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孝骞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为自己争取时间。
据赵颢在太医局收买的太医得知,赵煦的大限之期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了。
近日来赵煦吐血愈见频繁,几乎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状态,每日水米难进,人已越来越虚弱,种种迹象说明,赵煦的大限确实近了。
一旦赵煦驾崩,朝堂大乱,赵孝骞也就不必掩藏了。
回到王府,赵孝骞来到后院,发现今晚的后院特别安静,活爹也没有与他的侍妾们胡天胡地,王府透着一股久违的清爽气息。
第二天一早,赵孝骞刚从睡梦里醒来,便有丫鬟告诉他,宫里来人了。
这回不是赵煦召见,而是向太后召见楚王父子。
赵颢匆匆赶到赵孝骞身前,面色凝重地道:“太后召见,多半是立储之事……”
“老夫听说,官家的身体已入膏肓,昨夜又陷入昏迷,几名太医抢救到天亮,官家仍没醒。”
赵孝骞神色一紧:“这次官家熬不过去了吗?”
赵颢沉默片刻,道:“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可以肯定的是,官家离大限之日越来越近了。”
赵孝骞抿了抿唇,道:“既然太后召见,咱们还是快进宫吧。”
父子俩穿戴正式官服,出门上了马车。
进了延福宫,赵孝骞朝福宁殿方向看了一眼,赵颢在一旁道:“莫看了,此时官家危急,福宁殿已被诸班直封禁,除了太医和宫人,不准任何外臣探视。”
赵孝骞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径自走向庆寿殿。
在宫人的带领下,赵孝骞刚踏入庆寿殿,便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殿内正中摆了几张矮桌,看来向太后是打算赐宴,不过眼下官家这情况,谁都没心情吃这顿宫宴。
今日向太后没有垂帘召见,而是令宫女撤去了珠帘,以真容示人。
赵孝骞匆匆扫了太后一眼,然后便赶紧垂头,不敢正视。
向太后大约四十岁出头,容貌甚是艳丽,平日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颇有几分成熟的风韵。
赵孝骞不敢多看是因为讲礼貌,赵颢这活爹的教养明显差多了,一双小贼眼珠子不停地在太后的脸上,身上来回巡梭,眼神像一把毛刷子,刷得太后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几次三番,向太后朝赵颢投去不满的警告眼神,赵颢却像滚刀肉似的,不在意地呵呵憨笑,假装没领会她的意思。
向太后只好望向赵孝骞,露出慈爱的微笑。
“子安,本宫似乎很久没见过你了,上一次见你,还是前年的上元夜宗亲宫宴上,那时的你,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宗亲宫宴上尤为耀眼,所有的宗亲子弟对你羡慕极了。”
赵孝骞起身回道:“多谢太后挂念,臣这些年奉旨戍边,忙于军务,汴京回来得少。”
向太后欣慰地一笑,道:“多年前,子安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躲在人群里连声都不敢出,谁能想到数年之后,大宋社稷都要靠子安一力挽扶,你不声不响的竟成就这般功业,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太后言重了,臣从来不是什么大英雄,臣做的每件事,皆是奉官家的旨意办的,真正的英雄是官家,臣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
赵孝骞这番谦逊的话,令向太后的好感愈发深了,看着他的眼神满含笑意,如同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
面前的宫宴没人动筷,这样的场合里,所谓的酒菜全都是摆设,没人会饿着肚子来宫里吃这顿饭。
寒暄了几句家常,大家都是自家人,聊的话题大多是赵氏宗族之事。
接连提了好几位年轻的宗亲子弟,向太后随口夸了这些人几句,然而话锋一转,最终还是回到赵孝骞身上。
“本宫听说,今年子安喜添公子了?”太后好奇问道。
赵孝骞终于露出一抹微笑:“是,臣的一位妾室生了个儿子。”
向太后露出羡慕之色,神情忽又变得哀恸,低叹道:“若是小皇子茂儿还在世,如今怕是已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了……”
眼眶一红,太后垂头擦了擦泪,道:“明明是当太子的命,偏偏福薄,若茂儿尚在,怎会有今日这些繁琐麻烦。”
幽幽叹息之后,向太后抬头看着父子二人,道:“二位当知,官家无后,如今身子又……”
“官家若有不可言之事,二位作为宗亲,还望匡扶我赵氏皇族,尤其是子安,你在朝野甚有威望,望你念在与官家的多年兄弟情义,勿使朝局因官家崩逝而陷入混乱。”
赵孝骞急忙道:“臣一定尽力,报答官家的知遇之恩。”
向太后叹道:“如今官家尚在,朝臣已是议论纷纷,有人说要立长,又有人说要立贤,官家的兄弟只有五人,其中申王目盲不可选,其他的四人里,端王与简王最为合适,子安,你觉得何人可为新君?”
