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的手没有丝毫颤抖,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她只是将握着的凿子略作倾斜,榔头再次举起,砸下。
“砰!”
这一次,头骨的裂纹没有像上次那般大面积增加,只是沿着一开始的凿心向特定方向延伸。
这意味着,第一凿的可怕动静,是预料之中,而每一条裂纹都是后续所需的主干或分支。
润生也是在第一次吼叫后,不再发出咆哮,双拳攥紧,咬着牙,目光通红,稳稳地坐在那里。
甚至,润生能根据凿子的倾斜方向,提前预判到女孩下一击的方向,做好力道的抵消,以求更好的静稳。
接下来,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凿击声,按照特定的频率不断发出。
润生的头顶,骨肉被渐渐开凿出沟壑,这些沟壑出现后很快就被鲜血浸入,红艳浓稠,与心跳绑定,带着轻微跳动的韵律。
圈外。
谭文彬从赵毅那里要了一根烟,点燃,背过身
如果是正常厮杀,大家缺胳膊少腿的,他反而能很容易接受,可这种凿击雕刻,把人当石料一寸一寸琢磨,他这个旁观者已无法直视。
林书友也去跟赵毅要烟,被赵毅拍开手,拒绝了。
阿友只得坐下来,抽了一根稻茎咬在嘴里,低着头,搓起了手。
赵毅的眉头,在第一凿开始后,就没舒缓下来过。
草案是他做的,他也知道姓李的会在草案基础上做整合与升级,但他原本以为这是在解决润生身体问题的基础上变废为宝,如同引一条河,将这些险滩崎岖做一个串联,此举在赵毅认知里,已属于疯狂。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开凿是从头部开启,这意味着姓李的眼里,这些死穴位以及当下的问题,被归置于小类。
少年是打算在润生身体上,开凿出一条真正的大江,然后再以江水之势,将那些死穴难关冲破融合。
赵毅伸手,从林书友嘴里将那根稻茎抽出,握在手里,摆弄着雕刻的动作。
想完成这一惊人构想,一是需要对《秦氏观蛟法》的深刻领悟,二是需要对雕工大师级以上的造诣,三是得洞察命理天道之概念。
前两条,女孩能做到,赵毅在惊叹之余,倒不算太意外。
可是这第三条……
一个连门都不出,俗世都不入的人,真就能待在家里,达到天人感悟。
这不合理,更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到。
除非接下来,秦柳两家祖上的某位龙王,忽然附身到她身上,但秦柳两家的供桌牌位他拜谒过,根本就没有灵的存在。
赵毅将目光又落到了姓李的身上。
他都能瞧出的问题,姓李的不可能不知道,可姓李的雕工很一般,这一点上,姓李的没理由骗自己玩。
赵毅很好奇,姓李的待会儿会怎么办?
润生脑袋上的雕刻已经结束。
阿璃往下走,站到了下一张板凳上。
手中的凿子和榔头没停,对着润生的后脖颈,继续雕刻下去。
鲜血如岩浆,从脑袋上向下流淌。
至脖颈下段后,阿璃开始向两肩处雕刻,伴随着面积越来越大,岩浆的躁动感也愈来愈强烈,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跟随心跳韵律。
李追远走到前面,润生双眸赤红,意识极度绷紧。
“润生哥,再忍一会儿。”
润生喉咙里发出些许杂音,意思是他知道了。
李追远不是让润生忍着痛,而是继续压制体内的煞气、怨念和鬼气不要溢散。
润生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做着这样的事,因为这会给阿璃带来比较大的影响。
影响,肯定不会致命,阿璃本人也没那么虚弱,更何况还有李追远在。
可这是一场耐力活儿,这次开凿也必须要在今夜完成,不可能凿一半再做个包扎后休息几天继续。
因此,工匠师傅的状态必须一早就开始维护。
整个后背,将要开凿完毕,阿璃也越站越下。
李追远将空出来的上头板凳拿到了前面,重新垒起。
当后面的完工后,阿璃走到了前面,往上走,站在了最高处的板凳。
凿子抵在润生眉心,小榔头敲下。
“砰!”
