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位已经很小心,或者说是驾轻就熟了。
来没有递名片,没有姓名电话联系方式。
甚至连他提出合作的公司,都可以是个查无此人的空壳皮包。
反正不屈从于这所谓的合作,就别想太太平平的做生意。
拉姆低眉顺眼的站在门边,还帮着弓腰开门了。
但默默的给外面妹妹做个手势。
卓玛再给庭院里蹲在假山石前的毛儿比划下。
毛儿直接把手里毛巾丢到围墙外去。
蹲街对面树荫下的石头就不见了踪影,两三天都没回来。
果然,所有库房的存货都被查封了。
不许卖不许动,问就是等查验结果通知。
至于查验要多久,那都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大学生、销售团队惊住,朝着相关部门投诉,得到的都是娴熟传递。
销售人员纷纷把消息反馈回来。
除了电子元件厂门面的外滩库房,所有货品被查封,从江州顺流而下泊港停靠的货轮,还没卸货也被要求查封,这特么是连船一起都被扣住了。
然后本该出口报关的牛仔裤、牛肉,当然更是被扣住。
老章急得先跑码头,再跑海关边检,嘴上都起泡上火了。
让卫东还慢条斯理:“叫你去看看拍个照就行了,不要情绪这么激动……”
老章嗓子都是嘶哑的:“你……你可以给五机部反映情况,我们,我们这是在受欺负,有人在整我们!”
让卫东笑笑:“求人给你解决问题,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你ZF给你做主,最后不就完全成了庇护下的鹌鹑,想保你就保你,想要拿捏就拿捏了,比这还惨。”
老章咬紧了牙:“那我们能怎么做?孩子们都看着呢!”
让卫东居然嘻嘻乐:“挺好啊,让大家都感受下社会的毒打,别以为什么都是老大来承受,也别以为当老大就很爽,现实哪有一帆风顺的,且听风雨声……”
老章差点跪服,小跑着跟在后面,拼命让自己学着这样放松面对。
可是真的很难做到。
结果走到院落门口,居然有大量的黑T恤在聚集拉扯争吵。
看见让卫东挟着篮球过来,立刻噤声注目。
分公司经理是从平京派过来的沪海人,推推眼镜告状:“他们要去拉横幅,去街上告状……我说要相信老大有办法!”
平京那一拨儿的,起码见识过让卫东去年在经济会议前后,陪着不少大佬去卫生巾厂调研。
而且在平京都能那么稳稳的经营住卫生巾厂,还能铺到供销总社,又有阳光日报这种媒体撑腰。
皇城根儿下就觉得很有底气。
但沪海这边的大学生们,明显沉不住气。
或者说换句话说还是太年轻、太天真:“老大!我就不信告不到这些部门!”
“为什么要去告,人家秉公执法,没有漏洞的。”
“他们真是故意的!昨天刚到就今天查封,卫生巾全部是消毒生产线下来,他们连核检样品都没拿,根本连装都不装了!“
“多好,拿了样品不得算损耗吗,为这种垃圾事情,损失一张卫生巾都是浪费,明白吗,面对垃圾,你不能把自己也变成垃圾去屎尿盆子里打滚,那你就输了。”
“对,说的就是你们几个,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逼着你去求他们,求他们可以拿捏你,不管是谁在指使、撺掇、举报,这都是算计好的样子,你们这种动不动就上头不管不顾的做事风格,我可带不动你们,凡是要去闹腾的,就算主动退出公司,我不跟法盲、傻子共事……”
本来还气得嗷嗷叫的大学生们,愣是逐渐安静下来。
只有几个估计是真的情绪暴躁,又不敢反抗老大,只能捶胸顿足的在边上挤眉弄眼的无声发泄情绪。
让卫东正准备回去洗澡,却看见有道身影从院子出来,居然是瘦得跟竹竿儿似的汪志文:“听见老大的声音,我来报到,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让卫东纳闷:“你不是在平京,大一都没念完,还没放暑假吧?”
汪志文也搞了件黑色爱克斯标识T恤穿着:“去年六月做的手术,医院要求回来取钢板复查,上午刚下火车,就从同学那知道您在沪海,怎么也要来报到,希望能尽一份力,沪海到处跑我都熟悉地形,回平京送信也没问题。”
他接触就更多,从金卓群的剧组在干休所进进出出,到虞晓秋跟她小姨对让卫东的认识更全面,再到去江州、商州拍摄,亲眼见识过一堆专家跟剧组住在江边小楼。
还有伍曦那种明摆着来头的家伙出没。
所以他就没那么焦躁,只充满信心的看着老大。
人和人还不一样,就像大多数人看见美女哪怕作点,也能容忍度更高。
让卫东多问了句:“那这事儿你怎么看?”
汪志文当然不会抖包袱说站着看,只认真的皱紧眉:“如果说演戏的时候那些台词让我很触动,现在确实觉得很失望,好像被泼了盆冷水,那么多人舍身取义的换来,就是这个现状?”
