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老六叔正排队等着进城,却不料前方突然传来喧闹之声,焦大带着贾家一众豪奴,骑着十数匹高头骏马,正飞快的往这边来。
“这是谁家呀?这么横冲直撞的?”
连城门官看到他们,都忙着把城门口的道给清出来。
老六叔往旁边避避的时候,忍不住问一旁的汉子。
“不知道。”
汉子不知道,但旁边有人知道啊,“贾家,宁国府,那个领头的是宁国府的焦大。”
什么?
老六叔忍不住看向沈柠。
“沈娘子,是你的小叔爷吗?”
刘姥姥低声询问。
直到此时,她还以为这个沈是指她的夫家。
“是!”
既然到家了,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沈柠点头。
虽然被人掳走很丢脸,但她又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逃出来了啊!
更何况,这一趟她还又杀了一个倭人。
沈柠在焦大就要冲出城门的时候,借着刘姥姥,她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扬声喊人,“焦大!”
此时,焦大手上的鞭子刚刚打到马屁股上。
他焦心的很。
太太往山中逃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有多少惊惶?
山里蛇虫还多。
不要说太太那样的贵妇人,就是晓东那样的练家子,轻易也受不住。
此时,马挨了一鞭子,速度正在加快,焦大虽然感觉有人在喊他,声音还像是太太,可城门口的百姓虽然让出路了,嘴巴却都没闲着,嘈杂的很。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侧身而过的时候,只随意的瞟了一眼。
沈柠忙摆手。
“吁”
焦大看清了,猛的一拉缰绳,同时又抬手朝后做了个止的动作。
可是哪怕如此,他的马也往前窜了三四步才停下来。
不过,老头子身体好,马还没停稳,他就一下子跳了下来。
“太太”
往沈柠跟前奔的时候,老头子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了。
他老了。
越发珍惜家里的人。
姑娘还那么小。
太爷和太夫人当初多想家里有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啊,可他们没见着。
老爷又不得不离开家,不能看着她长大。
太太若也不能陪着……
他们姑娘得多可怜。
焦大从府里调人的时候,听到贾玥在哭。
那个心啊,别提多难受了。
“太太,您回来了?”
“嗯!”沈柠点头,“我回来了。”
“好好好!”
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
焦大一抹他就要掉下的老泪,朝也忙勒了马的众多小厮道:“快!叫车,迎太太回家。”
“不急,”沈柠的心情好,“死里逃生总是一件喜事,去抬三筐铜钱来,添添这喜。”
城门口的众人原本还在猜测、吃惊她的身份,却没想,在见到大人物的同时,还能跟着蹭个喜,一刹时,全都欢呼起来。
同一时间,批着奏折的皇帝,也收到了金牧川送回的消息。
沈氏逃了,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但是逃了一天一夜,却还没回京……
皇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也算是好消息,报给皇后吧!”
能在倭人手上逃出,总比受他们折磨的好。
皇帝严重怀疑那些倭人要钱是假,要拿沈氏跟他换人是真。
“是!”
刘安朝小三子摆了摆手。
小三子急急忙忙往后宫去了。
“暗一!”
“臣在!”
“你亲自走一趟,沈夫人常能想常人所不能想,她的藏身之地,也许也在常人所不能想的地。”
皇帝看着暗一,“朕——希望她平安回来。”
“是!”
暗一迅速退出。
皇帝拿起笔,想要接着批折子,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忙又吩咐道:“让太医院派个人,多带些必要的药材,去金牧川那边随时待命。”
“是!”
