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嘭嘭嘭——”
九月中旬,在关西百姓庆贺丰收,刘继隆忙于布局吐蕃的同时。
随着黄巢死磕高邮,压力骤减的康承训开始主动分兵进攻安丰,而王铎也并未让康承训失望,很快便拿下了只有五千人驻守的安丰城。
安丰被拿下后,康承训一边留兵三万继续围攻寿春城内的葛从周,一边派兵试图深入庐州,收复合肥。
后方的急报纷迭而至,使得原本还决心拿下朱温的黄巢,不得不在半个月的强攻后,回撤到了运河西岸。
好在朱温已经遭受重创,短时间无法威胁江都,所以他在留下黄邺和张归厚驻守江都后,当即率兵二万,回援庐州。
“直娘贼的,这黄二郎再不走,某便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战后的高邮城残破不堪,身为主帅的朱温都身上裹满了纱布,更别提其它人了。
他坐在衙门内,语气不忿的看向谢瞳:“朝廷说好调兵驰援,结果某坚守高邮大半个月,连援兵的影子都看不到。”
“直娘贼,这狗脚朝廷办事如此拖沓,也难怪能让黄二郎打入洛阳。”
面对朱温的这番话,谢瞳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朱温需要发泄,所以他顺着朱温道:
“眼下我军死伤大半,一万两千兵马中,除了海陵和宝应驻扎的四千新卒得以保全,老卒只剩不到三千二百人。”
“若是黄贼继续围攻下去,最多半个月,这高邮城便要陷落。”
“好在天命站在明公这边,如今我军虽然遭受重创,但这半个多月的坚守也不是全无收获。”
“明公以一己之力拖住黄巢数万大军,这份功劳,怎么说也能换个不错的官职。”
谢瞳说罢,当即又继续说道:“此外,我军坚守城池期间,俘获贼军甲胄四千四百余套,算上我军阵殁将士留下的甲胄,稍微修复过后,便有近八千套甲胄可供使用。”
“明公眼下可以部卒死伤过多为由,扩招兵马,编兵二万。”
“二万?”朱温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接着说道:“某麾下只有七千余兵马,其中披甲不过八分。”
“按照先生的意思,某可以再招募一万二千多兵马,补足两万人,但这多余的甲胄只有八千套,二万兵马披甲亦不过七分,倒不如编兵一万三,满甲十分。”
见朱温这么说,谢瞳轻声笑道:“明公所说不假,但我军出了这么多力,朝廷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某明日亲自前往朝廷请表,届时必定能为明公讨得好处。”
“好!”听到谢瞳愿意亲自走一趟洛阳,朱温忙不迭应下,心里也不免升起了期待。
只是这份期待没有升起多久,朱温便想到了如今黄巢面临的困境,不由询问道:
“某在这高邮,最少宰了黄二郎麾下近万兵马,不说使他实力大损,但起码也折损了不少。”
“这黄二郎死伤如此,朝廷又调兵继续南下,他会不会挡不住朝廷,败殁于淮南?”
朱温之所以这么询问,倒不是关心黄巢生死,而是担心黄巢死了,朝廷不再倚重自己。
要知道他能得到这么多钱粮,究其原因就是他掌握了扬州段的运河,能坐享其成的从江南物资中抽取钱粮。
若是黄巢败亡,那朝廷肯定不准许自己继续在扬州待着,那他肯定要被调换他处。
没了扬州,他可就享受不到这种钱粮不缺的待遇了。
对于朱温的担忧,谢瞳笑声爽朗:“明公放心,黄贼虽受创,然实力尚在。”
“若只是康承训所率兵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讨灭黄贼。”
“某如今最为担心的,还是按兵不动的高骈。”
“高骈?”朱温沉吟,颔首道:“某虽不曾与他交手,然从黄揆、尚让败退岭南、湖南来看,高骈所部必然精锐。”
“这高骈都如此精锐,那屡次击败高骈的刘继隆,岂非难以阻挡?”
