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行笑了笑,没有理会这位道友的玩笑话,缓缓开口道:
“太一道友,可有办法阻止这大道涟漪继续扩散?”
“这个程度,已经没有必要了。”太一摇头道,“此外开道天下者虽然稀少,但偌大界海,从不缺奇才。”
“哦?”
太一淡然道:“开道不算什么,将自身大道推行至覆盖无垠界域,才是真正的本事。”
“这似乎是道友之前口中所谓真伪超脱者的差别所在?”
姬天行收回目光,重新眺望远处,隐约可见一双猩红嗜血的眼眸,隐藏在朦胧的大幕后,恶狠狠凝视着他们。
“这就被正主发现了。”姬天行自语道,“要想入侵一方界域,果然难如登天,难怪以道友权柄道途的特殊,都需要借助幽海的力量。”
“幽海的力量也不是这么好借用的,要看它的心意。”太一道,“我们没法改变幽海的航向,只是一个普通的船客,随船漂流,它去哪,我们就跟着漂到哪。而现在,它连上船都不让我们上了。”
“这就是道友舍弃幽海的原因?”
“是,也不是。”太一摇头道:“幽海远比你想象的更广袤,也更恐怖,你们以往的认知,只到它的一角。”
说到这,太一从影子中走出,看向来时的方向,眯眼道: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们四人与幽海间,究竟谁是谁的伪装?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放任吾周拿下了海拉的神座。”
“理论上,他们二者的大道权柄互补,但吾周登上海拉的神座后,依旧没能合道幽海。”
太一叹气道:“当然,吾周道友大概至今都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外因。作为旁观者,我在一旁看的当真是心焦如焚,恨不得亲自下场。”
姬天行淡然道:“若在下踏入也如吾周道友一般陷入了‘迷障’,太一道友可千万不要在旁看戏。”
“道友说笑了。”
太一全然不顾远方渐渐升腾而起的恐怖气息,失笑道,
“姬道友若是和吾周一样‘执迷不悟’,我岂不是又要换一位同行者了?说来也是缘分,未来姬兄的后继者,姓氏与你同音不同字。”
姬天行笑了笑。
今日的太一道友,还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他饶有兴趣地放眼望向前方。
二人身处之地,是一座浩瀚无垠,看不到边界的海。
每一朵浪花都蕴含着一方世界,随着浪涛而起伏不定,一路走来,见了不知多少具不朽的骸骨在海中沉浮,便是圣尸也不少。
一路走来,短短二十年所见,就已远超生平万载所见。
就在此时。
远方,突然有一方界域的虚影显化在界海上空,恍如燃烧般,极度刺目,从内到外照的透亮,璀璨如汪洋中的一座灯塔。
这惊人的一幕,瞬间吸引了如姬天行与太一这样的生灵。
界海中,一尊又一尊的古老身影从浪潮间显露身形,立足于潮头,望向那个方向。
顷刻间。
一场默契的远征开始了。
有无上强者开始强行跨海横渡。
惊鸿一瞥间,姬天行就看到了有禁忌生灵脚踩残界,在浪潮上横渡,正好从他们不远处“擦肩而过”。
他们对视了一眼,后者在看到姬天行身侧的太一后,
“这是……?”
姬天行看向身边这一路走来的神灵百科,不耻下问道。
太一没有回话,而是凝望了那个方向许久,直到确认了什么,才抚掌笑道:
“天行道友好生福缘,出来不过二十年,就赶上了有人证道超脱,走走走,若是去晚了,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了。”
见太一如此兴致高昂,姬天行不禁扬眉道:
“那边有人证道超脱,这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太一已然踏上了路途,化作一道黑影,随波逐流,闻言,大笑道:
“道友说笑了,超脱若有这般好证,这界海岂不是随地皆是?哪怕是我等看不上的‘界主’之路,放眼界海,千百界也未必能寻得一位!”
“依我之见,这位不知名的道友注定证道失败,还要连累出身界域暴露在茫茫界海中,成为诸多‘同道’的盘中餐。”
说到这,太一啧啧道:
“道友,现在知道我之前为何会说,那人阻赫东煌成道,实是救了其一命,也是救了你们整座界域!”