刘安躬身,亲自去传命了。
皇帝这才安心的批他刚刚中断的折子。
这两天,他的心情都很不好。
尤其在知道是倭人所为之后,皇帝都快等不及秋后,想要直接传旨各府,即刻处死所有关押的倭人。
可恨,刑部一定不支持。
但皇帝已经决意派出问罪使团。
倭国君臣既然不想好好干,那就全部换了算了。
皇帝一边批折子,一边想着明日怎么在朝堂上跟大家说,又想着哪些人适合出使倭国,刘安就急匆匆的跑回来了。
“皇上”
刘安的欣喜溢于言表,“沈夫人回来了,她自己回来了。如今在城门口,为自己的死里逃生添喜呢。”
“好好好!”
皇帝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当添喜添福。”
沈夫人似乎特别迷这个。
当初她给小玥儿添福的时候,还逼着荣国府的一众人等,全都给银子了。
“刘安,你替朕和皇后,也去给她添一份喜。”
不用他操心换人质了。关键皇帝还一直担心,就算他同意换,最终那些倭人也不会留下沈夫人的性命。
或者哪怕留下了,沈夫人的身体也垮了。
如今啥都不用他操心,那他和皇后也给添个喜,是不是能更好?
“是!奴才这就去。”
刘安笑了,颠颠的让人抬了九筐子铜钱,就那么敲锣打鼓的过去了。
帝后这么一动,哪怕本来消息不灵通的,这一会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与贾家有交情的,忙命人抬点铜钱去。
毕竟一筐子铜钱再多,又能有多少呢?
再说这筐,它可大也可小啊!
有交情的去送钱,没交情的,让人看个热闹,捡点铜钱回家。
毕竟这位沈夫人是真的大难不死啊!
于是,刘姥姥一家,光在城门口捡钱,就捡了好多。
尤其皇帝和皇后给添的喜。
有好些都是跟他们平常钱不一样的花钱。
刘姥姥每样都捡了。
她认识的就有五蝠大花和福禄寿喜两种,另外两种听老六说是长命富贵、金玉满堂。
这是皇帝皇后,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在给沈夫人添喜呢。
哎呀呀!
他们捡了喜,也蹭了喜呢。
这种喜,对百姓而言是最实惠的喜。
虽然不能在城门口停留过久,但看到源源不断,还有达官贵人家抬着钱往这边来,他们又忙去知会自家的亲戚朋友。
五城兵马司为防踩踏事件,除了贾家特别关照的那辆驴车,其他人都是不准停留过久的。
沈柠怕刘姥姥他们捡的不尽兴,特意让人送了六个小箱子过来。
回家了,她当然不能老在城门口等着。
太医追到宁国府把了脉,好在她除了脸上和脚上的伤外,身体没啥大碍,虽然略有疲累,休息两天就好。
倒是闻讯赶回的贾珍和蓉哥儿,只看面容,太医就感觉忧惧过甚,要是身体不好,得小病一场。
“母亲”
贾珍的腿都是软的,看到他娘时,跪到地上,放声大哭,“呜呜呜,儿子吓死了。”
他娘不好,他肯定没时间哭,也不敢哭,可是他娘好好的,他直接就绷不住,尽情释放自己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情绪。
“麻烦刘太医一会给他和我这个孙儿一并看看,再开副安神药。”
沈柠在贾珍哭的时候,眼窝也有些发热,她拍着蓉哥儿的手无声安慰,“没事没事,祖母好着呢,祖母还又杀了一个倭人,踩着他的尸体爬出地窖,藏起来看他们像疯子一样,跑过来跑过去的找我。”
这个过程,虽然有点忧心,但在有吃有喝又有阴凉的情况下,她比那些倭人,可舒服太多了。
这世上的事,就怕对比。
因为她比那些倭人好,除了奔命的那一夜,脚很受罪外,其他真的没啥。
“祖母”
蓉哥儿本来想哭的,但他爹放声大哭,他感觉那样好丢脸,就没哭出来。
他就是把头往沈柠的手边埋埋,“孙儿也好害怕!”
