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延龄带众商贾看过矿坑,还简单做了一番介绍后,剩下的,就是交给内府的人,配合锦衣卫覃云等人,去把所有矿坑的的具体情况,还有具体的拍卖编号等,一并相告。
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延龄基本上已经做好了第二天拍卖会的所有准备。
届时他是否会莅临现场,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让那些商贾知道他开出来的矿,全都有很高的开发价值,旁人都没有他仿若能够透视山体的本事,且还拥有开山劈石的手段,那就足以昭告天下,大明在开矿这一块,张氏一门冠绝古今。
“令尊来了。”
张延龄还没回到下榻的山上临时驿馆,这边柴蒙便过来打招呼。
张延龄皱眉问道:“他来此作甚?”
显然没人会想到,张峦这个素以偷懒著称的国丈爷,居然会大老远跑西山来。
张延龄也不相信,自己那老父亲出京,只是为了来西山走走看看,登高欣赏风景,肯定是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看情况,应该跟钱财有关。
父子二人直接在驿馆相见。
因为张峦来时,没有通知旁人,就连张延龄也是临时得到消息,商贾们并不知道皇帝跟前最受宠的大臣、堂堂的内阁次辅、户部右侍郎就在西山上,不然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拜访。
此时的张峦似乎很疲惫,幽暗的房间内,一个人坐在那儿,似乎在打瞌睡,脑袋瓜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起起伏伏,眼皮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昨夜没睡好?”
张延龄走了过去,递上杯浓茶。
听到儿子的声音,张峦抬头瞥了一眼,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接过茶杯后笑着调侃:“难得啊,能喝到吾儿敬的茶,真是荣幸之至。”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你是在取笑我吗?还是故意在这里倚老卖老?说得好像我多不孝顺似的……”
“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憋好屁。”
张峦喝了口茶水,品味着唇齿间苦涩的滋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皱眉道,“这一天天的,总在京城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反正为父不用上朝,也不去公廨凑热闹,就来你这里走走看看,开开眼界。”
“是吗?爹,你就别跟儿子打马虎眼儿了,有事说事吧……我这边很忙的……”张延龄明确地告诉张峦,你的那点儿花花心思不需要在儿子面前掩藏,反正你想藏也藏不住。
张峦点头道:“唉,你姐夫又缺钱了。”
张延龄一听,好似明白了,但又似乎没听太明白。
“你这话说得不尽不详,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理解?”张延龄道,“天底下没人不缺钱,身为帝王,兼顾天下苍生,更为欠缺。但问题是,姐夫缺钱与否,与你关系不大啊!姐夫总不会伸手向你讨要吧?”
张峦哭丧着脸,道:“说起来就气恼……我们老张家怎么总遇到这种事情?当女婿的不能一直坑他岳父吧?”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显然是对张峦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女婿虽然跟你伸手要过银子,但更多是咱们家主动承揽来的差事,为的是你在朝中声望日隆,好跻身高位。
几时是人家朱祐樘主动坑你?
每次人家还很不好意思呢!
要说你那女婿,可是个很要脸面的人,尤其喜欢照顾亲戚,不会无缘无故跟你伸手要钱的。
张峦这才把自己见覃吉的经过,大概跟儿子说了,最后语焉不详地表示需要他去筹募钱粮给朝廷解决实际困难。
张延龄当即抓住重点,问道:“姐夫没直接跟你要,是你没事找事,主动承揽下差事,然后发现以你的能力根本筹措不到钱,才跑我这里来找我帮忙吧?”
张峦本来在那儿自说自话,听到儿子阐述前因后果,仿若亲身所见,不由傻了眼。
本来面子就有些挂不住,这下更觉得无地自容,叹息道:“为父身为户部侍郎,不是想帮朝廷解决麻烦吗?为父想的是,之前有过筹募钱粮的经历,这次再出马,总不会更差吧?要是能弄个几万两银子回来,不显得我有本事吗?”
张延龄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真是勇气可嘉!或许是我低估父亲了吧……不知现在你凑了多少?”
张峦把头别向一边,连大气都不好意思喘,这也是变相地告诉儿子,就算我不是一两银子没筹集到,但其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张延龄叹道:“之前一次筹募钱粮,都是李孜省和庞大管家在背后帮忙运筹,还有徽商出钱出力,你以为光凭你,能整出那么多银子来?”
