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第三百一十四章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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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更新时间:2025年07月07日  作者:纯洁滴小龙  分类: 都市 | 异术超能 | 纯洁滴小龙 | 捞尸人 
辈分太高,轿子坐得太靠前,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

坐在后头轿子里的人,都见识过了赵毅的发疯,而赵山安哪怕瞧出赵毅身上的端倪,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朝那个极端方向去想。

因为这不符合常理。

浪,是有惯性的。

在这一浪中,跟着浪花走,先杀赵家的人,再伪装其身份,最后混入赵家祖宅完成对大长老的刺杀,这很符合过往浪涛的经验。

江水不会给你安排直来直去,都会有个铺垫有个过程。

可这次,变了。

当二长老将话挑明,把脸皮撕破时,赵山安心下一骇,身形快速后退。

但脚尖刚一落地,却发现二长老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其身如鬼魅,面容却依旧和蔼。

赵山安身形再次提起,想要继续后撤,二长老却先一步撤身而出,提前站到了赵山安的必退之路。

小老头单手提灯笼,另一只手化掌推出,只待愿者上钩。

然而,撞上来的,并不是赵山安这个人,而是一把剑。

小老头有点意外。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一剑,怕是在第一次后退时就想好该怎么出了。

比起剑法,更精妙的是此人之心性。

小老头掌心下压,食指与中指分开再闭合,将剑锋夹住,目光一凝,气势凝固,如山矗立。

赵山安并未顺着这一剑继续施加力道,强行撼山,必导致自己剑毁人亡。

喉中发出低喝,十指撩起,赵山安做了一个起手式。

已做好准备的小老头不仅未察觉到指尖剑锋的突进,反倒发现这剑气势极速削弱,而后剑身上出现一道道不规则纹路,剑身裂开,化作一道道锋锐,旋转突刺之际更兼之旋转成阵。

小老头不得不撒手后退,连续退了三步,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巴掌挥舞,将身前蜜蜂般的锋锐全部拍回。

赵山安做回手势,断剑回归,重新凝聚回完整的剑。

小老头抚手而笑:“好俊的剑法。”

赵山安鼻息加重,目光严肃,别看自己先前成功逼退了对方,可那也只不过是在对方庞大压力下的极尽腾挪。

小老头手中灯笼一甩,灯火化作蓝色,隐见剑气流转。

“后生娃儿,吃老夫一剑。”

没有花哨的剑式,灯笼直取,里头的光火化作霞光流转,刹那间,似有不知多少种剑意横行。

赵山安持剑不断挥舞,将一道道剑意化解,可

人家只是简单一招,你却得以如此繁复去破除。

小老头每到合适时候,都会轻甩一下灯笼,这剑意跟不要钱似的,一把一把地朝着对方撒去。

赵山安如被困于这无穷剑阵之中,持续下去,他必被耗死于此。

这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人就是不想付出丁点损失,连擦破点皮都不愿意。

但同时,赵山安心里产生浓浓的不解:

小老头实际年龄其实比看起来还要大得多,按理说这个年纪早该步入气血衰败阶段,追求短时间内的极致破杀才是正确选择,而非眼下这种铺张浪费。

可不管这赵家内部到底有怎样的隐秘,这个时候,赵山安都必须先破局。

身形旋转,赵山安不复族长老态,手中长剑起势。

一剑月华散,硬生生将环绕于自己身边的剑意给逼退。

再一剑,天涯变咫尺,赵山安出现在了小老头面前。

可这时,明眼人都能看出,赵山安已是连招之下的强弩之末。

小老头作势撩起灯笼,想要一举结果他,但脸上神情忽的一滞,即刻后退。

赵山安身上的皮肤蜷曲收缩至胸前,化作一把短剑,如流光般刺向小老头。

小老头于后退途中以指尖去接,可手指一颤,破口出血的同时竟被这短剑上的剑气弹开。

剑势虽衰,其势仍存,直入小老头胸膛。

“噗!”