从后至前的转变,带来新一轮的可怕冲击,加之润生的忍耐也到达极限。
自其头部和后背处,原本顺着开凿好的路径正在流淌的血液,先是变成紫色,再是变为灰色,最后又被深黑色覆盖。
三股气息溢出,圈内起了风,黑雾弥漫,将阿璃也包裹在其中。
女孩的脸上这会儿已浮现出细汗,疲惫感其实早已出现,但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在被黑雾包裹后,她面前出现了无数恐怖的身影。
阿璃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微微翻起,却依旧在努力凝神,将凿子向下倾斜,又一次敲下榔头。
“砰!”
雕刻,仍在继续。
润生潜意识里应该清楚,这种场景下会给阿璃带来怎样的压力,也努力想要尝试回收那些气息,可路径越开越多,冲势越来越猛后,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掌控力,正变得越来越薄弱。
“啪哧!”
清脆的声响。
随后,阿璃看见自黑雾中,有一只手探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罐打开的健力宝,上面还插着一根吸管。
女孩张开嘴,咬住吸管,喝了几口。
周遭黑雾里的鬼影,在她眼中快速变淡,不再那么可怕。
女孩对这个世界一直处于畏惧状态,能给予她真正安全感的,只有少年。
一边喝着饮料,一边雕刻继续。
女孩松开吸管。
李追远将手收回,余下的半罐饮料他自己喝了,然后往外走了好几步,才走出这黑雾范围。
黑雾,越来越浓郁,范围也越来越大了。
在这圈里,它所占的面积比剩余的面积要多,而且,它不再是无意识的翻涌,越来越成束收形,像是黑雾里有涓细的水流在流淌。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会变成类似蛟龙游动的存在。
圈外,赵毅看向走出黑雾的李追远。
目前来看,事态已临近失控的边缘。
就是润生,这会儿应该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力量了,而那女孩,还在继续雕刻中,姓李的
也没让她停下。
最正常最合理的推断,用不了多久,润生的身体连带着其体内的力量就会彻底炸开,姓李的和那女孩若是不及时离开圈内范围,也会被波及。
但赵毅心里反而不担心这个可怕结果,因为他太懂这姓李的了,他现在更好奇的是,姓李的打算怎么解决?
赵毅看见,姓李的闭上了眼。
“不是,这时候你要打盹儿?”
李追远进入到自己的意识深处。
少年行走在通往太爷家的小径上,一抬头,就看见本体站在坝子上,应该是特意在等着自己。
等走近了,本体先开口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有什么特殊的想法,还在等待见证某个惊喜。”
李追远:“抱歉,让你失望了。”
现实里的赵毅,还在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地推演李追远会以怎样的方法进行这如此高难度的收尾。
其实,赵毅白想了,因为李追远自己,根本就没有方法。
甚至,李追远都没有往这方面,去费哪怕一丝
一毫的脑力。
正如李追远之前对赵毅的回复:没人有精力去把所有东西都学会,够用就行。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
走在后面的李追远,看着身前本体的背影。
既深刻掌握《秦氏观蛟法》,又精通大师雕刻,最重要的是,还对天道之理有着极深认知。
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只有本体。
李追远对本体在太爷家地下室鼓捣什么,早就有所猜测,更何况上次自己死生之际在鱼塘里逗留时,本体当着自己的面,将一板车废弃物料倒入了塘里。
二人,来到露台,面朝前方,目光所及,是一片稻田,尽显丰收气息。
本体:“说出去怕是外人都不会相信,你居然拿自己手下的命,来要挟我帮你?”
没有前期铺垫,没有商量交谈,就这么在事情已经发生且即将无法收尾的节点,李追远来了。
李追远:“你的目标是取代我,所以,你无法允许润生死在仓促发生的这场意外中。”
本体:“你不是学会了感情么?”