朱温的话,赢得了谢瞳的赞赏:“明公说的不错,当今局势,刘继隆确实强横。”
“不仅如此,最主要的还是刘继隆按得住性子,竟然借助旱灾与朝廷和解,洗脱其罪臣嫌疑。”
“不过争雄天下,不仅仅要看一点,而是要看明全部。”
“若是明公只有万余兵马,一州之地,某自然会劝说明公归顺刘继隆、高骈之流。”
“可如今明公屡建大功,只要某前往洛阳操作得当,兴许能为明公讨得好处。”
“明公若有数州之地,数万兵马,那至少也能割据一方。”
“如今高骈老迈,刘继隆虽值壮年,却不如明公年轻。”
“只要明公耐得住性子,说不定也能成就大业……”
原本谢瞳是不看好朱温能成就大业的,但架不住朱温这几个月的表现着实抢眼。
尤其是这次依托高邮小城,竟然挡住了黄巢数万兵马轮番强攻,更是让谢瞳对朱温平添了几分信心。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所谓大业似乎也不是触碰不得。
“有先生此言,某心里底气便更足了!”
朱温听着谢瞳竟然拿自己与高骈、刘继隆相比,不免心花怒放。
谢瞳见他释怀,当即便作揖道:“明公,某明日前往洛阳,需要带足金银,以此才能帮助明公。”
“先生若有所需,但且拿去!”朱温大手一挥,爽快的准许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朝廷肯定不会让他长久占据扬州的,以扬州换一个位置不错的地方,这倒也不错。
“既然如此,那某先行告退……”
谢瞳眼见朱温如此爽快,心里也不免感叹自己没有跟错人,作揖过后便退出了衙门。
翌日,谢瞳带着五百兵马和一千民夫,乘坐高邮城外的舟船北上。
他敢于如此大张旗鼓,主要还是因为黄巢在高邮耽搁了太久,康承训和曾元裕、王铎三人齐头并进,如今除了江都、扬子段的运河还掌握在黄巢手中,其余河段的运河都在朝廷手中。
正因如此,谢瞳北上一路畅通无阻,而康承训和王铎、曾元裕三人也在不断向南猛攻。
申州、光州得以收复,黄巢只剩下庐州、舒州、滁州、和州及半个扬州,以及孤悬唐军包围圈中的寿春城。
九月十八日,黄巢率军撤回庐州合肥,挫败王铎先锋,官军阵殁三千余,王铎撤回安丰。
眼见黄巢不好对付,退回安丰的王铎便与康承训商量,调李克用南下安丰。
随着李克用率领三千代北精骑到来,王铎重拾信心,二次进攻合肥。
这次有着李克用的开道,王铎所率八千步卒和两万民夫没有遭遇任何问题,兵锋直抵合肥城下。
留守合肥的孟楷,早已趁着葛从周拖住康承训得同时,将庐州境内的秋粮抢收一空。
不仅如此,他还在合肥城内备足了足够的柴火和草垛。
合肥城经过黄巢下旨扩建,此时城墙周长足有八里,城高二丈,墙基垒砌石块,组组高六尺有余。
六尺墙基之上,虽然依旧是夯土城墙,但城墙厚足四丈,高三丈,能够同时行驶五辆马车,更别说让兵马疾驰了。
“这合肥不好打,黄贼收割了秋粮,城内大部分都是兵卒家属,兵卒必然心生死守之志。”
“贸然攻打合肥,必然损兵折将,唯有包围才能降低死伤。”
合肥城外,王铎在马背上与李克用商量着如何攻打合肥城,但他也知道李克用麾下都是骑兵,攻城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主动。
他与李克用商量,主要还是想让李克用防范黄贼突袭,毕竟塘骑放哨的范围比步塘要多,传递消息的速度也更快。
“使君放心,有某麾下精骑在此,贼军必不敢野战!”李克用自信说着。
他麾下三千代北精骑在这淮南之地,不敢说绝对无敌,但起码不会犯些低级错误。
只是为王铎本部兵马放哨,等待康承训南下,这点问题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好!”王铎见他如此自信,不由抚须看向四周,目光也投向了距离此处数里外的一座小山,接着身后左右兵马使:“那座山叫什么,可有水源?”
“回禀使君,此山为大蜀山,山上有水源,山脚已不缺水。”
左右兵马使的回答让王铎十分满意,于是他指着大蜀山道:“既然如此,便依托此山扎营。”
“是!”左右兵马使尽皆作揖,随后开始安排民夫为三军扎营。
与此同时,他们的行动也被驻守合肥的孟楷看在眼底,而孟楷见他们从容扎营,当即冷笑:
“直娘贼,还真以为陛下惧怕你们这三千胡杂?”