刺入一寸,就无法继续,小老头想要去将这把剑拔出,却又忌惮这剑上残留的可怕剑意,最终双手结印,将这把短剑封印下去,此剑这才自己脱落。

小老头脸上终不见慈祥和蔼,眸子阴沉,看向扯去人皮的对方。

是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与赵毅一般大,但她一头白发,盖住了这个年纪本应有的青春与跳脱。

她的眸子也不是清冷,眼眶四周印染着无法褪去的腥红。

“你姓奚?真没想到,淮阴奚家,还有后人,世人都以为当年柳家龙王柳清澄,早已将奚家满门屠戮得干干净净。”

“我不姓奚。”

“姑娘,不用怕,柳家现虽仍是龙王门庭,却早已不复当年,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你姓奚。”

“我不姓奚。”

女人持剑的右手,鲜血不断流出,顺着剑身聚于剑锋再滴落到地上,先前的杀招,看似伤到了对方,却仅仅是让对方出了点血。

而她本人,体内气息已经紊乱,十分难受。

但女人眼里却是一半畏惧一半兴奋,红色渐渐覆盖全部。

小老头:“还说不姓奚,这眼神,简直与书上

记载的奚家剑魔一般无二。”

淮阴奚家,曾以剑痴闻名,后来整个家族传承似是走入歧途,由痴入魔。

奚家人也曾频频走江,在江面上闯出偌大名声,却并未有一人成就龙王,且每位击败奚家人让其剑断的那位,日后都成为了那一代的龙王。

故而,奚家人曾一度被称为龙王的磨刀石。

当然,也有传闻说,是奚家人的剑,魔性太重,杀意难制,故而天道会安排每一代的真正佼佼者,去提前将奚家人的剑折断。

不是每一代的所有佼佼者都能成为龙王,但龙王必然是那一代的佼佼者之一,这就变成了一个概率现象。

后来,终结奚家的是柳清澄。

江湖传闻这位柳家龙王曾有一位挚友,死在奚家人的剑下,后来这位成就龙王后,亲自去了淮阴奚家,屠其满门。

虽然有种种理由为其开脱,比如奚家集体疯狂将造杀孽,柳家龙王这是提前扼杀祸乱,可到底有些难以服众。

且那位柳家龙王类似的事,干得也着实有点多,早年走江的敌手,很多事后家族门派都被她进行了清算,这亦成为了那代柳家龙王的一大污点。

再加上,其成就龙王之位后,镇压江湖的时间比历代龙王都要短很多,就有人说她奔赴龙王之位就是为了报仇,报完仇就执念消散,自行兵解;也有说她的行为为天道所不喜,被天道降下刑罚。

这种江湖传闻,有时候和神话传说般,难免失真,甚至与真相南辕北辙。

可若是李追远在这里,听到小老头提起那位柳家龙王,怕是会立刻回忆起当初柳奶奶对那刻有“柳清澄”名字的牌位,欲言又止。

女人将剑举起,剑身上的血渍开始微颤,与其心脉相连,这是形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人剑合一。

没从那疯魔剑意中得知对方是奚家人前,小老头会觉得此举是为了单纯拼命,可现在,小老头知道,对方是在调动体内滋养的那把剑。

相传每一位奚家人在满月时,都会由家族长辈将一柄绣花针大小的剑刺入心脉,以人养剑,只待身死那一刻释出,与敌人同归于尽。

小老头内心有些庆幸,先前要是早早结果她,弄不好自己身上真得留下个血窟窿。

他是耗得起,却伤不起。

这次,女人先一步出剑,长虹倾泻。

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是真的在求死释剑了。

小老头贴身上前,先是一掌推开剑锋,再是一掌拍向女人。

“砰!”

女人如断线风筝倒飞落地。

但那把剑,却依旧被女人握在手里,她以剑拄身,再次站起,无视嘴角不断流出的鲜血,挥剑又来。

剑锋被小老头以膝顶开,紧接一脚,再次将女人踹飞。

周而复始,连续五个交手轮回,女人次次都被小老头重击,可女人每次却又都能再次站起。

小老头只是不断创伤她,却并未紧跟招式下杀手,先削其势、断其机能,待她死时,那把剑就算释出,威胁也就不大了。

女人身形摇晃,目光充满坚定,举剑再次冲来,这次,剑锋向下,剑柄握于胸前。

摆明了是最后一剑,刺不到敌人,就洞穿自己。

小老头单掌拍出,势如潮水,将剑锋挡开。

女人手中剑柄脱落,剑身刺入自己胸口,那就是养剑位。

小老头单指一弹,击中女人身躯,女人倒飞出去,小老头也快速后撤,以最快速度拉开最远的距离。

然而,想象中此时应该出现的那最后一剑并未见到,被弹飞出去的女人落地后,立刻将胸口上的剑拔出,而后头都不转地快速奔逃。

小老头整个人一愣,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袭来。

自己,被骗了?

