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由于点心的量实在是太大,石大胆扫尾也没能吃完,加上厨房里还有一部分生胚,周师傅云淡风轻的安排下,剩余的点心安悠悠每样打包了俩,欢欢喜喜地拎着打包盒回家。
其余点心由秦淮和石大胆带走。当然,赵诚安家也是要留一些点心的,赵诚安包的饺子和他炸的南瓜饼全都留在了他家。
听到这个安排,赵诚安险些眼泪掉下来。
“小秦,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外面散步?老三家小区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这个时间点也不热,出去逛逛正好。”趁石大胆打包点心的功夫,周师傅向秦淮发出了散步邀请。
知味居的大师傅们都有在湖边散步的习惯秦淮是知道的,原本不是每个大师傅都有这个习惯,自从有人把约架地点定在湖边之后,有这个习惯的大师傅们就多了起来。
万一碰上了呢?
第2天上班的时候听人讲,哪有散步的时候看现场版来得精彩刺激。
秦淮乖巧点头:“当然有时间,正好我吃多了,散步消食挺好的。”
赵诚安:()师父,你变了,之前陪你散步的人不都是我吗?
秦淮和周师傅来到小区楼下散步,真的就是散步。周师傅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秦淮保持510步的距离跟在他后面就像小跟班一样,两个人就这么在赵诚安家的小区里逛着。
有一说一,赵诚安家的小区面积挺大,但是绿化不如云中小区,没有云中小区那么郁郁葱葱,但是有很多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还挺好听的。
秦淮和周师傅就这么在小区里逛了一整圈,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周师傅散步的时候脚程很快,不像散步像在竞走,秦淮这一圈走下来呼吸都有一点点急促。
第1圈走完开始走第2圈。
当第2圈走到一半的时候,周师傅突然在花坛边停下脚步,没有一丝征兆,秦淮险些没刹住车越过周师傅。秦淮看向周师傅的时候,发现周师傅正在用相对来说复杂一点的表情看着自己。
花坛里花开得正好,物业很精心的用不同颜色的花摆出好看的造型。三五只鸟在花坛里跳跃、叽喳鸣叫,开得正盛的鲜花上方更是有七八只蝴蝶飞舞,确实是一个适合停下来稍作休息的好地方。
周师傅没有坐下来休息的意思,他就这么站着,站得很笔挺,直勾勾地看着秦淮问:“吃饭之前在厨房里,老三和你说了什么?”
瞧瞧,不光知子莫如父,师父照样了解徒弟。
秦淮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给我讲了一些他拜师时的心路历程。”
周师傅被秦淮精简的语言逗笑了,轻笑两声:“看来老三觉得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是因为我想收你为徒,你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师弟了。”
秦淮乖巧不语。
周师傅示意秦淮别站着,走到长椅边坐下,秦淮也跟着坐下。
“我确实很想收你当徒弟,这点小秦你应该能看出来。”
秦淮继续点头,补充:“不光是您,华师傅也很想收我当徒弟,还有李师傅、王师傅、赵师傅他们,我多少都能看出一点。”
“所以你选择装傻。”周师傅问。
秦淮只能学着石大胆的样子憨厚一笑,把装傻两个字写在脸上。
“你是郑达带去黄记的,郑达怎么没有收你当徒弟?”周师傅问。
秦淮没想到周师傅问这么尖锐的问题,顿了顿选择使用语言的艺术:“郑师傅…性格很洒脱,也不会像您几位这么主动,我知道郑师傅很想收我当徒弟,我也很感谢郑师傅愿意对我倾囊相授。但是…师徒之间可能需要一定的缘分,我和郑师傅之间没有这样的缘分,郑师傅也没有主动开口,这件事情在我们俩这里应该是心照不宣吧。”
周师傅不屑地笑笑,倒也没有阴阳怪气:“郑达,天赋很好。”
“曾经也能吃苦,他师父我当年听说过,姑苏国营饭店赫赫有名的井师傅,非常罕见的红案、白案都极其擅长的大师,就是走得早了点。我小时候刚学厨的时候,还想着等我参加工作以后攒了钱去姑苏的国营饭店吃一顿。”
“我的手艺是家传的,当初我和我父亲学厨的时候,还和我父亲说过。要不是他也是厨师我只能跟他学,我早就去姑苏拜井师傅为师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讨厌郑达。他们只知道我讨厌郑达,是因为郑达放着好端端的厨师不当心里只有钱,我觉得他浪费自己的厨艺,浪费自己的天赋,变成了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其实不是。”
“我讨厌他是因为嫉妒他,嫉妒他能被井师傅收为徒弟精心教导那么多年,却在井师傅离世后不过几年就下海经商不当厨师。”
“他下海经商的理由我也略有耳闻,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理由。”
“他就是被井师傅保护得太好了,当不上国营饭店的大师傅算什么,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又不是被别人当了,不是被他师兄黄胜利当了吗?白案落寞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小苏这些年把知味居经营得蒸蒸日上闯出了些名气,全国范围内还有能让人耳熟闻详的以白案点心为主的酒楼吗?”