孟楷看向身旁,对其中一名都将示意道:“派人走地道送出消息,”
“末将领命!”都将应下,随后派人前往合肥城内地道,走地道走向东出城二里后,在一荒败村落中牵马疾驰向东而去。
快马疾驰不过两个时辰,东南方向很快就出现了一座座山峰。
浮槎山,这是大别山余脉之一,呈东北向西南走向,长五十余里,距离合肥也不过五十里。
随着快马进入浮槎山范围,他很快便穿梭向南行走,并见到了许许多多塘骑和塘兵。
在塘骑和塘兵的检查下,他被带往南边的丘陵,并在此处看到了延绵数里的齐军营盘。
不多时,他便被带到了牙帐,而帐内坐着黄巢、赵璋、李罕之等人。
“唐军来了多少兵马?”
黄巢直奔主题,前来禀报的快马闻言呈出孟楷手书,由李罕之转呈到了黄巢手中。
得知王铎带着三万多人南下,并且还以李克用开道,他立马就猜出了王铎的兵马不多。
“三万多人,恐怕其中两万多人都是民夫吧?”
黄巢笃定说着,毕竟他在康承训进攻寿州的时候,就令孟楷抢收粮食,并将寿州、庐州百姓驱赶到南边的巢县、庐江一带。
如今合肥以北的百余里大地上,绝无太多壮丁来供唐军抓捕,充作民夫。
所以唐军只能从颍州、光州强征民夫,而军队南下愈发深入,需要的民夫也就越多,因此这所谓的三万唐军,恐怕只有不到一万可战之兵。
关于这点,赵璋和李罕之也都在黄巢提醒中想到了,故此赵璋先行开口道:
“陛下,我军在合肥城内有一万兵马,此地又有一万五千兵马,何不趁此机会突袭唐军,将其大败?”
“不!”黄巢不假思索的否决了这个提议,并解释道:
“虽说唐军数量不多,但他们军中的精骑可不好对付,这点你们应该都清楚。”
“眼下我军粮草充足,没有必要着急去进攻唐军。”
“且让他们继续包围合肥,等到他们松懈,再吸引唐军之中精骑前往他处,继而再出兵突袭这支唐军。”
虽说兵力是敌军两倍,但黄巢毕竟尝过骑兵突击的滋味。
当初曾元裕仅率数百精骑便从容掩护着康承训数万大军撤退,而如今王铎有数千精骑,且这支精骑还是当初击败王仙芝的那支,并不好对付。
“可是要如何吸引这支精骑?”
李罕之提出问题,黄巢却直接只看向他:“李郎,给你五千兵马,敢不敢绕道去进攻康承训?”
闻言,李罕之却直接愣住了,毕竟康承训那边最少还有三万兵马,而寿春城内的葛从周也最多不过只有七八千人。
这种局面,让自己带兵五千去进攻康承训,他自然有些怯战。
黄巢见状也不觉得奇怪,而是继续说道:“朕会从滁州、和州再抽调五千兵马,只要你带着这一万人,打着朕的旗号去进攻康承训,便能给康承训造成骚乱,王铎麾下精骑便会被吸引过去。”
“只要王铎麾下的这支精骑被吸引过去,你立即绕道撤往滁州,不论死伤多少,都算你大功一件!”
原本还有些怯战的李罕之,听到黄巢竟然只要求这点,他立马变燃起了勇气。
“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他作揖行礼,黄巢见状发下鱼符,并看向赵璋:“从滁州、和州抽调五千兵马前往定远,听从李郎节制!”