无垠界海。
一方广袤无边的天地间。
云海中,一串串沉闷雷鸣激荡回响。
有神人高坐云端,一双粹然金色的冷漠眼眸,俯瞰天地。
仅仅只是落座此间,就牵动了天地与其“接壤”,形成一种同化的现象。
不是他被天地同化,而是这方天地被其内天地所捕捉、被动吞食。
“无崖子,交出那季临渊,此事到此为止!不然,今日没完!”
一道道威严喝问声如天雷,回荡天地,引动万万里云海翻滚。
在他身周,还有数百道气息不一的身影,冷眼扫视着前方的浮空仙山,怒目相对。
仙山洞天上,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冷哼一声,施展出改天换日的神通,一尊通体雪白,大袖飘摇的法相巍峨天地,不输对方分毫,毫不客气地回道:
“姓舟的,我看你是大梦做多了!”
神人阴沉道:“你那门人季临渊入门不过几十年,出手就这般狠厉,连道场门庭的嫡系子弟都敢杀,戾气如此之重,不杀之以儆效尤,如何给宫中一个交代!”
仙人法相嗤笑一声:“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那几人自己找死,居然敢在战场上出卖自家门人的坐标,事后被找上门后还敢试图围杀临渊,这等门人,死了也就死了!”
“哼!”神人森冷道,“哪怕他们三人心有私心,也轮不到他季临渊一介天王来做主!不然要宫中执法殿何用?若人人都僭越,都能擅杀门人,我蜉蝣宫和魔门何异?!岂不是翻了天!”
这一点,即使是仙人法相也难以反驳,最后却是依然沉默摇头。
神人冷笑道:“尔等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不服从门规,是想叛出宫中不成?”
仙人法相面色一变,道:“休要胡言!”
此刻不仅是他们二人,还有下方两边派系的门人子弟,皆在对峙。
随着两位老祖的互相相让,天地间的气氛无限焦灼,剑拔弩张。
但没人愿意先开战,先不说违背门规,仅是这场厮杀,就将影响深远,是任何一方都不愿轻易承受的代价。
蓦然间。
一道气势如虹的剑光从天而落。
整座天地为之剧烈晃动。
众人目光望去,那是一位衣袂飘摇的红衣女子。
她所立之地,恰站在神人与仙人法相中间,不偏不倚,环顾众人一圈,面无表情道:
“祖师有旨,尔等听令。”
恰在此时。
一道钟声长鸣。
声传虚空,不知多少里,久久不息。
红衣女子目光微动,有些惊讶地看去,似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下方的门人弟子,却已经议论开来。
“这是……道业天梯?有人在闯道业天梯?”
“这钟声岂会传荡的如此悠远绵长?”
“难道……是那季临渊?!”
红衣女子收神,轻喝道:“祖师有令,若季临渊能闯过天梯,就按规矩行事,只要不是叛出师门,一切责罚皆可免去;若闯不过去,就责其镇守地心之眼三百年,以儆效尤。”
这一刻,双方皆是变色,都有种担忧。
只不过一方是担忧那季临渊真闯过了这道业天梯,按照宫中规定,免责责罚还只是其次,
而另一方自然是担心季师弟、季师叔闯不过去,被门中丢到那地心之眼。
那个地方,哪怕是天尊去了,道行道基都得持续受损。
天王之身,别说三百年,三十年都难以坚持!
众人按捺不住,开始飞离此地,向着远处钟声响起的地方赶去。
不多时。
一条漫无止境的登天台阶,映入众人眼中。
远远望去,就可看见一个身着宽松道袍,身姿颀长的年轻男人,踏步台阶之上。
四周已然围着不少派系的强者。
“道业天梯,也有几十年没看到了。”
“这是祖师成道前所留,八境之下皆可上去,视境界而自行调整,不知道这位能闯过几重。”
“呵呵,这位至少要闯过九重,不然就得被丢去地心之眼了。”
“哦?原来是这位季师弟——”
有人仔细打量去,那是一个回到了自身最巅峰时刻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又好像目空一切到了极点,令人看了不是很舒服。
这时。
第二道钟声响起。
台阶之上,那男子已经走过了第二重。
他双手拢袖,任由前方无限剑意扑面而来,眯着眼,连手都似乎懒得从袖中拿出。
浩荡剑意化作滔滔长江,衣袍猎猎作响,天地间似有细微的衣帛撕裂声。
那人就像中流砥柱,只是信步行走,就让剑意长河从两侧绕道,身形未有丝毫动摇。
这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幕,在神人一方的强者眼中,只觉无比刺目。
随着一道道钟声响起。
原先还在议论其能闯过几重的诸多武者,都选择了噤声,目光炙热。
神人这边派系的强者,面色愈发阴沉,
难不成这位入门不过几十年的同门,真能闯过道业天梯?
