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棺材啊。
大得很离谱。
一缕缕奇异的空间波动从棺材上涌出,将附近原本两丈多宽的街道,硬生生拉伸到了数百里宽,这才勉强容纳下了它。
这口棺材,也忒稀烂了一些。
应该是木质的棺材,到处都是缺口,到处都是裂痕,厚厚的一层绿霉附着在上面,都能拉起丝丝来了。在一些破碎的缺口附近,一丛丛五颜六色的毒蘑菇长势极好,微风吹过,甚至能看到剧毒的孢子在缓缓飘落。
‘咣’。
棺材一头的板子垮了半边,浓郁的花香喷出,七彩祥光从棺材里涌出,就看到那棺材内,赫然是一处极大的空间,有青山绿水,有百花绽放,于那花丛中,俏生生站着一个身穿浅紫色底子,上面用极华丽的手法绣满了百花温养长裙,生得淡雅如菊的妇人。
说是妇人,因为她乍一看去,十四五岁,再认真看去,二十出头,却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她容貌不算倾国倾城,却是无比的温柔,淡雅,让人看着无比的舒服。
看着那张脸,就很让人信任她。
很有安全感。
似乎,她就和自己的母亲一样。
九口通天鼎上,丝丝缕缕剑芒骤然升腾,圣光涌动,刑天鲤的仙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猛地振奋精神,轻喝了一声破魔令咒。平地里一声狂雷般巨响炸开,同样被这女人可怕的‘温柔力量’近乎同化的旒旌诸人,也猛地惊醒。
“呔!”旒爧愤怒,她拎出了一柄沉甸甸的黑玉棒子,指着那妇人,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旒爧毕竟是三女中的大姐,最是成熟懂事。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如此不知不觉中,就差点操控了众人心智的可怕存在——她们几个,修为低,也就不说什么了,刑天鲤可是大罗境界,也差点中招。
这样的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罢!
旒爧很是分得清轻重。
如果对方是一个小小天仙,她拎着棒子就上去教训了。可是对方是如此莫测的一尊存在,她不可能使小性子,给同行的伙伴招惹麻烦——她,绝对不是一个‘猪队友’。
棺材内,那轻柔甜美的声音轻咦了一声。
祥光消散,百花凋零,身穿紫裙的女子冉冉散开,原地就留下了一条摇晃不定,根本无法形容其存在样式的影子。祂悄然退后了几步,轻声笑了:“有点意思,不愧是最近这一小会儿功夫,将周边搅扰得一团糟的那一群人的同族。”
“哎,我只是截取了你们族人的一丝信息,幻化了你们最能接受、最喜欢的母性的模样……你们看起来,并不喜欢我迎客的方式。”
刑天鲤眉头一挑。
这家伙的话里面,蕴藏了好些东西。
他沉声道:“你知道我们?”
祂‘嗤嗤’的笑着:“知道,但是知道得不多,可是也有一些有趣的消息……几只蜉蝣,带着一群大号的蝼蚁,从一处即将干涸的小水塘闯了出来。哇,潜力很强哦。”
刑天鲤沉吟片刻,通天鼎内,大块的星辰岩层迅速消融,化为滚滚太初之炁。
‘斡旋造化’神通全力发动,一块块金银珠宝,一支支百年、千年的灵药,各色精纯的灵材金属,各种后天奇异的材料,宛如流水一样喷涌而出。他将这些物件,分别掏出了一块样品,丢进了变得黑漆漆幽暗无比,没有一丝光线的棺材。
“这是样品,我想要知道他们的消息。你报个价罢!”
祂身边一抹无形的力量涌动,刑天鲤丢进去的样品,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祂莫名的打了个激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其陶醉的呻吟了一声,好似刑天鲤的这些样品,给了他莫大的好处,无以言喻的享受。
哼唧了好几声,祂喃喃道:“都可以,这些东西,都可以。你凑齐……嗯,一百万吨?我就给你一些,我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消息罢?这价码,不贵罢?区区消息而已。”
‘一百万吨’,这是这个空间的奇异法则,将祂话语中的量词转化成了刑天鲤能理解的量词。
一百万吨?
并不算多。
但是刑天鲤还想做一些试探。他大袖一挥,顿时潮水一样的银锭、银元、银弹子,混合了极少数的金元宝、金币、金沙,以及一些石头、泥沙之类,甚至一些完全没有任何价值的零碎,如凡俗手工制造的布鞋、袜子、肚兜之类,浩浩荡荡涌了出来。
总重量,一百万吨。
刑天鲤控制得极好,一两不少,一两不多。
但是,尽是俗物,没有丝毫灵气混在在内……但是祂很欢乐的,将这些凡俗之物悉数吸纳了进去,祂满意的笑着:“很好,非常好,啊,好得不得了的好。那么,从哪里说起呢?”