张峦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所以为父现在已经意识到,靠我自己去弄钱,肯定不行,眼下李孜省和庞管家又不在,不就得靠你了吗?你不说,为父也知道,上次筹款钱粮,其实出力最大的那个人是吾儿你……”
“爹,有些活呢,不用你插手,一切都能进展顺利。”张延龄苦笑着道,“其实这次户部盐引折银的进项,到目前为止,总数已经过百万两了,西北讨个五十万两左右填补之前的军饷空缺,只管给他们便是,你凑什么热闹?”
“百万两?还过了?”
张峦显然没想到,原来自己蹦跶半天,就是个跳梁小丑?
等他稍微冷静下来,一拍脑门儿,似乎有惊天的发现:“我就说你姐夫坑我吧?明明府库都有百万两银子的结余了,还跟我哭穷?这不是变着方儿坑人嘛……”
张延龄道:“我想,姐夫一定不是跟你哭穷,只是问问你的意见,以显示对你的尊重。估计连姐夫都没想到,你这个当岳父的真大方,一边养病不出,拒绝见任何人,也不处理任何朝务,一边却敢就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大包大揽……唉,做儿子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愁眉苦脸道,“吾儿,你帮帮为父,凑几万两银子出来,让为父面子上过得去?可否?”
“几万两……”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道,“爹,你以为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一口气就要那么多?我上哪儿找去?”
张峦耍赖道:“那能怎么办呢?我都入阁了,还是户部侍郎,总不能女婿有难,当岳父的就在旁边看着吧?
“我之所以主动请缨,也是出于之前你和李孜省、庞管家他们给我的错误示范,让我觉得自己本事很大,结果……等到亲自出马才发现,根本没人待见我!”
“真是被你给打败了。”
张延龄道,“来了就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从明日开始,山上会接连进行数场拍卖会,会持续个四五日,你就在这边盯着吧。”
张峦眼神中又有了光彩,一脸期冀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拍卖所得银两,可以给我使用,让我交给你姐夫?”
“不行。”
张延龄斩钉截铁地道,“这批银子是用来造火炮的,也是为将来开发更多矿藏所准备的储备金,怎能随便挪用为军饷?”
张峦一听,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哭丧着脸道:“那为父留在这里作甚?当吉祥物么?”
张延龄道:“这是为将来筹谋,有你在,效果会大不一样!哎呀,父亲你就当是来帮忙站台,让买家觉得心安也好嘛。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父亲你就说干不干吧?”
“吾儿有所求,为父岂能袖手?也罢,不就是当个傀儡,被人吊着玩吗?”张峦叹道,“只要事后,你让为父能顺利收场,那就行!”
张峦跑驿馆楼上睡觉去了。
张延龄很清楚,他的老父亲本是个夜猫子,之前晚上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现在就算是有所收敛,也不会很早就睡觉。
但此番为了来西山求援,一早就得从京城出发,一路颠簸而来,到了地方后疲倦不堪,肯定得先去休息。
或者说,张峦是在用睡觉的方式躲避做事。
张延龄出驿馆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覃云凑了过来,小声介绍情况:“二公子,已带几批商贾去各矿坑看过,都对您开出的矿赞不绝口,据说明日有王公贵胄过来,您是不是要见上一见?”
“不用了。”
张延龄摇头道,“楼上就有做主的人在,有家父在此坐镇,谁敢造次?干脆就让他去见客吧,谁来都不怕。”
正好觉得张峦没事做,就让便宜老爹去应酬来自京师的各方权贵,那些家伙肯定想通过疏通关系,直接获得煤矿的承包权,而以张峦向来的油滑和不负责,那群人想在张峦身上讨到便宜实在是无比困难。
覃云好奇地问道:“张阁老前来,就是为了……明日开始的拍卖之事?”
张延龄笑道:“覃兄弟,你非得问这么清楚作何?家父到此,纯粹是……唉!算了,咱还是想想明日首拍怎么才能卖个高价吧。之前已经提前开采的坑藏,现在怎么样了?明天正好带人再去看看。”
眼下西山除了有张延龄马上要拍卖出去的矿坑外,还有已经开始运作生产的矿窑,并以此产出精煤在山下制造蜂窝煤,以及炼焦用于冶铁。
覃云道:“晚上不能施工,现在挖出来的石炭,已经快堆成小山了。”
“嗯。”
张延龄点头道,“这是个好地方,产出的煤,除了送往京师出售外,还能送到塘沽、辽东,再或是往西运到宣府。如果工业体系建立起来的话,以后蓟辽、宣大之地将士冬天取暖,将不再是问题。”
覃云一听,瞬间感觉张延龄正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赶忙问道:“那三边等处将士又该如何呢?”