“臣领旨……”
赵璋不假思索应下,黄巢见状也收敛了心神,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退下后不久,李罕之便点齐五千步卒,准备绕道前往定远,节制定远的五千兵马后,沿黄河突袭康承训所部。
与此同时,在大蜀山扎营的王铎所部,也渐渐从最开始的万分警惕,变得有些松懈了起来。
合肥城内打着黄巢的旌旗,但却根本不敢出城野战。
他们的表现,使得站在大蜀山顶观望的王铎忍不住轻笑道:“黄贼如此胆怯,看来此前能有所作为,也不过是趁着中原空虚罢了。”
李克用站在他身后,听着他这么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王铎转身时,见他露出沉思之色,不免安抚道:“李郎君不必如此担心,老夫已经得到消息,高千里已经率军出蕲州往舒州攻去。”
“以高千里麾下精锐,最迟一个月就能兵临合肥。”
“届时我两军汇合,可轻松拿下这合肥城。”
王铎爽朗笑着,这时一名四旬左右的官员走来,朝着王铎恭敬作揖道:
“使君,太原传来消息,夫人听闻您进攻合肥不利,已经南下来寻您了”
王铎原本的笑容戛然而止,尴尬笑道:“前番失利,乃是因为李郎不在,如今李郎就在老夫身边,便是黄巢举众来攻,老夫又有何可惧?”
“你派快马前往太原,告诉夫人无需南下。”
官员闻言无奈摇头,苦笑道:“夫人已经到了郑州,距此地不过七百余里,最多半月便会抵达。”
听到自家夫人南下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王铎也知道无法劝她回去,只能自我打趣道:“巢贼在南,夫人又自北方赶来,旦夕之间便要抵达,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克用见王铎自嘲,性子倒也跳脱,干脆开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
“哈哈哈哈……”
王铎与官员听闻不由大笑,李克用也爽朗笑着,显然都觉得这个笑话不错。
只是二人笑声没有持续多久,这时突然有快马自北方疾驰而来,往大蜀山顶的牙帐冲来。
不多时快马来到牙帐前,马背上塘骑翻身下马作揖:“使君,黄贼有兵马自滁州往合肥攻去,康使君请调代北骑兵,击退这支贼寇援军!”
“贼寇竟还有援兵?”王铎不免诧异,但他没有多想,而是看向李克用:
“李郎接令,着汝率本部精骑前往滁州官道,若是贼众过多,汝可暂且退避,若是贼寡不精,汝亦要小心防范。”
“末将领命!”李克用不假思索接令,但他长了个心眼,不免询问道:
“使君,某若是率军前往滁州方向,而黄贼出城来攻,又该如何?”
“哈哈……”王铎抚须轻笑,十分自信:“若是黄贼举众来攻,老夫自然据山死守,料想黄贼也无法攻破老夫营垒。”
“如此甚好……”
李克用缓了口气,他这个人虽然不遵循儒家的君臣父子关系,但他有自己的准则。
谁对他好,他心里有数。
王铎此前在河东扶持他父子,这才让他父子渐渐强盛起来,这份恩情,自然得报。
如果不是这份恩情,李克用也不会始终要求跟随王铎,为其先锋开路。
眼见王铎有自己的主意,李克用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干脆从王铎手中接过鱼符,接着前往本部营地,开始调兵往滁州赶去。
只是李克用刚刚率领骑兵出营不久,合肥城内的孟楷便将消息传往了桴搓山。
得到消息的黄巢开始点齐兵马,趁着天色尚早,当即往合肥城赶去。
天色渐渐西斜,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合肥城内苦等许久的孟楷才见到了黄巢所派将校。
“如何?!”
看到脸生的列校走入衙门,孟楷坐不住的站起,质问他军令。
列校见状呈出军碟,同时口头传令:“陛下旨意,请军使于寅时开始准备,如若见到大蜀山方向亮起火光,立即率军出城,与陛下夹击大蜀山唐军!”
“好!”孟楷闻言连忙应下,接着对左右安排:“送这位弟兄去寅宾馆休息,女子和酒肉都安排好!”
“是……”
左右纷纷应下,随后便将这名列校安排了下去。
与此同时,黄巢率军西进,沿着巢湖绕道三十里后,在大蜀山南部二十余里外开始休整。
他下令三军不可点火造饭,只能食胡饼与冷水。
由于李克用离开,此刻的王铎仅有步卒七千,民夫二万,根本没有能力放哨二十余里,所以并未发现他们。
黄巢下令三军休整,直到丑时(1点)才将三军唤醒,迅速向北赶路。
大军北上十余里都不曾被唐军的塘兵发现,直到远方出现火光,
天色黑暗,纵使天平忠孝军平日里不缺米肉,但还是有不少人因此掉队。
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后,仅有八千余人跟随黄巢出现在了大蜀山的南边,而此时隐藏在官道两侧的唐军塘兵也发现了他们。
“哔哔——”
霎时间,漆黑夜空下骤然出现响箭的声音,传递里许。
“直娘贼的王铎,传令三军,见人就杀!”