祂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祂是黑渊的坐地户,祂经营了某些为人‘解除烦恼、消泯因果’的买卖,在黑渊的同行中,祂的知名度也是蛮高的,在这一行古老的行当中,祂和祂的伙计们,占据了极大的份额。
黑渊,时常有各种‘破落户’因为各种原因流落于此。
在过去的大概一百二十万年时间内,逐渐有‘破落户’来黑渊,竭尽全力的筹钱,哭天喊地的哀求祂,或者祂的同行,为他们复仇,或者为他们夺回他们的母世界,夺回他们的母星之类。
而他们的复仇对象,基本上都是九州修士。
在过去的一百二十万年时间内……这个时间,对刑天鲤而言,漫长得让如今的他根本无法想象,对于祂而言,只是‘最近一小会儿’时间。
生命形态,差距太大,对于时间的认知,差异也太大太大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你帮他们,杀死了我的族人?”刑天鲤的语气不冷不淡的,倒也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毕竟,人家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九州修士跑到人家家里去,把人家全家杀了个七七八八,抢了人家的母星、母世界,自己在人家老家里逍遥快活……
人家的幸存者跑出来,找个地方想要寻求报仇,真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祂笑了:“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不过,却也没杀几个。”
祂叹了一口气:“就没遇到过,你的族人这般奸猾的,事有不对,跑得和鬼一样飞快。这一阵子,真正被我们击杀的,其他同行那里,我不知晓,但是就我和我的伙计这边,加起来也只有一百三十七人。”
只是一百三十七人么?
刑天鲤正要开口,祂已经甩出了一缕幽微的记忆。刑天鲤一抖手,弹指将这一缕记忆气息击碎,顿时有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出现。
呃,那被杀的一百三十七人,确实有取死之道,死得不冤枉。
刑天鲤摇了摇头。
尽是一些邪魔外道,没一个正经的仙家修士……他们夺了人家的母星、母世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比如说,里面有一个修习血道魔功的,居然将一个疆域十亿里的小世界,直接化为养殖场。在短短三千年时间内,那个小世界的土著族群,文明已经急速退化到了原始部落状态,但是那个魔修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用魔法催生的食物。
这就导致,这个土著族群,在三千年时间内,繁衍了超过‘万京’数量的族群,其中九成九的族人,都被这魔修采补、放血,从皮到肉,再到五脏六腑,全都炼成了各种血腥凶煞的魔道至宝。
而这个魔修被击杀的场景,也颇为惊人。
虚空中,一条从头到尾,长达一千万里,宛如梭子鱼的巨型战舰,通体漆黑,无声无息,宛如幽灵一样从这个小世界的上方滑过。
当这条战舰路过这个小世界的时候,这条战舰的主炮突然失控,一个操作系统的临时性BUG,让这条战舰冲着小世界的某处,轻轻的放了一炮。
一炮,将那魔修轰得魂飞魄散。
一炮,将那小世界也炸得稀烂。
刑天鲤沉默不语,这条战舰,完全只是从很远的地方过路,根本没兴趣搭理下方的小世界——对于这条战舰所属的文明而言,一个疆域不过十亿里的小世界,太渺小,太贫瘠,根本没有勘探和占领的价值。
结果,一炮下去,小世界彻底湮灭了。
“人家求你们帮忙复仇。”刑天鲤喃喃道。
“我难道没有做到么?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是侵占了他们母世界的那个修士,不是烟消云散了么?你看,我的活,做得多干净,多漂亮。”祂笑得很灿烂。
“可是,人家的母世界也……”刑天鲤对此颇有微词。
“可是,他只给了复仇的价钱,没有给我帮他夺回母世界的价码……所以,我只管复仇,才懒得管他的母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反正,我履行了我的承诺,我收取他的报酬,我心安理得,不是么?”
刑天鲤沉默不语,他看着画面中那一幅幅匪夷所思的影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那么,和你交易的人呢?”
祂沉默。
沉默了很久,刑天鲤才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忸怩’的味道:“这小子,不知道好歹的,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听说,他最近几年,都在黑渊市集外面筹措筹码,想要找人把我给干掉。”
“咳,真是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我完成了他的委托,帮他报仇了,杀死了那个诛杀了他九族亲眷的家伙……不就是将他的母世界给顺手打爆了么?”
“不过,这都是小事,其实是他不好。他自己不备足了足够的筹码,稀里糊涂的开口提条件,这都是他的错嘛。”祂‘咯咯咯’的干笑着,向刑天鲤笑道:“好了,关于你的族人的消息,就这么多了,你若是要找他们嘛,呃,反正附近到处都有。”
祂手一指,又是一缕幽微的记忆气息喷出。
刑天鲤收取了这一缕记忆——嗯,零零总总,有数十亿个九州修士建立的大小势力的情报,就被他接收了过来。
刑天鲤骇然。
这些九州修士,是多能折腾啊?
就在黑渊的影响力辐射的星空中,他们建立了数十亿个大小势力?
他更是一阵的心悸——这个老棺材,他人在黑渊,他是如何得到这些信息的?一如他帮人复仇的事情,那条战舰,为什么会突然主炮失控,对着那个小世界开了一炮?