李追远:“正是因为拥有了部分感情,所以才
会这么做。”
润生现在是最渴望变强的那个人。
正是为了照顾润生的感受,李追远这次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
本体:“你在拿润生的命,赌我一定会出手,真的很难想像,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李追远:“我是心魔啊。”
本体扭头,看了李追远一眼。
李追远:“顾全大局,应该是本体需要考虑的事。”
本体向前伸出手,下一刻,风吹稻花。
“李追远,你若继续这样,我会考虑提前开启对这具身体的争夺。”
“你应该更理性点,在你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前,提升团队伙伴的实力,符合我们的共同利益。
你也不希望等哪天你取代我后,发现身边的人实力太弱,完全帮不上忙吧?”
本体:“这次,是你赌赢了。”
李追远摇摇头:“太爷教过我,百分百的开奖结果,就不叫赌博,叫进货。”
本体:“你就不怕,下一次,你赌输了?”
李追远:“不创造出这百分百的前提,我是不会上这赌桌的,所以,输的可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也开始感情用事了。”
本体不再言语,四周的风渐大。
稻浪翻滚间,出现了一条蛟龙之形,起初,它在肆意游动,随后,它被一个个点,牵引固定。
站在旁边的李追远,认真看着这一幕,心中记下了这雕刻点位。
最后,稻田里的蛟龙被彻底钉死,风中,好似听到了一声不甘的长啸。
这是,最终的收尾方法。
本体:“去告诉她吧,她知道该怎么雕刻。”
李追远点点头,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少年转身准备离开。
本体依旧面朝着稻田,开口道:“你可以考虑带她去走江了。”
李追远:“暂时还不是时候。”
李追远:“暂时还不是时候。”
本体:“她有惊人的天赋。”
李追远:“在这一点上,我比你知道得更早。”
本体:“她需要历练,需要淬火,才能更好地成长,未来才有大用。”
李追远:“我以前没强迫过她上学,因为她不喜欢;同理,现在我也不会强迫她走江,因为她对外面的世界,还有着极深的阴影。”
润生身上散发出的鬼气,都能让阿璃感到极大压力,这压力不是来自鬼气本身的伤害,而是她心里的那一关。
李追远知道,如果自己在阿璃身边,可以帮她有效地克服对外界的恐惧,可走江时需要面对各种突发情况,落单分散的局面无法避免。
到那时,真正击垮阿璃的不是实质性的危险,而是她内心深处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本能畏惧与抵触。
诚然,正如本体所说,走江的历练和淬火,能够让她逐步适应,可那适应出来的,大概率会是一个第一次见面时,坐在屋内双脚搭在门槛上面无表情的阿璃。
自己当初选择拜在秦柳门下点灯走江,一大主要原因,就是想要保护她,帮她治病。
结果为了更好地走江,还需要将她强行推出去让其病情变得更重,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本体:“你应该知道,你的保护,不利于她的成长。”
李追远:“我是心魔,感情用事,本就是我的权利。”
本体不再言语。
李追远问道:“你话说完了么?”
本体:“和你再多说一句话,都会让我感到恶心。”
李追远没有反驳,走下楼。
现实中,少年睁开眼。
黑雾已经笼罩了圈内的八成区域。
这下,不再是赵毅,谭文彬和林书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就是这黑雾内,隐约出现一条条诡异的东西正在穿行翻涌,一旦这股力量彻底宣泄开,这个阵法圈根本就无法抵挡。
李追远在黑雾中前行,很快,他看见了一道坐在那里的高大身影,身影身上布满沟壑,流淌着如黑色岩浆般的压抑浓稠。
在其身前,站着一个女孩,小榔头对着凿子,仍在继续落下。
李追远走到阿璃身边站定。
“砰!砰!砰!”