“我没记错,天王能闯关这道业天梯,日后晋升真圣的可能性……是四成?”
“百年前,朝上祖师晋升真圣,这个概率已经是五成了。”
有人低声议论。
一直到最后第九道钟声。
众人屏住了呼吸望去。
此时天梯之上,剑意已经达极盛,压的年轻人双膝都开始微微弯曲,体内传来嘎吱声。
目睹这一幕,有人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可能会在这一层被阻,举步维艰时。
那个不容许自己屈膝低头,也从来不知道低头为何物的男人,神色暴戾,慢慢站直了身躯。
一身无拘无束,登峰造极的拳意如天瀑倒悬而上,令众人侧目。
他抬起右脚。
一脚猛然踏下!
刹那之间。
天地中。
以他为中心。
天地虚空,法理大道,皆往外“蔓延”出无数条裂痕!
一道肆无忌惮,霸道绝伦的拳意冲天而起,搅动云天,充塞青冥!
纵然是高其一境的天尊道祖,都觉这一刻的此人刺眼无比,需要微敛眉眼视之。
轰然一声!
第九道钟鸣响彻长空!
诸方噤声。
许久之后,有人突然开口:“这伤残同门之罪,我觉得有商榷的余地,与外人合谋暗杀自己人,季师弟岂不是合理的正当防卫?哪怕按照宫中规定,那几人也该杀!”
“虽然季师弟出手狠辣了些,却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死的不是你家弟子!”
“呵,我门下可没这等伙同外人,联手围杀自家人,然后还被反杀的丢人现眼之辈。”
“你……”
“好了,九重道业天梯已过,只要不是叛出师门,欺师灭祖,一切罪责,都是浮云。”
听闻下方的讨论已经一边倒。
先前率人登门问罪的神人冷着脸离去,只留下一句威胁:
“无崖子,保护好你这门人,这可是五成概率能晋升真圣的种子,若是陨落在了半途,你等着被宫主问罪吧。”
无崖道人却是全然没理会,亲自迎回了踏过道业天梯的季临渊。
“崖师。”
季临渊信步走回,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走了趟天梯后,一身道袍未损,气息也不降反涨。
无崖子丝毫没有在意礼节,心中畅快而欣慰。
预计短则数十数万年,长则百万年,他们这一脉就大概率将有第三位真圣坐镇!
“你接下来若要前往界海战场,务必跟着你那几位天尊师兄、师叔。”
似想到什么,无崖子严肃开口警告。
季临渊不应反问:“负责拜访我界的安师侄,不知道是否有归来?”
无崖子无奈摇头,知晓这家伙显然是没听进去。
“已经有消息穿回来了,但人还没回来。”
无崖子没有选择开口,而是心灵传音,显然此事较为隐秘。
“使团传回来的消息很‘复杂’,你出身那方世界不简单,你们不需要担心了,宫中大概率不会选择武力征伐……”
想到前不久传回来的消息,无崖子感慨道。
有些消息,可谓是狠狠震动了一把宫中。
那方界域实在诡异,除了没有一位真正的超脱者坐镇,单论真圣数目,无不是直追一方超脱门庭。
很难想象没有超脱者坐镇,居然有界域的本源,可以浑厚到支撑得起这么多踏入道之极境的存在。
“炎煌联邦那边呢?”季临渊问道。
无崖子神色瞬间精彩了起来,低声道:“你和那个季惊秋到底什么关系?”
“崖师,怎么了?”