先前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洞穿了养剑位,却并未见那柄剑飞出,这说明女人体内并未养剑。

“你居然真的不姓奚。”

小老头看了看女人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祖宅大门,没有选择去追击。

走到那把短剑前,将其捡起,短剑已被他封印,可依旧能感受到其内疯魔般的剑意,这又的确是奚家人的剑。

小老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奚家确实

已被柳清澄灭了满门,那个女人,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奚家传承。

没有师门教导,自己靠着捡来的传承练到这种地步……

“这一代的江湖,天才这么多么?”

小老头拿着短剑往回走,走到祖宅门口,想推门而入时,却发现这门,推不动了。

“这……”

小老头再次发力,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吸了口气,小老头以掌力推门。

“轰!”

小老头整个人倒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地,喉咙里更是泛起一股腥甜。

灯笼上挂着的门牌,也在此时摔落在地,裂成两半,这是可以调动祖宅内阵法的器物。

小老头,进不去了。

因为门锁,被换了。

自家祖宅的阵法,自然难不住自家百年来最耀眼的天才。

更别提,赵毅早就开始对自家阵法的研究,更是曾将其装订成册,当礼物送给过人。

但凡有难点,他自己搞不定的话,也会拉着那位一起琢磨,借一借那位的脑子。

这会儿,他所需的,仅仅是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

赵毅将希望寄托在了“赵山安”身上。

敢替换族长且一人走江的家伙,肯定很能打。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赵毅完成了阵法修改时,门外头,居然还在打着。

一时间,连赵毅都不清楚,到底是那位太强了,还是自家长老太弱。

指尖拨弄门闩,让其落下。

赵毅面露微笑。

姓李的,原来偷偷换锁,这么有趣。

赵毅转身,一个人穿行在祖宅里。

祖宅的格局与外宅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这里只住了五位长老。

没有下人,寂静如坟。

而真正的坟,在祖宅的后花园,那里四季花草丰盛,底下埋着很多口棺材。

斜对角,是祖宅库房。

这里,当然不用存储什么生活物资,因此那里就是赵家的宝库。

赵毅曾提醒过李追远,宝库里藏有一尊老不死的,靠着里面的一件宝物续命存活。

来到厅堂大院,这里上首台阶上摆着五张太师椅,下置蒲团。

太师椅上坐着三位长老,空余两座。

空着的那俩位置,就是大长老与二长老的。

赵毅站在那里,看向在座的这三位长老。

他们全都穿着赵家传统偏蓝色的服饰,威严雍容。

不过他们都闭着眼,陷入沉睡。

以往祭祖来到这里时,五位长老都会坐在那儿,但真正睁眼举行仪式的,只有二长老。

也就是说,在这座祖宅里,只有二长老能够自由活动。

这并非意味着其他长老都已经死了或者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不值得。

赵毅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时,他就通过生死门缝看见,二长老身上生机满满,如有活水不断灌入,而其余四位长老,身上生机基本枯竭,这其中又以大长老为甚。

当初的赵毅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明白了,这是在榨取最后一点生机,尽可能久地在人世间苟活。

而等自己生机彻底榨干后,又会被安排进棺材,换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若是没人去唤醒,除非这三位长老自发性醒来,否则他们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