最后一凿落下,阿璃停手了。
女孩的脸上没有完工的轻松,因为她已按照白
天少年给她的雕刻图,完成了所有进程,可问题,不仅没有被解决,反而将要彻底失控。
那一条条宛若实质的蛟影,正在做着最后的蓄力,润生的意识被死死压制,双眸里的红色浓郁到几乎要滴淌出来。
其实,就算此时的润生是醒着的,他对这局面也无能为力。
阿璃看向身边的少年,目光里有些许疑惑,像是在自责,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阿璃,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是还有最后一步的图纸,我刚拿到。”
李追远握住女孩的手。
像这样的动作,二人以前经历过不知多少次。
最早时,李追远甚至拿进入阿璃梦境,当作锤炼自己精神意志的特训。
梦境中的平房,供桌上龟裂的牌位。
少年牵着女孩的手,坐在了门槛上。
天气晴朗,白云飘飘,昔日的噩梦场景,如今是花香怡人。
那些东西,大部分已经不在了,留下来观望的那小部分,也只是偶尔抬头瞥一眼,大部分时候都背过身去。
比之当初“群贤毕至”的热闹场面,冷清干净了太多。
李追远抬起右手,对着天空来回拉扯、擦拭、推动,风水之力加持下,天上的云正在被快速揉捏成少年想要的样子。
这是对本体稻浪的复刻。
阿璃抬头,在认真看着。
李追远低下头,看向女孩的侧脸。
如果哪天,阿璃病情真好到那个地步,且她愿意在自己离家走江时,主动坐上车,那自己会带她去的。
只不过那时候,就不是纯粹为了走江了,而是带她去欣赏一下江上的风景。
天上的云在演化完毕后,缓缓散去。
女孩看向男孩,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闭上眼。
现实中,睁开眼的阿璃,拿起凿子和小榔头,继续对着润生身体雕刻。
每一锤落下去,润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外面扩散出去的黑雾,也在颤动中向内收缩。
圈外。
赵毅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本该崩坏的局面被立刻扭转,可他却隔着黑雾,完全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赵毅很羡慕林书友,因为阿友只需要攥着拳头挥舞,开心地当个啦啦队。
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伴随着黑雾被不断吸入体内,润生通红的眼眸开始变得清明。
等最后一击完成后,润生低头,看向身前站着的女孩。
女孩后退,站到了少年身边。
润生站起身,仰起脖子,双手先是摊开,随即攥紧。
“嗡!”
黑色的纹路在他身上流转,无论是煞气、怨念还是鬼气,在通畅的“水道”里,都可以尽情地流淌奔腾。
“啪!啪!啪!啪!……”
润生身上,不断出现小口子般的破裂迸溅,每一次身体都轻微一震,却又很快稳住身形。
林书友疑惑问道:“三只眼,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如此强大的气势,可身上却像是中弹一样,不
断飙口子溅血。
赵毅:“成功了,这是死穴位置被冲开,隐患被彻底抹去。”
经久的爆裂声终于结束,浑身是伤的润生将拳头置于自己身前,然后,对着自己胸膛砸了下去。
“砰!”
可怕的气浪席卷而起,阵法圈被直接击垮。
但站在润生身前的李追远和阿璃,却连头发都没飘动一下。
这表示润生对自己力量的掌握,已到了一种很高的程度。
不得不说,秦叔当初对润生的认知,是很正确的,是秦叔第一个对润生进行身体开凿。
润生证明了,只要你的身体足够强悍,意志力足够惊人,练功,真的可以不用带脑子。
目光逡巡一圈后,润生看向了林书友。
林书友笑了笑,左右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赵毅将手搭在林书友肩膀上,说道:
“你不是他对手,至少正面上,不再是了。”
赵毅以前不止一次指挥过姓李的团队,润生是最适合站第一个的那个人,但有些时候,林书友也
不是不能客串一下那个位置。
但自今夜起,双方的特性差距彻底被拉开,那个位置,只能是润生的。
林书友:“大不了被揍一顿,无所谓。”
都刚提升了实力,也都正手痒呢。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走了过来,少年一句话,就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给化解掉:
“抓紧时间,把田里恢复一下,省得太爷明早醒来看到后骂人。”
林书友:“哦。”
润生气势也是一泄,黑色褪去,变成红色的鲜血,很快就凝成血痂,然后弯下腰,开始收拾起稻田。
当少年经过赵毅身边时,赵毅开口问道:
“你到底求助的谁?”