黄巢听到响箭声,便知道己方已经暴露,当即传令三军开始进攻大蜀山。
此时他们距离大蜀山还有数里路程,而大蜀山的唐军营盘也开始响起钟声。
“敌袭!!”
“起床穿甲!敌军突袭!!”
钟声作响,守夜的兵卒将所有试图冲出帐篷的兵卒都赶回了帐篷,让他们穿甲准备作战,这才防止了营啸的发生。
“使君,黄贼自南突袭而来!”
两名幕僚掀开王铎的帐帘,却见王铎正在穿靴。
“黄贼有多少兵马?”
他边穿靴,边询问起了二人,二人则是说不清楚。
“天色太黑,我军兵卒看不清。”
“混账……”
王铎手忙脚乱穿上靴子,随后带人走出牙帐。
此时的帐内,守夜的千余兵卒正在维持秩序,避免民夫和兵卒营啸。
眼见己方没有动乱,王铎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忙不迭下令道:
“关闭营门,穿好甲胄的兵卒到营门集结!”
“是……”
二人应下,连忙派遣旗兵传递消息,但兵卒穿甲的速度太慢,而黄巢已经率军出现在了营盘外。
“准备火把放箭!”
黄巢率军将平原凸起的大蜀山包围,并下令三军点燃火把,准备用火箭来火攻大蜀山。
大蜀山位于合肥西面十里外,属于平原凸起的一座小山。
黄巢之所以没有在此设立营栅兵马,形成掎角之势,为的就是让王铎在此扎营,随后借助秋意来火攻大蜀山。
夜幕下,火把一支支燃起,将大蜀山的唐军营地彻底包围。
两千余步卒取出弓箭,点燃火箭后骤然射出。
霎时间,无数火箭如火雨落下,射穿无数帐篷,火棉上燃烧的石脂将帐篷点燃,整个营盘四处起火。
“快!让民夫速速灭火,令兵卒放箭!”
王铎眼见山下起火,当即催促兵马还击。
已经穿好甲胄的七千多唐军连忙以弓箭还击,而此时看清营外有多少齐军的河东都将支谟也连忙策马往山上赶去。
当他看见正在俯视战场的王铎后,连忙作揖催促道:
“使君,营外贼军不过七八千人,与我军数量相当,眼下理应杀出重围,向北突围而去。”
“若是等合肥城内的贼军反应过来,我军必然身陷重围!”
支谟本以为自己的建议会得到启用,不曾想王铎摇头否决道:“不可!”
“我军依靠大蜀山,又有水源,即便起火,无非灭火罢了。”
“北营的塘兵并未回来,想必是往北边突围传信去了。”
“只要李郎君与康使君得知我军被围,必然会南下救援我军,我军只需坚守便可!”
王铎的想法很好,但问题在于他得守住营盘。
支谟身为河东牙将,自然知道河东军内部的情况。
可以说,河东兵马十余年未经战事,根本就不堪重用,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张淮鼎、李克用所率的数千人给唬住,使得太原牙将被尽数诛杀。
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行,现在这种局面,他们根本打不了。
“杀!!”
忽的,夜幕下的合肥方向出现一条火龙,那是无数齐军举着火把来攻而形成的火龙。
瞧见合肥城内的齐军加入占据,支谟脸色骤变,无奈闭上了眼。
“撞!!”
不出支谟的预料,当携带攻城器械的孟楷加入占据,合肥城内的齐军很快便铺设壕桥,推动冲车,越过了唐军辛苦挖掘的堑壕。
沉重的冲车撞向了营栅,营栅一角顿时松动。
“砰——”
只是几次撞击,没入土中尺许的营栅便被撞倒,大批齐军开始踩着营栅冲入营盘内。
“哔哔!!”
