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跟王熙凤生气病倒,贾珠等全都去的事,没过多久,贾母和邢夫人就都知道了。
老太太对这个时不时过来陪着说话,打马吊的亲戚,说不上反感,但因为王家,也说不上喜欢。
她现在关心的是她的孙媳妇,会不会因此,在亲戚中得个不孝的名声。
“娘、大嫂,这件事,就让凤儿自己处理吧!”
贾敏阻止要慌了的两个人,“什么亲戚中的名声?和王家有关的亲戚,我们家的人担不上什么孝不孝,凤儿是不是个好媳妇,只看她怎么做,我们怎么对她就成了。”
“敏儿,你是知道怎么回事?”
贾母一看女儿的样,就怀疑她知道一些内情,“那薛姨妈做了什么,把凤丫头气得不管不顾了?”
“……她和故去的二嫂一样,想让女儿攀高枝。”
贾敏沉默了一会,道:“那宝丫头不是常戴一个金锁吗?她就让丫鬟传什么高僧有言,须得有玉的才能配。”
贾母:“……”
邢氏:“……”
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变色。
贾家如今越来越好,宝玉的那块玉,就越不想让人提及。
她们倒是没想到,宝玉和宝钗在一起的可能,两人相差的岁数有些大。
那代表玉的只能是皇家。
可皇家那边,因为沈氏,皇后娘娘对她们都有高看。
虽然说皇上未来还很可能充盈后宫,可贾家出去的女孩,要是跑到后宫跟皇后娘娘争宠……
只想想,贾母就心慌的厉害。
就东府沈氏那脾气,能饶得了谁?
到时候,他们这边还等于受王家连累啊!
尤其二房几个孩子。
“该!”
老太太猛的一拍桌子,“凤丫头不好撵,我老婆子去撵。”
想装病糊弄过去,绝不可能。
“娘,您别忘了,还有珠儿他们。”
贾敏阻止,“他们都大了,您不能事事冲在前面,有些事……,他们该自己处理了。”
贾珠的性子太软了。
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他要是再立不起来……
贾敏觉得,她该跟他谈谈,二房的家,他以后就交给他媳妇吧!
就是科考也不用再去了,直接去族学,当个教书先生,安安稳稳。
此时,薛姨妈的屋子里,因为薛蟠追打同喜,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薛姨妈一口一个‘孽障’,想要护住同喜。
但听他妈这中气十足的骂声,薛蟠马上就知道她是装病。
说不羞愧,那是假的。
大表哥贾珠是温润君子,还时不时的过问他的功课。
哪怕他学得稀巴烂,他却总能找到他的进步。
比如说认的字多了,字写漂亮了,课文背得顺溜了……
每次都能夸夸他。
薛蟠被夸后,干劲总是更足些。
哪怕还是学得很艰难,每天忙忙碌碌的,晚上回家还时不时的要妹妹帮着补课,但难得的,他倒是觉得挺充实。
如今他妈为了这么一个奴才,装病让自家人下不来台……
“妈,你别闹了成不成?”
只一开始踢了同喜一脚的薛蟠气恨恨的甩了袖子,出去找王熙凤道歉,“大妹妹别生气,我娘老了,糊涂了,有什么事,你找我。”
王熙凤:“……”
“大表哥、大表嫂,大妹妹,你们给我几天时间,我必给你们一个交待。”
薛宝钗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自己哥哥诚恳道歉。
她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哥哥真的在学好,只是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大表姐为什么和娘闹起来。
“哥”
她软软的喊过哥哥后,又朝贾珠等人行礼,求恳道:“大表哥、大表嫂、凤表姐,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劝劝我娘行吗?”