让卫东静静的看着他。
其他大学生也都默默的围过来,从办公室院子里跟出来不少人,都拿期待又信任的目光看着让卫东。
只有卓玛飞快的探个头就消失了,然后拉姆紧接着无声的捧了湿毛巾出来。
她们不关心纷争,眼里只有大哥主子的身边事。
六十多岁的让卫东,确实不会跟老章讲道理,都四五十岁了还这么天真,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但面对年轻人,让卫东感受又有不同。
因为这个年纪正是最被影响心态的关键阶段,暴戾、阴暗、烦躁这些情绪在有些年轻人脸上笼罩,感觉很不舒服。
汪志文也不舒服:“我现在甚至有点不想再读表演专业,我想早点进入社会跟您做事,曾经我觉得表演是种艺术,也是我很喜欢热爱的行当,现在莫名的只觉得虚伪和苍白,成天喊那些口号,我都觉得恶心,演过的那些场景都觉得好笑……”
让卫东出其不意的上前推了他一把:“嘿!心态不对啊,不要一个劲儿的钻牛角尖,凡事都朝着坏的想,自然就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就那种带点消极负面的情绪在蔓延。
得在肩头拍打下物理叫停。
汪志文的表演天赋不用说了,感觉他随口说来,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嗓音,带着很有顿挫节奏感的共鸣,极富感染力。
轻而易举的把他自身有点灰暗的情绪释放散播,引得周围人居然都不由自主被带进去了!
跟着烦躁不满。
被猝然打断的汪志文抬头看着让卫东,短短几秒,好像就被让卫东坚定的目光带动,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老大批评得对,拍完之后我也好久都没出戏,听金导说被人压着没能播,还要走关系,我就挺失望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嘿嘿嘿。”
真就是随便说几句,一不小心又开始有点偏激。
但这次一直看着让卫东的眼睛说话,刚开始负面情绪上升,就从眼神注意到调整,硬生生的压下去。
经历过起码十年悲愤阴暗情绪的让卫东,这方面堪称实践高手,虽然他一点都不懂心理学。
伸手拍拍汪志文的肩膀:“身体是你的,情绪也是你,自己都控制不住,拿什么说自己是自己的主人,正好大家都在,眼前公司这个事情我们要讲明白来龙去脉很复杂,恰恰可以用小汪这件事做例子……”
连老章都不由自主的挤得近些,认真侧耳倾听。
“一部电视剧从构思、编剧、筹备资金、选角、组成剧组拍摄,还要后期编辑,最后上映,是这个复杂的步骤吧?”
汪志文点头:“差不多,电视剧一般是播出,电影是上映。”
让卫东不纠结字眼:“越庞大的事情,就越不可能是个单纯的人来完成,如果你是做研究做学问,可以一门心思的不问世事,专注于学问中,但完成一部电视剧,做成一件商品,完成一个品牌,搞定一项庞大的贸易,必然需要千头万绪的综合能力,单纯的小白花是没办法做成的,动不动简单思考的单细胞动物,没办法在这种局面存活下来。”
说到这里,还抬手指了指刚才最激动的几个家伙,现在果然都冷静了,全都看着他。
让卫东开始做示范:“小汪,如果我告诉你,老金给你说被人压着要走关系才能播出,这话是假的,是他在中间故意颠倒黑白,你怎么想?”
汪志文果然神情大变:“怎么会?!那也是他的心血,他怎么会不想播出呢?确实是被压住了啊……”
让卫东不惜让老金来给这些年轻人当垫脚石:“他当时拍这部革命烈士剧的动机就不纯,我说过他,天底下有千千万的烈士,为什么他非得挑这位?你可以嘲讽他鄙夷他,但换个角度想,那为什么不把这部剧拍好呢,因为显然这部剧更容易得到推广更容易上映,让更多人看到先烈们是怎么去换来今天的,所以我才推荐你去演这部戏,就是希望你能演好这位先烈,让这部戏不是敷衍的马屁,要让这部戏的诞生变得有意义,这就是我们面对现实残酷的时候,可以选择正确光明的方向去努力。”
百来人这么围着让卫东,安静极了。
有人想鼓掌,又觉得是不是有点马屁,只好狠狠的憋在心里。
反正都写到脸上了。
汪志文那眯眯眼也变得璀璨明亮,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
让卫东不是蛊惑人:“老金有才华,他能写出好剧本,拍出好东西,但才华跟人品不能划等号,譬如字如其人、文如其人等等等,你们阅历多点就知道是屁话,他拍出来就是为了有搞头,迫不及待的拿着去到处拉赞助,烈士家属知道了当然要摁住,这尼玛是在打脸啊!”
众人大哗,之前的情绪全都变成了吃瓜群众的卧槽,八卦真好听,还有这样的事儿,有没有瓜子花生,再来瓶汽水儿就完美了。
可让卫东说的重点并不在八卦:“当你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假的,被有意无意歪曲,甚至是故意带了节奏的,你再情绪上头,是不是成了被人操纵被人利用的傻逼?”
刚才还激愤不已的大学生们,现在终于明白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
跟着大哥瞬间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