“知味居里的这些大师傅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有遭受过比他更不公平的对待,谁没有受过类似这种的委屈。就偏偏他郑达金贵,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这厨师说不当就不当下海经商做生意,学了那么多年的手艺说不要就不要。”
“也偏偏他郑达命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生一个天赋卓绝的好儿子。干我们这一行子承父业很常见,但前提是子能承父业,我那三个小孩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志向,我也不强求。你别看小谭好像有些懒惰不是很上进,天赋也不算特别好,但小谭在我们知味居里已经算是子承父业的优秀代表了,他爸没能继承的业被他承了。”
“我们知味居有好几个已经退休的老东西,现在就指望他们的儿子女儿生一个像小谭这样有天赋的来继承他们的手艺。”
“说了这么多,小秦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对郑达改观的吗?”周师傅突然cue秦淮。
秦淮正听故事呢,没想到周师傅聊天的时候话题转的这么快,果断摇头,但是大胆猜测:“我听说是因为郑师傅对点心方子进行了改革,不再大批量生产低端点心,而是生产中低端点心,把行业品质打了上去。”
“不是。”周师傅摇头,“这个只能算添头。”
“那是因为什么?”秦淮很是好奇,在他看来郑达能把工业化点心改革做到这个味道,已经算是非常厉害的行为了,这种改革如果同比放在传统点心界绝对是宗师级的水准。
“是你在上《知味》后,我领着老三戴口罩去黄记吃了一顿果儿,又早上5点在黄记门口排队买了当天的点心。”
“哈?”秦淮惊呆了。
“郑达对你也算是倾囊相授了。”周师傅说,“你的精品三丁包、酒酿馒头我都吃了,郑达确实没有一点藏私把独门的手艺都交给你了,尤其是酒酿馒头,你做酒酿馒头的手艺比他儿子郑思源还要好。”
“他郑达虽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下海经商荒废了手艺,这么多年也没正儿八经的收过徒只把手艺传给了儿子,他那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来知味居也不去黄记,非要在老小区门口开一家糕点铺子。”
“我原本以为郑达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他还是有点厨师的坚守的,没有对不起井师傅的教导,挑了个最好的苗子把他师父的手艺传了下去。”
秦淮:……
秦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诚然,郑达确实在教学方面倾囊相授没有任何藏私,极尽所能。但是,周师傅你误会了,三丁包和酒酿馒头不是郑师傅教的。
我说这两个点心是井师傅教的您信吗?我这边有井师傅的教学视频,可以反复观看的那种。
秦淮选择沉默。
“我在黄记吃你做的点心的时候,就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好苗子能让郑达这么教。这几个月小谭跟我说的有关你的事情让我更加好奇,但小谭的话我其实是不怎么信的,这孩子打小就喜欢吹牛和夸大其词,只要是天赋比他强的他都会竭尽所能吹得更厉害一些,显得是别人太厉害而不是他菜。”
“这导致我非常期待你来知味居,为此我还催了小苏很多次,问他能不能想办法把你早一点弄过来,等到七、八月份我实在是有点等不及。”
秦淮:?