张延龄笑道:“整个大明也不能全靠西山这一个地方产煤吧?山西之地煤矿更多,更为密集,储量也更丰富。不过那地方的矿坑,有的埋藏得很深,在开采上会有一定的不便。现在得赶紧改善方法,为接下来更大规模的开矿运动做准备。”
正说话间,有锦衣卫小旗前来通禀:“给二公子和覃千户请安,山下英国公的车驾到了,说是要请您二位前去叙话。”
覃云怔了怔,随即望向张延龄。
张延龄招呼正在外面套车的常顺,等常顺过来后,吩咐道:“上去叫老家主,让他前去接待贵宾。”
常顺好奇地问道:“少爷,老爷不是刚躺下吗?”
张延龄道:“好不容易来了趟西山,岂是让他睡觉的?来了就得做事!不然他老给我找麻烦,拼命给我加活呢?”
“是。”
常顺看了眼覃云,马上往楼上走。
张延龄指了指常顺,笑着问覃云:“你看这人机灵不?”
覃云道:“二公子的意思是……?”
“我是想,以后让他到锦衣卫当差,怕没人提点。”张延龄笑道,“但如果有覃兄弟照拂,那他就有了引路人。”
西山上的临时驿馆。
张峦打着呵欠,拖着沉重的身躯,出门接待前来拜访的张懋。
英国公张懋怎么也没想到,竟在西山见到了张峦本人,本来他的目的,只是来见见张峦的儿子……那个传说中已在朝中站稳脚跟,甚至有主持内府倾向的小国舅张延龄。
“张国丈,未曾想,你我竟在此处相见。”
张懋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能见到张峦,那对话的等级又自动往上提升了不知多少,且自己还没有刻意求见,只是碰巧遇上的话,既可说有缘,又好像是天命让自己有机会赚大钱。
张峦惊讶地问道:“张老公爷,您这是……?”
张懋笑道:“我不过是虚长你几岁而已,很老吗?咱都不是外人,何须如此客气?这不,我还带了一点薄礼前来,望笑纳。”
说着,张懋让人把两口箱子抬进驿馆。
张峦心想,同是姓张的,你心思可比我机巧多了,竟覥着脸跑来给我儿子送礼?要不是恰好被我碰上,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随即张峦请张懋进了驿馆,找了个空房间当做接待之所。
宾主分别坐下后,张懋直言不讳道:“府上有专司营商的管事,这几天都待在这边,跟着锦衣卫的人看了山上山下几处矿坑,得悉令郎所开煤窑,比之前山上所开的那些个要好上许多。”
“你的意思是……?”
张峦有些不太理解。
因为他老早就听儿子说了,大明勋臣在西山开矿,已不是什么秘密。
包括英国公家里,应该也有几口矿,只是为了避嫌,矿没挂在张懋名下,但矿的产出必定会归张懋所有。
张懋笑道:“不比不知道,勋臣子弟中,令郎真乃天纵奇才,竟有如此神通,能凭空断矿……还是来瞻你教导得好啊。”
说话间,张懋开始套起了近乎。
“他……都是自学的。”
张峦不知道张懋要搞什么,随口应道,“一点儿方外之术罢了,不值一提。”
“那也得是你本事大……我早听说了,来瞻你有大神通,话说那次泰山地动,你都能准确预测到,再有李道长这样的能人鼎力相助,能不行吗?”张懋笑着道,“以后还得多仰仗来瞻你。”
张峦试探地问道:“可是犬子在西山开矿,影响到公爷您了?”
“没有,没有。”
张懋急忙解释,“都是开矿,谁开得好,旁人自然会羡慕,但无论如何,也只能看着眼气,不是吗?”
张峦心想,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暗示让我交出几个矿场来,以息事宁人?
张懋又笑道:“这不是嘛,知晓这里有好矿,所以我就想……从令郎手上买下来几口矿,以后好好经营,争取能给朝廷……带来一些实质性的好处,内府那边每年还可从这里得到些进项。”
张峦越听越糊涂了,眨了眨眼睛,问道:“所以说,公爷到此来,只是为了买矿?”
“对。”
张懋点头道,“就是买矿。不过除了买矿外,还希望能得到……来瞻你的相助。你也知晓,我张氏一门对大明可说是忠心耿耿,希望在陛下登基之初,在西北军政上有所建树。您看……”
张峦瞠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