赵孝骞眉梢一挑,心中暗道终于说到正事了。
不过呵呵了,章惇那老狐狸昨日套了我半天话,都没得到一句实话,你觉得自己比章惇的道行深?
“君臣有别,臣不敢妄议新君之事,请太后莫为难臣。”赵孝骞义正严词地道。
向太后苦笑道:“今日是自家人的家宴,子安何必见外,若有想法不妨直言,你的话,本宫一定会认真听的。”
“臣觉得……端王可以,简王也不错,二人各有各的优点,无论谁即位,臣都不反对,臣也会继续当大宋的忠臣,子孙世代为大宋社稷效忠。”
太后都无语了,不经意地瞥了赵颢一眼。
你家这儿子嘴上抹万金油了?
看看他说的什么废话,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一句有营养的都没有,完全把本宫当傻子糊弄呢。
赵颢仍旧一脸呵呵憨笑,对太后的眼神浑若未觉,望向儿子的目光里甚至带着几分自豪和赞许,那意思分明是说,我儿应对得好,换了本王,也会这么说。
向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望向赵颢道:“楚王,你上次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赵颢一怔,满头雾水一脸迷茫:“臣说过什么话?”
“你!”向太后气坏了:“你答应过的……”
赵颢更是一脸无辜:“臣年纪大了,记性实在有些不好,太后提醒一下?”
赵孝骞不得不出来帮活爹打圆场:“太后莫怪,臣的父王渣得掉渣儿,他对女人的承诺向来是不记得的,太后不如给个提示。”
太后深呼吸,好好!紧要关头,本宫不跟你们父子计较。
“上次见楚王,楚王说过,与本宫同进同退,共同支持端王……”
赵孝骞飞快瞥了赵颢一眼,淡淡地道:“太后决定支持端王即位?”
太后坚定地点头:“是的,端王为诸王之长,可为新君,不违祖制。”
赵孝骞不置可否,道:“在朝为臣,在家为子,为人子者当遵孝道,臣一切听父王的。”
赵颢闻言脸面大添光彩,肥硕的胸膛都不自觉地挺了起来,一副老夫教子有方的得瑟模样。
太后也笑了:“楚王生性玩世不恭,却没想到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孩子,本宫实在羡慕。”
赵颢嘻嘻笑道:“臣其实也很优秀,日后与太后多多来往,定让太后发现臣的优点……”
“咳咳!”赵孝骞不自在地咳嗽提醒。
活爹啊,这特么是太后啊,你再说下去就是调戏了,勾搭寡妇好歹也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吧,太后虽然也是寡妇,但那是你能勾搭的吗?
太后的脸色也僵了一阵,这才勉强笑道:“楚王还是那么风趣,呵呵,自家人,无妨的。”
赵颢讪讪一笑,道:“臣记起来了,确实答应过太后,一同支持端王,这个……骞儿,你怎么说?”
赵孝骞微笑道:“孩儿没意见,听父王的。”
太后两眼终于露出欣喜的光芒,道:“如此说来,楚王与子安都答应了?”
赵颢笑道:“答应了,答应了,太后既有所请,臣怎敢不答应,臣对太后的忠心好有一比……”
“咳咳!父王,说了半天口干了吧?快喝口酒润润唇。”赵孝骞端起面前的酒盏递给他,脸上笑吟吟的,眼神却朝活爹扔去警告的一瞥。
赵颢悻悻住嘴,闷头喝了一口酒。
见赵颢父子亲口答应了支持端王,太后喜不自胜,甚至亲自举杯朝父子俩敬酒。
曾经在宫里几番厮杀,才走到如今的尊贵位子上,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宫里已无人敢跟她争锋,向太后的敏锐性和警觉心也不觉降低了许多。
此刻她欣喜若狂,却丝毫没想到,这件事进行得实在太过顺利了,顺利得跟剧本安排好了似的。
她还以为是自己太后的威望成功慑服了父子二人,却不曾想到,自己被父子俩演了。
“既然二位点头了,本宫便再请一位客人,有些事咱们当面说一说,大家也好齐心协力,把劲儿朝一块使,如何?”向太后欣喜地道。
父子俩一愣,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
向太后却拍了拍掌,从庆寿殿后方的屏风内闪出一个人来,赫然竟是端王赵佶。
赵佶一副儒雅翩翩的模样,走到殿内,先朝太后行礼,然后转身看着父子俩。
“佶儿,快谢过楚王和子安,他们已答应支持你了。”太后喜道。
赵佶眉梢一挑,定定地注视着赵孝骞,道:“是么?”
太后犹自不觉,道:“当然,本宫岂会诓你。”
赵佶叹了口气,苦笑道:“太后自不会诓我,但太后却被他们诓了……您深居宫闱,怕是不知,这二人恨不得生吞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支持我?嫌全家死得不够快吗?”
哐当!
太后手中的酒盏掉落在地,一脸震惊失神地看着殿内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