王熙凤不太喜欢这个表妹,大家偶尔聚到一起的时候,这表妹总喜欢以学问压她一头。
不过,除了这个毛病外,其他……倒也还好。
而且,这个表妹主管薛家的生意。
有什么事找到她这里,她让旺儿帮忙解决后,也从来不白使唤人。
“那行,你们先好好劝劝姨妈,回头我们再说话。”
屋子里姨妈哭得厉害。
贾珠叹了一口气,“姨妈年纪大了,糊涂了,有些事情,你们兄妹该拿主意的,就拿主意。”
他看着薛蟠,“弟子规有言:‘亲有过,谏使更’。”
当初他没有做到,以至于爹娘走到那种害人害己的地步。
“表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是!”
薛蟠一脸郑重的点头,“大表哥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贾珠摆摆手,瞟了一眼薛宝钗,示意李纨和王熙凤跟上。
薛家表弟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但表妹不一样。
看她的样子,应该也猜出今天是闹什么了。
贾珠希望她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要不然……,他们只能做出他们的选择。
姨妈和他娘一样,都该被约束起来。
否则薛家最终只能沦落为王家的银库。
他们夫妻走了,王熙凤也不好一点时间都不给,只能跟着离开。
不过,今天闹过这一场,但凡这位姑妈还要点脸,还顾着点薛家的脸,大概也不能再在贾家住下去。
王熙凤抱着这个美好的愿望离开,他们一走,屋子里薛姨妈的哭声便停了下来。
宝钗和薛蟠对视一眼,朝莺儿等下人摆摆手,示意他们离远点,这才进屋。
“还不滚”
薛蟠朝同喜怒目。
同喜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妈,您在闹什么?”
薛蟠抱怨他娘,“因为一个下人,你要……”
“不是同喜犯口舌,是妈让同喜往外传口舌的。”
宝钗闭了闭眼,摘下脖间的金锁,‘啪’的摔在地上,“妈,您要是想逼死我,我这就去找个干净地方抹脖子去。”
什么?
薛蟠呆住了。
“宝丫头,你也在怪我?”
薛姨妈心疼的捡起金锁,发现已经被摔卷了边,气得眼泪又往下掉,“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真是为我着想吗?”
宝钗神情破碎,“东府那么多姑娘,您听谁说,要把女儿送进宫的?仗着舅舅,您要把我送进宫,可是怎么不想想,舅舅要从薛家,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舅舅先鼓动姨妈送了大表姐进宫,现在又鼓动您,要把我送进宫,妈”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爹去的时候,我也很小,您也心疼心疼我。”
“我的心肝,怎么不心疼你?”
薛姨妈觉得自己屈死了。
相公没了,儿子不成器,她最大的指望就是女儿。
好在女儿也孝顺,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是有章有法,“这天下最好的地方……”
“是,那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可是有几个真的能在里面走出来?”
薛宝钗豁出去了,“您不就是想着甄太妃和甄家赫赫扬扬了一辈子吗?可是结果呢?她现在在哪?甄家现在在哪?被他们欺负过的皇上不知道吸取教训,还会让他的孩子,受他曾经受过的苦?”
她要在宫里得宠了,王家跟着赫赫扬扬,她要在宫里不得宠,人家脖子一缩,她娘和哥哥能怎么办?
说不得还得求着人家,求人家找关系给她塞银子。
到时候,一层一层的递进去,到她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迎春都跟她说过,当初国公府往宫里塞银子给元春大表姐,一万两送进去,到她手上能有两千两就不错了。
而且人家知道她家有钱,事事刁难,就是想从她手上刮钱。
薛家向有豪富之称。
她真要进了宫,能过什么日子?
不得宠,过不了好日子,废银子。
得宠了……
她哥傻头傻脑的,若是也膨胀了,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妈,你醒醒吧!”
宝钗哭着跪下来,“我和哥哥姓薛,我们住在贾家,您非要替舅舅家着想,把女儿往不可测的路上推,那就给女儿一根白绫,让女儿去见爹爹吧!”
薛姨妈:“……”
看到女儿这样,她如万箭穿心。
她是私心,可也是为了女儿好啊!