李追远:“也是你。”
赵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李追远:“另一个外置脑子。”
等李追远和阿璃离开后,赵毅还在思索着那句话。
姓李的脑子里,也有一个苏洛?
但姓李的不是可以不受那黑皮书秘术副作用影响的么?
谭文彬:“外队。”
赵毅:“嗯?”
谭文彬:“你待会儿得辛苦一下,润生的伤……”
赵毅:“我会给他上药,再用纸给他做一下遮掩,这样白天就不会吓到人了。”
其实,在这个家里,若是不考虑柳家那位老夫人的牌友,真正需要瞒着的,只有姓李的他太爷。
谭文彬:“不愧是外队,就是有办法。”
赵毅:“客气了,副队。”
那边正在忙活的林书友喊道:“三只眼,别站着看啊,一起来帮忙收拾!”
如果先前让林书友和润生在这里开打切磋,那这块田,就算是废了。
现在,受损的区域也就是先前布阵时的那个圈,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从自家其它块田里,拔出稻子,再插进这空圈里,补一补,看起来就均衡不显眼了。
李追远与阿璃走到坝子上,借着外头长杆子支出来的一盏灯泡亮度,少年抓着女孩的手腕,将她双手摊开。
阿璃的双手,一片淤青。
即使有阵法加持,但手持榔头和凿子一次次击打,依旧给女孩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与负担。
李追远看了看旁边的椅子,道:“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女孩想要将手从少年这里抽出,同时看向东屋的门。
意思是,她可以回去让奶奶帮自己处理。
李追远没撒手。
最后,阿璃还是和少年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今晚天气不好,云比较厚,看不见月亮也寻不到星星。
少年手掌有血雾弥漫,覆盖住女孩的双手,在帮她活血化瘀。
晚风有点大,不断吹起女孩的头发,扫在李追远脸上,痒痒的。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将女孩双手再次摊开,淤青不见了,女孩双手红通通的。
起身,一起走到东屋门口,阿璃推开门走了进去,李追远也转身离开上楼。____
“来,让奶奶看看。”
一袭白色睡衣的柳玉梅走过来,抓住孙女的手。
可孙女此时却握着拳,像是抓着什么好东西,不想与人分享。
“就让奶奶看一下?”
阿璃的手仍不松开。
柳玉梅故作皱眉,道:“让姐姐看一下好不好?”
