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第三六章 质疑的讥讽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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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章 质疑的讥讽


更新时间:2024年11月24日  作者:董无渊  分类: 言情 | 古代言情 | 宫闱宅斗 | 董无渊 | 墨燃丹青 
山月做完一切,以袖掩面,迅速退到角落里,双膝蜷缩着低低哀泣,余光瞥见幕幕——

如,程行龃踮脚避开血迹,探身去寻程大老爷的鼻息,又被吓得一屁墩瘫坐在砖上;

如,段氏蹲在程大老爷的尸身旁,顶着满头的血,拼了命地扇程大老爷大嘴巴子,一边扇一边哭。

再如,大夫斜挎药箱跌跌撞撞赶来,脉搏一搭,微微张嘴转头看向段氏:“...还,还给大老爷他开药吗?”

问得很有余地。

人死了,还开什么药?

段氏如今已换了身衣裳,脸上的肿胀难消,但头顶的血好歹止住了:“开呀,为何不开?大老爷向来心宽体胖,又喜食肥肉,我劝了多次劝不住,这不,今天夜里,他猛地一起身就砸地上了,我跟大郎一个妇孺一个幼子,怕得要命,特意请了曹大夫您来定夺。”

曹大夫连连哈腰,态度亲和:程家是大主顾,松江府排得上号的医堂都从这儿买药材,程家卖药也论亲疏,离得近的什么难药、稀少药都能分给你,离得远的、素日没把程家几个爷们伺候好的,程家压根不给你供货、神农堂也不认你的方子不给抓药,凭你又再强的杏林手艺,开不出药,你又怎么治人?

万幸,他和程家向来关系好,老乡加老根,素日不光看程家几个爷们、太太的病,也看绣楼里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姑娘小病小恙。

程家的隐秘,他基本都晓得,包括前些天死掉的舅小姐。

明明人都死了几日了,房间里还在煨药汤...

程大老爷死,估计也得这么搞——这老爷子死了,那大少爷不还脆生生地站着伐?父死子继,程家垄断的药材生意最后也得归拢到大少爷那处去,他又何必得罪下一任掌门?

曹大夫从善如流,大笔一挥写下药方交给段氏:“...大老爷人胖最忌卒中,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三天的药,吃吃看,气若能反就活,反之...太太节哀顺变。”

正堂的门大开,段氏掩眸低泣。

曹大夫一走,正堂持续封锁。

程大老爷的尸体已被合力搬上床榻,黄芪已被程大老爷十个板子打得昏过去,段氏身侧无人,便只好唤来黄栀:“...四处去找些冰,窖里有的尽数拿来。”顿了顿又道:“给马厩的黄芪送点金创药去,能不能全看命了。”

看黄栀迷茫的模样,段氏叹了口气,深叹身边无人可用,便索性把正堂彻底封锁了,任谁也不能进出,垂眸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山月,目光不明,招手叫来黄栀把山月带到内堂去。

程行龃因弑父而产生的恐惧情绪,不知怎的渐渐消散,精神漫上浓浓的困乏,大喇喇打了个呵欠,同亲娘道:“娘,我好累,我要歇一歇”,转身睡到花间窄铺。

一个通夜,段氏都在强撑体力,善后了事。

天际升起一抹鱼肚白,段氏把程行龃轻声唤醒:“大郎——”

程行龃睡眼惺忪:“娘?天亮了?”

段氏怜惜地摸了摸程行龃的额头:“起床了吧?今天还有事要做...”

程行龃擦擦眼,这才渐清醒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把他爹脑壳敲破、他爹死了...程行龃脑子慌了一瞬,但立刻平静心绪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娘,我到底是谁儿子?”

程行龃目光灼灼地看着段氏。

段氏没想到儿子第一句话问这个,略为诧异,又兼带羞惭地偏过眼:“你能是谁的儿子?你便是连你娘也不信了?”