他们不知道今天是祭祖的日子,之所以会从各自房间里出现在这儿,也是因为二长老的搬运。

按照正常的浪花流程走,这时候,应该是被替换的族长带着四房,跪在蒲团上,向在座的长老们磕头行礼。

只是,他们这一浪的目的是要杀大长老,可偏偏大长老并不坐在这儿。

赵毅猜测,应该是大长老快到极限,随时准备躺入棺材,不适合在此时被搬出来。

此时,这三位长老是安静的,也是无害的。

除非你在他们面前流露出杀意。

杀机好隐藏,杀意却很难。

赵毅没有杀意。

他目光清澈,眼里只有对赵家的忠诚。

仰慕先祖、推崇祖训。

当初在南通,面对牌位叩首时,先祖显灵,卜卦大吉。

当先祖都站在他这边时,整个赵家上上下下,谁都没资格质疑他对赵家的态度。

所以,又怎么可能会有杀意呢?他只是在打扫屋子。

赵毅将双手置于袖口,等再抽出来时,十指间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他走到五长老身后,将银针一根一根地刺入五长老的头部。

刺入完毕后,赵毅又站到四长老身后,依葫芦画瓢。

接下来,是三长老。

场面,看起来很渗人,这种行为,分明是在虐老。

赵毅则一直很平静,手都不抖一下,淡然得像是在给三位长老上妆。

上次体验过黑皮书秘术后,赵毅深受震撼。

在他眼里,那本秘术,几乎是一切傀儡术的最终升华,可惜,那属于禁忌。

赵毅不可能去学和再用那个,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认知上进行揣摩,将自己的傀儡术提升至一个新层次。

搞定。

赵毅看着身上被扎满针的三位长老,目光柔和。

他猜测,二长老之所以不用沉睡,可能和其选择有关,大概率,二长老接下来,将没有躺入棺材继续苟存于世的资格。

但问题出现了,那股源源不断汇入二长老体内的生机,又出自哪里?

赵毅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离开这处大院,赵毅走到库房前。

库房门口摆着两排石狮子。

赵毅双手交叉,不断结印,石狮子的眼睛交替闪烁,伴随着两侧白色气浪喷出,禁制被暂时解除,库房的大门也被开启。

饶是如此,进去时依旧得不断按照特定方位行进,里面的阵法禁制太多,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关闭。

库房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赵毅行进时,能看见堆放着的很多好东西。

姓李的要是进来了,怕是得开心地拍着手蹦起来吧?

虽然,赵毅很努力了,却也无法想象出姓李的做这种动作的画面。

但,这并不影响赵毅先嘴角露出笑容。

他现在能感应到二房的轿子,还停在那个岔路口位置。

这意味着,姓李的正在帮他拦人。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很清楚,以姓李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有往日的情分在里面。

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缺的东西给你,分量就显得更重。

在那之前,赵毅所想的最好局面是姓李的会袖手旁观。

其实,正常来说,姓李的应该帮那伙人,一窝蜂如潮水般而上,将赵家祖宅打开,在混乱中去攫取更大利益。

“姓李的,你说我要是不回报你,会不会加重你的病情?”

顿了顿,

赵毅又在心里道:

“还真想看你推演失败,被辜负后的表情。”

走到库房最深处,呈现在赵毅面前的,是一张长条形的冰台,冰台上摆放着一盏灯。

这盏灯,是先祖赵无恙当年走江时所点的灯。

在赵家,这盏灯不仅具有最高的精神属性,同时因其与先祖因果绑定最为深刻,更是被浸染上了一种玄奥。

一件器物的价值,除了看其材料、锻造外,还得看它曾被谁使用过。

赵毅盯着这盏灯的同时,冰层的表面开始逐渐映出一张人脸。

这张脸虽挂满冰霜,却仍保留着一份鲜活。

像是一条……被冰冻的带鱼。

唉,应该是在南通时,红烧带鱼吃多了吧。

赵毅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以这种恶意,在心底去形容这位自己很多代之前的先人。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种想法。

死倒、邪祟,他见得多了,形象再差再污浊,他都不会觉得恶心。

可偏偏,当这样的东西姓赵时,那股排斥感就没来由地疯狂涌现。

即使是像这样般没有尊严没有自我地活着,他们依旧不愿意死去。

赵毅俯身拜了下去。

背部的皮肤因为这个大幅度动作,线头崩开。

人脸缓缓睁开眼,先看向赵毅,然后眼眸向上翻去,看向那盏灯。

他没有意识,或者说,意识还处于沉睡中,只保留着最基础的本能。

谁来看这盏灯,他就会睁眼。

他怕这盏灯被偷走。

真像是一条护食儿的狗。

赵毅伸手,想要去触碰这盏灯。

下方人脸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赵毅的手,在触碰到这盏灯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下方的那双眼睛,也睁到最大。