女孩抬头,认真看了一眼自己的奶奶姐。
握拳的手,松开了。
查看一番后,柳玉梅满意地点点头,以精血来做化瘀按摩,还真是舍得。
“水给你放好了,去洗澡吧。”
阿璃去里屋洗澡。
柳玉梅侧过头,目光快速落在阿璃爷爷的牌位上,哼了一声,道:
“这小子,可比你当初细心多了,咱家阿璃,真是打小就吃的细糠。”
翌日清晨,李追远故意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些。
在露台水缸边刚洗漱完,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是阿璃来了。
今日,阿璃穿的是一身红衣,端庄中带着飘逸。
这应该是前日柳家款式的衣服穿多了,老太太就给阿璃穿一穿秦家款式的衣服,做做样子,堵一堵供桌上那些不会显灵的先人,省得说她这个秦家少奶奶偏心。
来到房间里,李追远指了指床,示意阿璃躺上去。
他晓得女孩不管昨晚多累多晚才睡,今早肯定会按照以往的时间来到自己房间里,所以自己也特意早起,把床给她腾出来补觉。
阿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累。
“以往都是你看我睡觉,今天我想看你睡觉。”
女孩上了床,躺下。
李追远帮她盖好被子后,走到书桌后面,拿起笔,摊开书,继续拆解起符甲的制作流程。
每确定好一条后,李追远都会抬头,看一眼睡在床上的女孩。
他体验到,阿璃每天早上都来房间里看自己睡
觉时的快乐了。
推演拆解符甲的同时,少年还做起了自家阵法田的设计。
他决定,把永久性的阵法场地,就安置在昨晚屋后的那块田里,以后可以充当实验地和演武场。
其实,当初在车匪路霸村里遇到的那个空间断层处,最适合拿来做这个,但少年现在可没有去挪动那东西的本事。
清安的桃林倒也适合,但它那里的场地费实在是太“贵”,李追远的存货也不多,得省着点用。
繁复的设计工作本该让人烦闷,但一想到这些材料接下来都能弄到,李追远的内心也不由一阵轻松。
厨房里,刘姨正在准备着大家的早餐。
忙碌之余,她时不时会看向落在厨房窗台上的那只蛊虫,露出笑意。
端早点出去时,看见早上下地的秦叔扛着锄头回来。
刘姨:“今早怎么没让润生陪你去?”
秦叔:“他想跟我去的,是我让他搁家里待着,他现在皮薄肉嫩的,可别崩开了。”
刘姨:“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大胆,什么事都敢
做。”
说着,刘姨给秦叔使了个眼色,东屋门口,老太太已经出来了。
秦叔:“不是胆子大小,是能力不够,同一年龄下的我们,和小远比起来,活脱脱两个正在玩泥巴的孩子。”
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只觉得这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今儿个也叫得格外好听。
在井口边冲了一下脚,秦叔就走进厨房帮忙一起端早点。
刘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他,说道:“今天表现不错,进步挺大。”
秦叔:“什么进步?”
刘姨:“对主母啊。”
秦叔:“主母的脚步谁能听到,我又是背着她的。”
刘姨闻言,叹了口气,道:
“唉,有时候我都觉得主母真可怜,得亏现在遇到了小远,要不然天天看着我,尤其是看着你,得多生闷气。”
下午时要送货,润生今天不能做重活,就得从谭文彬和林书友间再选个人去。
“阿友,你去呗,我下午有事儿。”
林书友目露怀疑地盯着谭文彬:“谭文彬,你该不会……”
谭文彬:“是真有事儿,我爸给我来电话了,让我去市人民医院去看望一下他以前同事”
林书友:“彬哥,这话你不觉得很耳熟么?”
谭文彬:“以前同事的儿子。”
刘平为了追求叛逆,反抗他爸爸的蛮横,就故意染头,去和一群潮流追求者混在一起。
昨晚一伙人在大排档吃饭时,同伴几个不知怎的,欺负起隔壁桌的一对年轻情侣,不仅要人家的钱还要人家跪地上钻裤裆过去赔罪。
刘平上前去阻拦自己的同伴,劝他们息事宁人,结果没能劝住,自己反倒和同伴起了矛盾,最后打了起来,自个儿脑袋被砸了一酒瓶。
现在,和他爹住同一间病房里。
林书友听完后问道:“彬哥,这属于见义勇为还是帮派内部火拼?”