程行龃不说话,神色却带着急切:“我从小便与...不一样,他肥头大耳,我却翩翩有礼;他粗暴横直,我却温润如玉!娘,你便告诉我吧!他已经不在了,我保护了我们母子!我应该知道我父亲究竟是谁!若柳大人是我父亲,我必当好好读书,又何必花钱去捐官蒙荫!若我有个好出身,便是在你儿媳面前也抬得起头些呀!”

段氏眉头蹙紧:“柳大人身清高洁,我又怎会让他的孩子唤程大兴那种人这么些年的父亲?这岂非对柳大人的侮辱?没得叫柳大人如松柏一样的人物,落进这污糟肮脏的泥潭里!他做了一辈子官,如今年岁渐长,怎可叫他晚节不保?这些话你休要再说!“

段氏动了怒气。

程行龃慢慢松开手,看亲娘的眼神多有复杂,再一眨眼,所有情绪消弭殆尽。

段氏叹了口气,脑子仍旧嗡嗡作响,神容焦灼道:“如今当务之急,是遮掩好你爹的死讯。昨日曹大夫的病案我已收录,今夜正堂就挂白布传丧,棺材现去买一只看得过眼的,你爹的殡仪,恐怕程家上下宗族耆老都要来,你千万盯着,莫让你那二叔和那庶子抢了先。”

段氏一桩事一桩事地交待,并没发现她多说一个“你爹”,程行龃的眼神就暗下几分。

段氏说完,想了想,蹙眉开口:“那贺氏...该怎么办?”

程行龃不解:“贺氏?贺氏怎么了?”

段氏说不上来,她总觉得昨夜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奇怪,一步连着一步,一环衔接一环,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把一切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程大兴向来脾性暴烈,但从未像昨夜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清楚她与柳大人的关系,但从未怀疑过程行龃的出身...

昨夜像一出编排好的大戏,每个人各司其职、各成其角,一点点唱出最后的结局。

是巧合吗?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线索,三个巧合,就是真相。

段氏看向隔开内堂的芙蓉花蝶紫檀木隔板,有些迟疑道:“我觉得贺氏不对劲,她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在关键处什么都说了,不,不,她在暗中引导你爹...”

程行龃不想再听见一个“你爹”,立刻开口截断,口吻嘲讽:“娘,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这小丫头片子了。”

“不过是无根无基的小姑娘,对我有少许依赖和眷恋,私下里画了我的画像,兼之仰望柳大人此等五品上官,画师画像岂不正常?”程行龃深觉亲娘草木皆兵。

照他看来,不过是注定有此一场。

他很早就看不起程大兴了。

字不认识两个,诗书礼仪、词画古玩皆不知一二,甚至未达皮毛,却偏偏喜欢搭台子充面子,家中不知消耗多少银两买了几何画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掺杂,他曾听闻街头骨玩店的掌柜背后取笑:“...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俗胖子,便是卖苏州片里最劣等的那一拨给他,他也发现不了!”

他当时臊得脸都红了。

家中发迹的过程也充满了屈辱,不堪一提,八年前,他在那群趾高气扬的京师贵人面前,连一条狗都不如,不不,他与狗相差甚远——那位紫藤花模样的贵主身边有条洁白无暇的细毛犬,吃的奶竟是人乳,走路时高高抬起的下巴,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

有一次,他不小心扯掉了那条狗的一根胡子。

佩着紫藤花流苏金簪的贵主儿,笑着叫人压住他,拔掉了他最靠里的那颗大牙,笑说:“...便宜你了!胡子对狗可重要了呢,你这颗大牙却可有可无...就算没了,也不碍什么观瞻——只一点,往后别咬排骨!咬不动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

他毫不怀疑,在这群人面前,他毫无尊严。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是官宦子弟,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受这般凌辱?

如今有一个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这个改命的机会,一直都在,从他出生起就在!

可他的母亲却为了种种世俗虚名和个人恶心的、肮脏的、不堪一击的情感,叫他硬生生做了二十六年商贾的孩子!

甚至,甚至他的妻子!

世俗传言中温婉贤良的大少奶奶,只怕也是面上恭顺温柔,私底下也在用“官家小姐”那一套来嫌恶他、看低他、恶心他吧!

还不如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他!