赵毅目露思索,指尖划动,以指甲在灯盏前的冰面上,留下一行生辰八字。

写完后,赵毅收回手,转身,向外走去,离开了这里。

冰层里的眼睛渐渐闭起,那张脸,也缓缓敛去。

走出宝库,赵毅来到了后院。

大长老在祖宅里的地位,是超然的,其所住的院子,在外宅该由族长住。

行至院内,走入厅堂,赵毅伸手拿起一竿灯笼,轻轻一甩,灯笼点燃,亮的是红光。

提着灯笼,向卧房走去。

床就在前面,可你一直在走,却走不过去,周围的陈设也在渐渐被黑暗吞没。

灯笼的红光,先被压制为暗红,再慢慢被分食,到最后……彻底熄灭。

赵毅也在此时停下脚步,他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全身传出“啪啪”的声响,本与皮肤融合在一起的衣服,也开始大面积撕裂。

手指,摸到了一个拉环,赵毅将其抓住,向上提起。

“咔嚓……”

下方,出现了一个盖口,原本熄灭的灯笼,复现光亮。

像是一座墓,被从上方打开了盗洞。

赵毅看见了下方椅子上,坐着的老人,以及老人身旁摆放着的那口棺材。

还未下去,仅仅是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呛人的霉烘味就扑鼻而来。

就算是一百个弥留之际等死的老人,被安置在这里,都汇聚不出这种味道。

赵毅纵身,跳了下去。

很高,落地时赵毅也不得不压低了重心,等其再站直身子时,脸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自眉心起,沿着鼻子,一路顺延到下颚。

赵毅尝试用手指捏住脸上裂缝,想将它们捏合回去,可惜,自己的脸到底不是橡皮泥。

没办法,只能以这种不合礼数的模样看向自家大长老。

他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像是也在沉睡。

但赵毅知道,他醒着。

因为他能看见一个人身上的生机流转,大长老身上那几乎干涸的生机,此刻流逝的速度明显比外面真正沉睡的三个长老,要快得多。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还能榨取出来的,阿友没吃饱时拿着瓢刮罐锅底都没他刮得干净。

“大长老,您醒了?”

这一声呼唤,似是打破了最后一丝侥幸。

大长老的眼睛,慢慢睁开。

他的双眸,很是浑浊,可就算只是这简单的睁眼动作,仍是瞬间给这房间里灌注满了压力。

赵毅身上本就残破的画皮,开始不自觉地下卷、剥离和脱落。

“我的毅儿……回来了啊。”

“嗯,大长老,我回来了。”

沉默。

赵毅不说话,大长老也不再言语。

但赵毅相信,最先忍不住的,会是对方。

因为虽然现在的自己模样很凄惨,但他还很年轻。

“毅儿,家里是出事了么?值得你亲自回来一趟。”

“大长老,家里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是到祭祖日子了吧,那天我做梦醒来时,老二跟我提了一嘴,毅儿,我没睡过头吧?”

“您没有,今天就是祭祖的日子。”

“那就好。嗯?老二怎么没把我搬到外头去让你们磕头呢?”

“二长老是关心您。”

“这个老二,是真不懂事,他应该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坐着受晚辈们的磕头。”

“大长老,我不是来了么?”

“是啊,毅儿你来看我了,很好。”

赵毅往后退了几步,先向大长老行赵家门内礼,最后以极为标准的姿势,向他跪了下来。

额头抵地,保持不动。

身上渗出的鲜血,不断滴落,渐渐晕开了一片。

良久,大长老才开口道:

“毅儿的礼,我受到了。”

赵毅闻言,准备起身。

“可是毅儿你,为什么要把老二关在门外呢?”