谭文彬晃了一下车钥匙,感慨道:“这是稀里糊涂的青春。”
去了医院探望后,谭文彬发现父子俩虽然脑袋上都绑着纱布,关系却亲近了许多,居然分起了橘
子吃。
等回去时,再次路过那座考点,看了看时间,最后一门应该快考完了。
谭文彬干脆把车往路边一停。
没过多久,就有交警走了过来,先敬了一个礼,说道:“同志,这里现在禁止停车,请你立刻驶离。”
“抱歉,我马上走。”
正当谭文彬发动车子时,里头的考试结束铃响起。
与铃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两个男生抱着一个女生快速冲到校门口,女生似已昏迷,鼻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抱人冲出来的,是潘子和雷子。
他俩的高考,就是来给人生不留遗憾的,所以每门将会写的那些题答完后,就会提前交卷。
可交了卷后,他们也不敢直接出校门,这是市区里的考点,外头可能会有报社电视台的记者。
要是出去早了,被人拍了照片和采访,询问关于高考的情况,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最后一门的考试也一样,俩人早早出来,就在花圃里坐着晒太阳。
直到,监考老师手忙脚乱地把英子给搀扶了出来。
一看是自家人,潘子和雷子马上把人接过来,冲出校门。
谭文彬立刻下车,去把三人喊过来上了自己的车,交警见状,帮忙疏通前面的交通。
等车开出去时,谭文彬发现英子的鼻血不再流了,人虽然还有些不清醒,但已无危险。
卷子刚答完,正欲长舒一口气的英子,迎来了天旋地转。
在倒下来的前一刻,她立刻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卷子,确认自己名字考号填写清楚了。
这才放心地栽倒下去。
一场高考,算是将她整个人都榨干绷紧。
把英子送去石南镇卫生院挂水后,谭文彬又开车回去把李维汉和崔桂英接了过来,反复几趟后,这才开车回到家。
停车时,恰好遇到赵毅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从旁边走过,见谭文彬忙碌过后且身上沾染血迹的样子:
“哟,副队,忙着呐。”
“把英子送卫生院了,人现在还半昏迷着。”
“最后一门考完了么?”
“考完了。”
“那她运气还挺好,要是少考一门就真没机会了。”
“你的偏方,药效这么猛么?”
“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的心思太重,我是发现了,老李家的脑子全长在姓李的头上,哦,还有他妈。”
“彬彬哥哥!”
翠翠的声音传来,她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桶,里面放着墨汁和颜料,来找阿璃姐姐。
“哎,翠翠。”
翠翠抬头看向赵毅,目露疑惑。
赵毅看着翠翠,目光渐渐瞪起。
“这位大哥哥是”
“他叫赵毅。”
“哦,我知道,杂技团的哥哥!”
简单寒暄问好后,翠翠就蹦蹦跳跳地先往前走了。
赵毅:“我一开始还没看出来,她手腕上戴的
镯子压制了她的命格,要是没那镯子,这小丫头……
等一下,她不会是那位刘金霞的孙女吧?”
“嗯,是的。”
赵毅伸手一拍脑门。
他见过刘金霞和柳家老太太坐坝子上打牌,刘金霞命确实硬,但还不至于让玄门人皱眉的地步。
可她孙女若是这般严重,那她女儿肯定也比刘金霞本人也要严重。
要是真让老田头和刘瞎子在一起了,祖孙三代都给了名分,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命格,不应该啊?”
“怎么了,命硬嘛,就算罕见,也不至于你这样吧?”
“命硬的人并不奇怪,代代相传的命硬,就有说法了,刘金霞不是本地人吧?”
“听李大爷说过,是从隔壁镇嫁过来的。”
“她户籍应该有问题,但是她本人可能也不知道。”赵毅看见远处二楼露台上站着的李追远了,“走了,我要去找那姓李的。”
“有事?”
“你们这边的事不都处理完了么,你看,我都来两次南通了,还待了这么久,承蒙款待,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着也该请姓李的带着你们,去我赵家做做客。”
赵毅走上坝子时,李追远刚好从楼上下来。
翠翠:“小远哥哥!”
李追远:“嗯,阿璃在上面房间里。”
翠翠:“好的,我去啦!”
学校开了绘画兴趣班,翠翠报名参加了,这段时间她也会陪在阿璃身边学画画,现在,她已经是绘画班老师嘴里,最有天赋的小孩。
赵毅走了过来,凑到李追远身边,搓动着手,说道:“小远哥哥”
润生的伤还没养好,你身上也没好利索,等我们去金陵考完试,再去九江吧。”
“去九江,挑选个东西,埋几个人,不费时间的。你们把九江的事儿解决完,直接去金陵考试,完全来得及。
至于我和润生的伤,再有两天也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去赵家前,我还得去弄个身份。”
“身份?”