至少这样,他能够真心愉悦些!

可恶!可恶!可恶!

程行龃翻身起床,看着生母:“您别想了,您一辈子在后宅深闺里磋磨,看人看事片面又幼稚——贺氏蠢是蠢了点,如今却已在柳大人处挂了名号,大老爷身亡,正是我们孤儿寡母急需外援的时刻,此时动贺氏岂非自毁长城?”

“再者说,经此一役,她更与我们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难不成她还能报官去?报官不又落在了老大人手里?——虽说新知府与老大人打过擂台,可到底同是江南官场的同僚,打狗还看主人面呢,新知府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大人吧?贺氏只能一辈子死守着这秘密过活!”

“我们只需好好地出殡、下葬、盖土,等清明、除夕好好给大老爷烧纸烧香,这件事,不也黑不提白不提地过了?”

福兮祸所依,如今想来程大兴的死,焉知不是桩好事。

程行龃温声劝慰着母亲:“你若实在不喜贺氏,就将她拴在身侧,小小孤女又能翻出什么浪潮来?”

看了眼对间紧闭的房门。

不知是他错觉,还是真的发出了味道,他好像闻到了尸体腐烂的恶臭味,甚至眼前闪过一幕白胖蛆虫蠕动的幻觉。

程行龃厌恶蹙眉:“大老爷尸体的冰放多些,仪容叫人整理整理,衣裳就不换了,免得带出一股臭气——等停完灵、吊完唁,再换成寿衣,到时候将先前的衣服烧了、撕了的,都方便些。”

段氏半坐在床沿,思考片刻后缓缓点头,招手唤来黄栀:“你在隔间收拾个偏厢出来给贺氏住,叫她等大老爷的病好了再出去。”

黄栀埋头进里屋,看山月正端坐着在八仙桌后,小口小口抿着浓茶。

黄栀轻手轻脚地掩好门,借给山月倒茶的功夫,低声道:“...大老爷怕是死了,太太叫你不准出正堂——我也不知太太要做甚,你要是求个稳,今晚上就可以跑,我负责值夜,我给你开个小门,侧门西北角的狗洞一直都在。”

她和贺姑娘,都是真金白银打下的情谊啊!

否则,那珍贵的狗洞,能泄密给她吗!

那可是她自己留给自己最后的保障呀!

山月接过茶壶,反手给黄栀倒了一杯热茶:“多谢,狗洞,争取下次再用。”

这次还是先挣命。

挣别人的命。

山月将茶盅递给黄栀:“黄栀姑娘,您帮我给二嬢带个话,请她趁夜去寻绣楼一楼住着的那位何窈娘。”

黄栀“啊”了一声:“你跟她还有私情?”

山月:?...她是不是想说的是“私交”?

山月摇摇头,甩开思绪:“何姑娘不是二房何太太的亲内侄女吗?——请二嬢告诉她,托她给二房何太太带五句话,大老爷身死,长子嫌疑重,尸体有蹊跷,一跃成家主,择机在此着。”

黄栀并未说不相帮,只道:“何姑娘能去说吗?”

山月很笃定:“她必去——自家亲姑母做家主太太,还是做个手无实权的二房夫人,哪种受益更多,只要不蠢,都能想通。”

黄栀便歪头认真记下。

山月朝其微微颔首,郑重开口:“多谢你。”

黄栀脸颊红了一红,没多说话,反而转身向外走,走到一半,转过身来挠挠头道:“...我没帮你啊!我传这个话,是要找二嬢至少要五钱银子的!”

简单的银货两讫关系,就不要被私人情感玷污了。

山月点头:“我知道。待我出去,我再给你一枝纯银造制的树杈子,正好和先头那只小银蝉配上对。”

黄栀开门,向段氏恭敬回禀:“...贺姑娘说住哪里都是程家的姑娘,都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她两日没梳洗了,想回一趟绣楼拿点换洗衣服,看太太、大少爷可否?”

这等小事,有什么好通报的?

不待段氏反应,程行龃不耐地挥挥手:“你帮她跑一趟即可,速去速回,正院的门不能一直开着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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