赵毅的身形停住了。

“老二现在在外头急着跳脚呢,呵呵,他这辈子,也就一手剑术还过得去,阵法更是十窍通了九窍。

你把他关外头,他除了干跺脚着急,就没别的法子喽。

毅儿啊,你可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和你长辈开这样的玩笑,呵呵。”

赵毅继续保持跪姿。

“老三老四老五他们,睡得正香,你又在他们身上捣蛋什么。等他们醒来,指不定怎么气得吹胡子瞪眼呢,他们啊,可没老二脾气好、好说话哦。

到时候,他们要打你屁股,我的面子他们也是不会给的,我也保不住你这个小调皮蛋儿。”

赵毅脸上的皮肉已经彻底崩开,看不出神情。

“石雕砸了,林子也烧了,咱家地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毅儿你也真是的,远道是客,客人们无非是体寒,想要借层皮披一披,暖和暖和,这本就该是我赵家应尽的地主之谊。

你怎能这么小气,直接和客人们翻脸呢?”

血珠不断溢出,赵毅先前的画皮装扮全毁了,彻底沦为一个焦黑的血人。

“客人来得多了些,你招待不过来,就该喊我们这些老的嘛,天塌下来,有我们这帮老东西顶着,还轮不到你。

再说了,这天,也塌不下来。

毅儿,站起来!”

赵毅站了起来,先前跪得太久,皮肉和地砖有了粘黏,这一起来,又是被撕扯下了一大片。

“毅儿,你知道我们这帮老东西,准备这天,到底准备了多久么?”

“自我出生起?”

“不止了,很久很久了,也好多代了,有些东西,只在我这个位置上,代代相传。

别看外面风浪如此大可我们赵家人,早就想到会有这天了。

我们赵家,渴望一位新的龙王,太久了。

我们在期待着,在盼望着,自先祖之后,家族里还能再出一个天才。

到时候,一切的积累与准备,都将倾注到他的身上。

毅儿,这是往上祖祖辈辈为你积攒下来的风,助你直上青云。

我们这些不管是坐着的,还是躺着的,都自愿成为你的阶梯,成为你的一浪。

你将与我们切割,向天道明誓,证得大功德,

卸去枷锁,成就我赵氏的梦想。”

大长老说完后,赵毅没有回应,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鲜血滴落的“嘀嗒”声。

“怎么,毅儿,你不信么?”

“大长老,我不信。”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赵家真有这样的魄力,那它早就不该是现在的赵家了。”

“你可以瞧不上现在的赵家,你也可以觉得祖祖辈辈的积攒,比不过你在江上杀伐果断来得光明磊落。

但你不该以如此口吻说他们。

他们坐在这里时,他们躺入棺材时,是真的怀揣着为后辈英杰铺路的大奉献情怀。

咳……”

一声咳嗽,四周墙壁上,落下了一卷卷画像,上面画着的,是赵家一代代大长老。

最古老的那一卷,赵毅印象很深刻。

草莽出身的龙王是赵家开族根基,而真正将赵家经营至正轨,建立起祖宅以及九江基业雏形的,就是这位先祖。

他的牌位,在祠堂里,仅位于赵无恙之下。

画卷下方,有其亲笔提字:

“万罪皆我,唯愿我赵氏,建起龙王门庭。”

而接下来,每一张画卷下面,都有相类似的一行字。

内容都是希望赵家能成为真正的龙王门庭。

可前面,都带着一个前缀:

“罪孽甘受……”

“刑罚吾身……”

“天地不容……”

这意味着,自第一幅画卷上的大长老开始,就做了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接下来的历代大长老在知道这一情况后,也都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却都为了那个宏愿,选择了坚持与默认。

赵毅清楚这应该就是赵家最深处,所隐藏的秘密。

大长老:“毅儿,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赵毅:“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

