁军被贼人一个个劈翻,然后朝他逼近。
“老夫乃当朝宰相,尔等贼子安敢!”章惇厉色喝道。
刺客大约十几名,他们黑衣黑巾蒙面,沉默不言步步逼近。
章惇一退再退,退无可退,这条暗巷是死巷,除非他现在翻墙,否则根本无路可逃。
看着刺客们手里的刀,在火光的衬映下,闪烁着幽幽寒光,章惇此刻已是魂飞魄散。
任何人都没那么容易看透生死,宰相也不例外。
位高权重,万人之上,富贵荣华傍身,得到的越多,越是怕死。
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他们的刀几乎已快架到他脖子上,章惇终于死心了,绝望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距离那条暗巷仅一街之隔的一间民居内。
一名黑衣人站在赵孝骞面前,恭敬地半躬着身子,沉默地站立。
赵孝骞眯眼看着不远处暗巷的火光,不由噗嗤笑了:“还知道放火示警,章相公倒也有点东西……”
黑衣人站在身后一言不发,赵孝骞有些无趣地咂咂嘴。
这些死士都一个德行,人还活着,却跟死了一样,完全没有情商,不主动发问,他们绝对不说一个字,跟他们聊天更是想都别想。
“不会出事吧?你们收着点儿,别真把章惇弄死了。”赵孝骞有些担心地道。
黑衣人终于开口了:“不会的,世子有过吩咐,我等绝不会失手杀他。”
“巡夜的禁军何时可至?”
“五息之内必至,章惇便可得救。”黑衣人道:“巷内我们留着几名禁军没杀,故意与他们缠斗,就是在耗时间等巡街禁军到来。”
赵孝骞点头。
今夜刺杀章惇的行动,是赵孝骞一手策划主导。
章惇当然不能死,这老家伙虽然与他不怎么对付,但至少目前大家都站在同一条战壕里,毕竟他和章惇都是赵佶的反对者。
赵孝骞要做的,便是在赵煦病危之际,把汴京的这潭水搅浑,越浑越好。
水一旦浑了,各方人马就该浮出水面了,他们各自粉墨登场,为夺嫡而打个头破血流。
而赵孝骞,只是个失势的亲王,挂了个枢密院二把手的官职,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无害的,除了已经知道他本来面目的赵佶。
不过今夜之后,赵佶怕是麻烦缠身了。
至少刺杀章惇这桩大案,赵佶就很难洗白。
祸水东引,浑水摸鱼,赵孝骞亲自策划的手段,足够赵佶喝一壶的。
前面关于章惇和皇储的所谓流言,也是赵孝骞下令散播出去的,为的就是给今夜刺杀章惇埋下伏笔和因果。
今夜之后,汴京将掀起惊涛骇浪,而赵佶,则无可避免地被陷入风暴的中心。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先背黑锅,再挨闷棍,最后千夫所指,厚着脸皮登基……
破败的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黑衣人走进院子,躬身禀道:“世子,巡街禁军已至,我们的人已撤走,章惇得救了。”
赵孝骞满脸恶意地笑道:“章惇有没有尿裤子?”
“呃,小人不知。”
赵孝骞又问道:“他哭了没有?”
“呃,好像没哭,被禁军救出来时,好像很平静。”
赵孝骞有些失望,喃喃道:“这老家伙还真绷得住,若是这时朝他家扔一个炮仗,就不信他不尿……”
赵孝骞仰头看着夜空,叹道:“都各自散去吧,明日的朝堂,一定很热闹。”
第二天,果然热闹了。
当朝宰相深夜被刺的消息,天亮之前便已传开,很快满城皆知。
赵孝骞清早还在补觉,便有宫人传旨,官家急召觐见。
赵孝骞穿好官服出门,来到延福宫。
福宁殿内,已是雷霆风暴席卷,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煦脸色铁青,不时捂住胸口,眼神愤怒地瞪着开封新上任的知府李南公,还有几名跪在殿内一言不发的巡街将领。
赵孝骞小心地走近,赵煦抬眸瞥了他一眼,铁青的脸色这才稍有松缓。
“昨夜子时,就在朕的国都,居然发生行刺当朝宰相的大案,开封府,你是怎么做事的?偌大的国都交给你,治下却发生如此恶劣的大案,你该当何罪!”
李南公浑身一激灵,他就任开封知府才几个月,千头万绪的事情还没理清楚,眼下就发生了这么一件要命的大案,说实话,他真扛不住。
李南公的履历还是颇为精彩的,他是进士及第,当过几任县令,也当过延安知府,还当过转运使,入直龙阁,宝文阁待制,后来攀附章惇,这才得了开封知府这个官职。
昨夜是章惇的噩梦,其实何尝不是李南公的噩梦,自己的顶头上司和靠山差点在汴京丧命,李南公的魂儿都快吓飞了。
一大早就被赵煦叫到宫里挨骂,骂了快一个时辰,李南公脸上的唾沫还没干呢。
见赵孝骞走进殿,赵煦终于懒得骂他了,转而看着赵孝骞。
“子安,昨夜之事你可听说了?”
赵孝骞点头:“臣今早听说了,竟有贼人胆敢在汴京城内刺杀章相公,老实说,臣听到这消息半晌没反应过来,简直都不敢置信。”
赵煦阴沉着脸道:“事情是真的,这伙贼人当真好大的胆子,开封府和这些巡城的禁军也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说着赵煦又狠狠地瞪了李南公一眼。
赵孝骞一脸关切地道:“不知章相公可安好?”
赵煦叹了口气,道:“昨夜受了惊吓,今日还在府里休养,这几日怕是应不了差……”
“无事便好,幸好章相公吉人天相,自有天佑。”赵孝骞长松一口气,露出庆幸的表情,演技满分。
赵煦冷哼道:“此事已震惊朝堂,今日无数朝臣上疏,要求朕下旨严查,一定要把这伙刺客揪出来!”
“子安,开封府办不了的事,只能交给皇城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