薛家的家世,于女儿而言,不会是多大的助力。
想要高嫁,根本不可能。
高嫁的唯一方式,就是进宫。
借她大舅舅的力,进宫当皇上身边的女人。
没有家世,日子有多惨,薛姨妈从小就深刻感觉到了。
同是姐妹,姐姐能嫁进国公府,她却嫁给了商户。
哪怕薛家年年都往家里送银子……,嫂子们对她和姐姐,也完全是两副面孔。
女儿怎么就不能领会她的一番苦心呢?
薛姨妈知道,大哥送女儿进宫的目的不纯,可那又怎么样?
他们家也达到目标了呀!
“你这孩子,胡说个什么呢?”
薛姨妈拍打到女儿身上,哭道:“你这是要挖娘的心啊!”
“妈,我也不同意妹妹进宫。”
看母亲和妹妹的样,薛蟠红了眼睛,声音闷闷的,“我是个没出息的,妹妹进宫,我们薛家也只能是皇商。”
就算能恢复祖上荣光又如何?
还不是商?
“既然如此,又何必为别人做嫁衣裳?”
朝廷发行的大诰上主要记录的是全国各地死刑犯的事,这是用来警示世人的。
里面没有甄家的事。
但有相似的案例。
薛蟠学习不好,却是个爱听故事的,所以,别的课,他在下游晃,学大诰他却跑进了上游。
那种想要借着家中姐妹得好的人家,好多都是家破人亡。
普通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皇家?
“就算以后儿子保不住皇商的名,这天下行商的人家多着了,难道人家都不活了?”
他是个很能想得开的人。
不管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明显都不怎么看得上他们家。
其实薛蟠也挺看不上舅家的。
装的跟什么似的,没有他家,他们能过好日子?
只是他娘上杆子,再加上他爹没了,薛家也确实需要当官的大舅舅,他不得不忍着。
但现在,看到一向自持的妹妹这么伤心,他突然什么都不想了。
“别人能活得,我自然也能活得。”
薛蟠看着母亲,坚定的道:“妈,我也不同意你再往王家送银子了。”
王家除了大舅舅,二舅舅和那个王仁表兄算个屁。
“以后家里的钥匙和账册,您都交给我和妹妹吧!”
他跪下来,“儿子和妹妹都弄不好的,儿子可以去求教大表哥,可以求教学里的同窗。”
闵健柏就很厉害。
他不行,他可以找闵健柏。
他可以给他分红。
那家伙是个讲义气,有分寸的人。
他要挣钱给他娘和他姐,哪怕以后当官了,看在银子的面上,说不得也愿意当薛家的总管事。
“妈,家里的事,我总要管的,您都给我吧!”
薛姨妈:“……”
她哪里能放心?
当然这一会看着坚持的儿子和女儿,她更多的是害怕!
和娘家翻脸吗?
她如今几乎已经跟凤丫头翻了脸。
再和娘家翻脸……
“你们是要逼死我吗?老爷呀,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也带着?”
她拿着帕子,捂着脸痛哭。
宝钗却在此时,慢慢的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她娘的大长汗巾,站到榻上,一把扔到房梁。
“妹妹,你要做什么?”
“宝丫头”
薛姨妈疯了,也吓坏了,忙和薛蟠一样扑过来,想要拉下她。
“妈,哥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您今天要是不同意,今天女儿死不了,明天、后天,您总不能天天看着我。”
宝钗的眼泪在一颗颗的砸下。
以死威逼亲娘,又何尝是她愿意的?
可是不逼……
她有活路吗?
薛家有活路吗?
“你们……你们……”
薛姨妈捂着胸口,还想晕,但女儿那一脸不怕死的样子,她又不敢赌。
这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命啊!
“呜呜呜,我给,我都给你们。”
她一下子哭软在地。
半晌后,薛蟠垂着头,去找了贾珠,然后没多久,又和贾珠、李纨一起,去找了王熙凤。
同喜被捆起来了。
他要她去处置了同喜。
“王家那边……,以后我们大概也不会走动了。”
大舅舅再厉害,如今贾家不也没走动了吗?
他跟王熙凤行礼,“我娘糊涂了,大妹妹原谅则个,家里的事……,以后都有我和妹妹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