他情愿自己被绑了。
那种找不着,担心又绝望,提着气还拼命找,可是越找越害怕、越窒息的感觉,他再也不要经历了。
沈柠感觉手背一热,知道蓉哥儿也哭了,“是祖母不好,祖母以后一定小心再小心。”
“不是,是孙儿不好,是孙儿没有保护好祖母。”
虽然人在外面找,但赖家的事,他已尽知,“都是赖嬷嬷那个老东西。”
蓉哥儿刚知道的时候,恨不能杀回来,把那一家子挫骨扬灰。
可是没时间,他不敢停下找他祖母的脚步。
“乖,不气不气,都过去了。”
沈柠在这边安慰蓉哥儿,尤氏看夫君可怜,想要过去把他拖过来,谁知道人家抱住她的一条腿,还是闭眼嚎。
行吧!
尤氏实在没眼看,但又有点可怜他,就只能弯腰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刘太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倒是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家子还是有点惨啊!
沈夫人要是回不来,宁国府的天就塌了一半。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禀的。
听完了所有,皇帝无声的摆了摆手。
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娘要是还在……
“放贾珍半月假,让他好生在家陪陪沈夫人。”
“是!”
“金牧川那边有消息了吗?倭人抓捕的如何了?”
“目前已经抓到了三个。”
刘安犹豫了一下道:“他们一个说自己的同伙有四个人,一个说有五个人,还有一个说是六个人。”
“沈夫人那里怎么说?”
“沈夫人说当日醒来,她是在地窖里,还是想了法子,让看守的倭人下去,杀了那倭人后,她上去捡了些吃喝东西就跑,后来发现,可能跑不过追兵,才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了上去。”
刘安到城门口添福添喜的时候,董大人也到了,他跟着上了城门楼,听到他问案了,“沈夫人说,得亏她爬的快,果然没多会就有倭人追来了,那人因为找不着她,来来回回跑了无数遍。到了晚上,他们可能又觉得她那身衣服显眼,再加上没鞋,跑不远,就扮了鬼,在林子里一会哭,一会笑……”
皇帝听懵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找人的时候,还能装鬼。
哎呀,换成他……
想想深夜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哭,或者一声笑……
嘶,只想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夫人不怕吗?”
“沈夫人说有点怕,不过,那片林子还有找她的倭人,她说,她想着如果是自个家的鬼,遇到了,能不能商量一下,一起打倭人的。”
刘安说这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发笑,“结果,她看到那鬼的时候,那鬼拿着棍子在草里探啊探,是在打草惊蛇,再加上,月光下他还有影子,就知道,是倭人在装鬼吓她。
然后她听了半夜的鬼哭鬼笑,有的离得远,有的离得近,到她那边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刘安把沈柠跟董孝全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沈夫人的脚,伤得挺重的,听说有好些个泡子,都是她一路逃,避过一个又一个村子,生生走出来的。”
刘安道:“董大人说,也就是她,换成旁人,可能早就被抓了,山脚下的村子,都是有狗的。”
“……换成旁人,也不能成为倭寇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感慨的很。
荣国府,贾母醒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鸳鸯”
“老太太,您醒了?”
就在门口的鸳鸯听到老太太喊,忙奔了进来,惊喜的扶她,“老太太,您放心,没事了,东府大太太回来了。”
回来了?
贾母一把抓紧她,“真回来了?”
“是!”
鸳鸯大力点头,“太太和两位姑奶奶、大奶奶、二奶奶这一会都过去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
她真是梦里都不安心。
贾母现在放心了,“她人怎么样?有没有受苦哇?请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
“……听说没有大碍!”
鸳鸯犹豫了一下,不过看老太太盯着她的样,只能又道:“看过的人说,东府大太太的左脸是肿的,上面还有巴掌印,脚上有好多水泡,都是逃命的时候,生生跑出来的。”
贾母:“……”
她忍不住抚了抚胸口。
“有村人把她送回来,那家人还跟我们二奶奶有点亲戚关系。”
“好好好,好生招待!”
贾母庆幸无比,“开库房,多送点药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