“走江点灯前,我已经和家里正式分开了,除
非我现在二次点灯,要不然我这会儿回家,家里上下只会‘如临大敌’,这种状态下还怎么方便做事?
再说了,我是请你们去我家做客的,总不好意思让客人直接从正门打进去吧?”
“你预留了身份?”
“我二伯家的孩子,我的堂弟,年纪比我小一岁,表面上人畜无害惹人喜爱,和你……”
赵毅看向李追远,又把目光丝滑地挪向坐在客厅里看书的林书友,“和你手下的阿友很像。”
李追远从水桶里舀出水,洗手。
赵毅继续道:“但那小子底子不干净,做了些腌攒事,可以说死有余辜,后来怕事暴露,我二伯就把他安排在九江郊外一个人住,想着等风声过后再接回家里。
我先给他宰了,再披上他的人皮,随随便便混进赵家也不会被发觉,毕竟我也是真的赵家少爷。
至于接下来的流程计划,都在这里面了。”
赵毅从衣服里拿一沓比昨日还要厚得多的本子,递给了李追远。
“计划书,要这么厚么?”
“除了计划书外,这里还有我赵家在九江几处秘地、新宅、老宅、祖坟、宝库这些的坐标、阵法
介绍、机关详解,以及我赵家一些能人的性格、习惯、特长,我这还是往简略写的。”
李追远:“我看完后会烧掉。”
这一套记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赵家大少爷压根就写不出来,而一旦流落到江湖上去,很可能会给赵家带来灭顶之灾,这封面上完全可以题一行书名————《赵家灭门指南》。
“所以,小远哥?”
“你今晚去江边上,把我们的大卡车开回来,明早我们就出发去九江。”
“老田头不能离开这里,我们就五个人,去个九江,哪里需要坐大卡车啊,呵呵。”
“去时不用,回来时就有用了。”
姓李的,你说得太对了!”
决定给了,也舍得给了,可一想到人家载着满满一卡车精华离开的画面,这心脏处的生死门缝,还是会忍不住抽搐。
李追远对润生道:“润生哥,你帮我准备一桌。”
紧接着,李追远又对赵毅道:“你先别走。”
赵毅:“瞎,别这么客气,我就不留下来吃晚饭了。”
李追远:“不是留你吃饭,是留你磕头。”
李追远让润生准备的不是席面,而是一张供桌。
供桌摆在了被太爷贴满漫天神佛的隔间里。
李追远拿出一个空白牌位,递给赵毅:“写血书。”
赵毅明白了少年的意思,指尖划破手指,在牌位上写下“先祖赵无恙”。
将牌位摆在供桌上后,赵毅后退两步,跪下来,向先祖行礼。
九江赵,是赵无恙留下的后人与传承。
李追远曾得赵无恙赠铜钱剑,此行又怀揣恶意,当问卦一番,不求结果,只圆礼节。
在赵毅磕头时,李追远站在旁边拿着一个竹筒,里头放着铜钱,一边摇晃一边在口中默念:
“为此行占卜。”
供桌上,赵无恙的牌位晃动了几下。
东屋,那一排供桌上,也有不少牌位在同时晃动。
正在坝子上打牌的柳玉梅,先看了看自己东屋,又看了看西侧隔间方向。
刘金霞:“柳家姐姐,该你出了。”
柳玉梅:“碰了。”
隔间内。
少年手中太爷用铁丝箍起来的竹筒,裂开了,里面的铜钱掉落在了地上。
李追远和赵毅同时低头看去。
随即,赵毅正回身子,面露凝重,对着先祖牌位长拜下去。
李追远也走上前,拿出三根轻香点燃,执晚辈礼,三拜之后,将香恭敬地插入炉中。
卦象:
此行当去,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