无崖子望着面前的季临渊,有些唏嘘。
临渊的禀赋才情,在蜉蝣宫近几代都算的上领军者了,但和那年轻人比起来,仍是差了不止一筹。
而这样优秀的奇才,居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不是同一界,而是同一个文明!
甚至前后相差不到百年!
“最新传回来的快报,那季惊秋在数日前开道天下,以天王之身,身成大道之祖,且此人开道天下前还有惊世异象,需要继续探寻……”
季临渊喃喃道:“大道之祖?已经成天王了?”
无崖子唏嘘道:“此人才情禀赋,直追当年的宫主,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少祖,临渊你若是能将他拉入宫中……”
季临渊全然忽视了后面的话。
神色罕见的严肃和深沉。
那小子居然已经成天王了。
还有大道之祖?
他在第一时间连进了蜉蝣宫的精神内网,调阅了庞大的藏书阁,找到了所谓大道之祖的含义。
然后眉头不禁跳了一跳。
直指道祖之境的道路什么的不谈,单是能加速道业、道力累积这一点,就能让这小子在天王一境上走的远超其余天王。
季临渊神色陡然严肃。
这些年他很关注炎煌联邦那边的动态,只是一直未能取得联络。
蜉蝣宫这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让他们返回的意思。
没想到短短二十几年,当年那个初入武道,自己吹口气就能欺负的稚子,已经快走到了和自己同样的台阶。
这二十几年间,踏入天王第三阶梯,自诩神速,直追当年老前辈们的季临渊,感受到了老前辈们这些年感受到的压迫感。
日后祖孙相见,是否会有倒反天罡的局面?
想到这,季临渊全然没有了先前踏破天梯的气势,与崖师告别后,匆匆离去,准备去找柯家的几位道兄。
既是免得几人忙于闭关,不知道他方才踏过了道业天梯,也是要与他们分享下自家孙儿快将所有前浪拍死在沙滩上这件事。
无崖子身边,一位道袍女子有些意外道:
“临渊师弟怎么看上去有些匆忙?这可不像他,往日不是天塌下来,都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和姿态吗?”
无崖子捻着胡须,笑着调笑道:
“大概今时的他,就是往日看向他的你们。”
道袍女子哑然,旋即提醒道:“师尊,你方才似乎忘和临渊师弟提及不久后的‘道争’了。”
无崖子摇头道:“不及,让临渊再沉淀些年,两百岁不到就参加道争,我实在不放心。”
道袍女子摇头道:“这一战如果临渊师弟所属的界域也会参战,那位大道之祖必然会参加,那位论年龄,也就是临渊师弟的零头。”
无崖子顿时无言。
一座无名界域。
“木师弟。”
一位衣装打扮极为年轻和潮的年轻人走入了一座古庙。
寺庙老旧但不残破,山门敞开,一位老者盘坐殿宇深处,伴着青灯木鱼。
老者睁眼,赫然是木家的老祖宗,昔日的无上大宗师,木禅天。
二十年不见,这位的气息已然超出了天王的范畴,步入了天尊之境。
“穆师兄。”木禅天颔首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师弟这了。”
他面前这位年轻人,也就是看着年轻,实则是一位常年行走界海的无上强者。
二十几年前,就是这位代师走了一遭,将他们几人从其他超脱门庭手中抢走,接入了自己道场。
据其本人说,他的师尊昔年与他们木家的老祖有过一面之缘,相聊很是投机,才会命他将他们接来,以躲避一场因果。
穆玖洲啧啧称奇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一代的世尊,名叫季惊秋?”
听闻此事似与季惊秋有关,木禅天当即神色严肃了起来。
“不错,穆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穆玖洲兴致盎然道:“我收到消息,大约一月前,那季惊秋开道天下,以大道之祖的位格为天王根基!”
木禅天不清楚大道之祖的概念,但他听的懂最后四个字。
愣了半晌,木禅天狐疑道:“这才多少年,这小子就踏入天王了?道基可还扎实?”
“扎实,太特么扎实了。”穆玖洲蹲在古庙门槛上,唏嘘道,“数遍界海,都是最扎实的一批,基本找不出比他还扎实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