大长老将右手抬高了一点,又落了下去。

是轻轻一拍,可剧烈的震荡却随之而来。

赵毅初以为是四周的墙壁正在上升,但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所站的地面正在下沉。

不断垂落而下,地下环境里,充斥着琥珀一般的粘稠质感。

这种物质,让赵毅有些眼熟。

当初玉龙雪山下的地宫里,也有着大块区域的这种琥珀壁垒。

他真没料到,在自家祖宅里,竟然也有这种东西,而且,自家祖宅下方,居然别有洞天。

琥珀透明,这下方,俨然一处单独的地下世

自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上方建筑物的格局。

一群棺材齐聚的位置,是赵家后花园,那里本就是赵毅知晓的老不死的沉睡地。

还有一口棺材,单独的悬在另一处,棺材盖开启,证明里面空着。

那口棺材的上方,是赵家宝库,意味着原本该躺在棺材里的那位,现在在宝库中,就是自己先前刚刚见到的守护着那盏灯的人脸。

有四口棺材,靠在近处,并未被推出去。

这四口棺材,应该是给四位长老留的,二长老,确实没自己的棺材。

所有棺材下方,都有一根绳子捆系,绳上贴满了符纸,共同延伸向下方的一处区域,像是一座祭台。

那里,很像是码头,这些棺材就像是一艘艘小船,全被拴系着,不至于飘远。

直到此时,赵毅才意识到,自以为很熟悉赵家的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门外汉。

“那座祭坛上,是什么?”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一切的探知都无法深入这种琥珀粘稠。

“毅儿,你可以坐我的棺,自己去看。”

赵毅看向旁边的那口大长老为他自己提前准备的棺材,没有犹豫,走上前,跨站了进去。

“嗡!”

一股震颤袭来,赵毅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猛烈拉扯,一同被蹂躏的还有他的生死门缝。

“别抗拒它。”

大长老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赵毅身后。

赵毅猛地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离开、出现在与自己同一口棺材里的大长老。

大长老脸上的老人斑消退,虽然依旧年迈,却很清爽柔和,像是照相馆里拍出的遗照。

模糊去了皱纹、凹陷与病痛,只保留着最平顺的面相。

赵毅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身处于这琥珀之中。

抬头,看向上方,原本先前所看见的那一口口棺材,已全部消失,棺材所在的位置,变成一个个人。

他们悬浮在那里,全都面露慈祥地看着自己。

有人在对他微笑,有人在对他招手,有人在对他鼓劲。

这些,都是他赵毅的先人,是历代赵氏长老。

他们如果“在天有灵”,看见家族后代出了一个天才,也确实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是走阴么?还是说,这种琥珀浓稠,是一种制造特殊结界的方式?

赵毅低下头,先看向自己双手,发现自己恢复了原本的正常模样,这意味着,自己现在所经历的,并非真正的现实。

继续向下看去,赵毅发现自己正距离最下方的

那座祭坛,越来越近。

身后的大长老像是推了他一把,赵毅如在深水中,缓缓落到了祭台上。

九层台阶的祭台,不算高耸,甚至与这种大阵仗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于简陋。

祭台上有一个圆柱台面,一个个身份牌被嵌在里头,密密麻麻。

这,应该是自己先前所见的,连接着棺材与祭台的绳索,这座圆柱台子,就是码头上的桩。

赵毅视线上移,看向台面。

台面上摆放着一个盒子,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但隐约有光亮释出。

赵毅伸手想要去将盒子打开,在做这个动作时,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

颤抖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也并非受外力干扰,而是自我源于灵魂深处的颤栗。

越是接近真相,恐惧感就越是浓郁。

当赵毅的手刚刚触碰到那盒子时,盒子自己打开,向四周落下,显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颗头颅。

额头钻了一个孔,孔内有灯油,一根灯芯延伸而出,燃烧着乳白色的火焰。

刹那间,赵毅内心深处升腾起强烈的愤怒,他这一生,还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发狂过。

“你们,竟然拿先祖的头颅······点天灯”

愤怒之下,赵毅身上的生死门缝发疯似的旋转,他左眼成白色,右眼变为黑色,他转过身,看

向上方的那些“先人”。

离得最近的大长老开口道:“毅儿,我们都是为了你,只有先祖的福泽,才能让我们继续活下来,等到家族出现像你这样的一个天才,托举起我赵氏再出一位龙王的夙愿。”

后方上空的所有历代长老们,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大长老所说的话。

赵毅的声音失去情绪,他冷冷地开口道:

“那你们现在,可以去死了啊!”

大长老沉默了。

后方所有的历代长老们,也都沉默了。

赵毅的声音在祭坛上再次响起,发出质问:

“该践行你们的誓言了,我在这里了,你们······现在可以去死了,来托举我啊!”

大长老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老人斑,后方上空的历代长老们,也各个敛去了慈眉善目,面容呈现出暗青色。

整个氛围,一下子压抑下来。

下一刻,

所有长老们异口同声道:

“我们······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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