莫名。
真是莫名。
刑天鲤呼出了一口气,他朝着祂拱了拱手:“多谢,我们的交易完成了。”
老棺材摇晃不定的身形骤然一凝,祂甜美轻柔的声音骤然变得僵硬而冰冷:“哪?啥?我辛辛苦苦给你说了这么多,我陪着你浪费了九分二十四秒的时间,你居然说,交易完成了?区区一百万吨的交易,你交易完成了?”
“这不好,这非常不好,你在戏弄我,不是么?”
老棺材的语气变得凶戾而扭曲:“小家伙,我亲自出面,完成的委托交易,门槛就是十万亿吨……刚刚那一单小买卖,不算,连搭头都不算呢……十万亿吨的交易,赶紧的,不要浪费时间了。”
刑天鲤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沉声道:“前辈,可不是贫道主动找上门来。”
老棺材剧烈震荡了一下,一股让人窒息的恐怖波动席卷四方,刑天鲤闷哼一声,只觉浑身僵硬,一丝法力,一丝精血都无法调动,他的身躯被那波动微微一冲,差点就要炸成无数粒子喷溅,他的仙魂,更好向被金雕盯上的田鼠,除了不断的哀鸣,却连动弹一下都动弹不得。
可怕。
无比可怕。
这厮,准圣?
又或者,是半圣?
不,能说出‘蜉蝣’这个词,这厮怕不是,已经是圣人之上的境界?
这,这,这……
刑天鲤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却丝毫无法摆脱眼前的局势,他咬着牙说道:“可是,贫道并无……”
“不,我既然出现了,你就必须指定杀死一个仇人。”老棺材缓缓向前挪动了三尺,庞大的棺材摩擦地面,发出很钝很沉闷的摩擦声。
‘嘎吱’声中,一股微带腥臭的寒气从棺材里喷了出来,喷在刑天鲤脸上,刑天鲤只觉面皮剧痛——以他凝聚了盘古血脉的大罗之躯,他的面皮被这寒气轻轻一碰,就炸成了无数冰渣子飘落……
点点冰渣闪烁着淡淡的黑光,‘嚓啦啦’坠落地面。
刑天鲤的面皮被扒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纹路清晰的肌肉,一根根血管、筋腱,如此清晰,简直可以充当生物学课本上的标准人体模型,端的是可怕狰狞到了极致。
“十万亿吨的交易,或者,你就是在戏弄我。”
“戏弄我老棺材的人,最后都会被丢进我的老棺材,永生永世的陪着我。”老棺材低沉的嘶吼着:“到时候,你带来的所有筹码,也都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棺材里,淡淡的,说不出什么颜色的雾气涌动,从那雾气中,两条色泽迷离,似真似幻的手掌慢悠悠的探了出来,一点点的抓向了刑天鲤。
一只手,抓向了他的心脏,想要掠夺他的血脉。
一只手,抓向了他的眉心——这口老棺材,本能的察觉到,在刑天鲤的灵台紫府上,有好东西,让祂这种见多了宇宙奇珍的老鬼,都感到心动的好东西。
刑天鲤奋力的挣扎着。
但是,丝毫动弹不得。
实力差距太大,在这老棺材面前,他孱弱渺小犹如蝼蚁。
眼看着那一双怪异的手掌,就要抓住自己,刑天鲤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低沉的嘶吼道:“我是来找天算师的……咳……”
两只手掌骤然一僵。
雾气一点点的收缩,那两只手掌,一点点的窜回了雾气中。老棺材幽微,听不出任何情感变化的声音缓缓响起:“天算师啊……你找他啊……怎么都是来找他的呢?”
“这不好,这非常不好。咳,其实,找他干什么呢?找我,或者我的伙计,或者我的同行,或者黑渊市集里,还有这么多的老朋友……你们为什么,都要去找他?”
刑天鲤咬着牙,不吭声。
空中,一缕极细的黑光悄然垂下,笔直的落在了刑天鲤和老棺材之间。
老棺材‘咣’的一声,向后倒弹了数十里。
偌大的一口棺材,猛地跳起来那般高,蹦出去那般远,棺材上,大量绿霉粉末‘簌簌’洒落,落在地上,就化为一条条扭曲怪异的,毒虫一般的符纹朝着四周疯狂爬行。
这场景,看得刑天鲤都心头一阵滞闷,差点没吐了出来。
那一丝黑光就这么静静的杵在刑天鲤面前,地上乱爬的诡异符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这一缕黑光,没能靠近刑天鲤等人分毫。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老棺材才‘嘿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棺材表面,大片绿霉翻滚,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冲进了路边那一扇残破的门户,冲着那泡在香汤中的诡异生命狠狠的抽了一耳光。
一声巨响,那生物被打得凌空飞起,身躯整个炸开。
大鼎被打翻,香汤喷了满地都是,滚烫的香汤落地,就变成了一锅粘稠的恶臭浆汁,那些红红白白的花瓣,也变成了无数残肢断臂喷得满地都是……
那场景犹如地狱,让人无法直视。
“来。”黑光微微一振,腾空飞起,直奔市集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