“然后你就来了。”周师傅看着秦淮,眼神中满是慈爱,“你的天赋、水平、心性和悟性都超乎我的想象。”
听到周师傅用充满赞叹的话语说出这句话,秦淮都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说呢,这种类似的话秦淮确实是从小听到大,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没少听。加上秦院长是一个很擅长夸小孩的人,秦院长夸赞秦淮时的语言和语气比周师傅现在要夸张至少10倍。
但周师傅是什么含金量。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白案第一人,略微出手就能让石大胆吃到吃不下,知味居的金字招牌,带着金光的SSR,知名阴阳怪气大师。
“我这几天其实是在考察你。”周师傅的声音变得很轻缓,轻缓中又带着一丝沙哑。
“我让你和老三他们在一起看他们做点心,是想看你能不能从他们三个身上发现优秀点心师父和大师父的本质区别。”
“我让老三领着你聊八卦,是想看你对点心的专注度有多少,会不会因为琐事杂事而分神,会不会因为愉快轻松的环境而懈怠。”
“前面几天,每天下午我做蛋挞让你在边上试吃,是想看你会不会心浮气躁。会不会觉得你来知味居是来交流学习指法的,不是来学习这些莫名其妙、无关紧要的西点的。”
“我不教你让老三教你,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大多数天才都有的傲气,觉得自己天纵奇才,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宠着你、对你倾囊相授,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你,敷衍你而心生不满。”
“至于那天我突然叫你做蛋挞,而后面又不让你做任何点心,是我想试试你对我的信任度和服从度有多少。收徒并不难,但是想收一个好徒弟很难。”
“我的确是所谓的白案第1人,但以你的天赋和实力,我相信有很多人包括小谭都跟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下一个白案第1人。天才总是有傲气,更不要说你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了,你被名师教导过,被郑达教导过,上过知味,有自己的招牌点心,甚至还不缺钱。”
“在徒弟里,你应该是所有师父最不想教的那一种,因为你一定很难教。你是有可能甚至有资本对师父的教学和能力产生质疑的,除了黄胜利这种脾气特别好的,很少有师父愿意教这种刺头。”
秦淮问:“那我通过您的考验了?”
“堪称完美。”周师傅说,“这些天我都在想,郑达怎么能忍住不求你拜他为师,他也太能忍了。”
秦淮:……这种时候就不用阴阳怪气郑师傅了吧。
说着,周师傅叹了口气:“要是你10年前能来知味居就好了,虽然那时候我还不是白案第1人,但那时候你要是来知味居,我就是和当时白案排名第一的何师傅打一架也要抢你这个宝贝徒弟。”
秦淮略微打岔:“那何师傅现在……”
“钱赚够了退休在家里带孙子,我们白案不比红案,成名的都是一群老家伙。”
周师傅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呀,当年你那个叔叔还是舅舅怎么没想过试一下呢?先送来我们知味居再说呀。”
“现在我即使很想收你当我的四徒弟,我也干不出这个事。我看不起郑达几十年了,不可能到这个时候干一件让郑达看不起我的事。”
“郑达能在没有收你为徒的情况下对你倾囊相授,我周光海也可以,这份胸襟,这份气度我还是有的。”
“其实我对你的考察早就结束了,这几天之所以还让老三带着你主要是因为我没有想好该怎么教你。天赋高的我教过,老三算是天赋高的了,天赋高成你这样的我没教过,毕竟我不像郑达那样有个好儿子。”
“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跟着老三看了,跟着我学吧,苏乾的小子这几天我已经骂好了。”
“小秦你从明天开始就跟着我从头学指法,我要让郑达知道,他教不了的徒弟还是要送到我这里来教,指法这东西他不如我。”
“对了,我听小谭说起过,你并没有拜粤省的那位曹师傅为师,但是你管她叫师父。”
“你可以也叫我一声师父吗?”
秦淮没有任何犹豫,扬起一个独属于徒弟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说:“当然了,师父。”
“我在您这学手艺,您就是我的师父。”
周师傅又笑了笑,在心里嘀咕难怪郑达没收成徒弟也忍不住要倾囊相授,小秦这张嘴哪个师父能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