木哨声吹响,营内的河东都将、列校们努力指挥兵马守住营栅豁口,可齐军却如潮水般不断涌入。
相比较十几年不经战事的河东军,黄巢麾下的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表现可圈可点。
他们高高跃下,接着三五成群的结阵开始自守,接应营盘外的同袍进入营内。
双方长枪碰撞,河东军的将士耐力很差,不过拼刺几下,顿时便气喘吁吁的被换了下去。
齐军抓住他们调换的机会,不断猛冲阵脚,导致河东军不断收缩。
王铎他们站在大蜀山顶,将脚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唐军营盘,可谓是多面开花,无数营栅被撞倒,继而涌入无数齐军。
河东军根本守不住营栅,只能一退再退,从山脚的营栅,带着民夫们退向大蜀山。
王铎脸色惨白,他没想到河东军竟然如此不堪用。
原本设想的坚守数日,此时完完全全成了笑话。
“使君!趁我军还有余力,向北突围吧!!”
支谟催促着王铎,王铎闻言身体发颤:“老夫若是下令突围,这数千大军,又有几人能够存活……”
“顾不得这些了!使君!”
支谟气得快发疯,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老夫……”
王铎还想询问,支谟见状干脆抓住他手腕,拽着他往旁边马厩走去。
“传令,三军向北突围!!”
支谟强行将王铎推上了马背,随后率领左右兵马开始向北突围。
与此同时,得到军令的河东军也开始向北发起猛攻,然而他们始终无法突破齐军包围。
“陛下高明,好个瓮中捉鳖!”
孟楷策马来到黄巢身旁,适时奉上马屁,而黄巢也受用道:
“七千兵马遭受折损,朕倒要看看唐主会不会心疼!”
“杀——”
在黄巢从容看着河东军被己方绞杀的时候,支谟也在掩护王铎突围。
齐军的数量太多,好似无边无际,不论他们怎么突围,都会被齐军长枪顶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河东军的数量越来越少,齐军也遭受了不少伤亡,但总体还是河东军死伤较多。
支谟已经生出绝望,王铎更是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佩剑上,准备随时自刎殉国。
当天色渐渐变亮,河东军也被齐军彻底推到了大蜀山的山顶。
两万多民夫被屠戮、俘虏,唯有四千多河东军守在山顶,而山下则是将他们重重包围的齐军。
当齐军不断涌上大蜀山,死伤过半的河东军便开始出现了降卒。
“某投降!”
“不能投降,投降者死!!”
河东兵卒开始投降,督战的队副见状,当即便要执陌刀斩杀这些投降的降卒,结果这些降卒面对齐军软弱,面对队副却勇猛了起来。
七八人围攻队副,很快将这名队副锤杀当场。
四周各队见状,纷纷放下兵器开始投降,而麾下兵卒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支谟更是绝望的看向了王铎。
王铎见他看向自己,鼻头发酸,不免想到了自己那正在南下的夫人。
“悔不听汝所言……”
王铎心知自己是走不出去了,当即拔剑看向支谟说道:
“某王氏世代簪缨,怎能受贼军折辱?”
“斗大头颅,便交给将军保全三军吧!”
不等支谟反应,王铎将长剑对准自己,狠狠插入胸膛。
支谟看得双眼瞪大,他不敢相信王铎这样的文人,竟然有自杀的勇气。
长剑刺穿心脏,王铎疼痛的不断抽搐,双腿一软的坐在地上,伸出手抓向支谟,但在半空中便因为无力而垂下。
支谟看着王铎没了生气的尸体,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响过后,他这才看向左右:“传令三军……投降!”
支谟下令过后,四千多早就动摇的河东军,顿时便放下了兵器,尽皆投降了黄巢。
黄巢派孟楷将他们控制住,最后才策马来到大蜀山上,看到了自杀的王铎。
面对旁边低头站着的支谟,黄巢颔首道:“这个王铎某知道,是个不错的官员,只是有些迂腐。”
“他为了尔等自杀,尔等便自己在这大蜀山寻木材,为他厚葬吧!”
“谢陛下……”支谟羞愧作揖,随后便见黄巢摇头离开了牙帐。
与此同时,在外围一直蛰伏的唐军塘兵眼见齐军攻下大蜀山,当即便开始向北撤退。
三日后,当李克用率军击退李罕之所率万余齐军,追杀十余后撤回寿春,他这才得知了王铎兵败的消息。
“狗鼠的黄贼……”
寿春城外的牙帐内,听康承训亲口承认了王铎兵败,生死不知的消息后,李克用顿时想起了王铎对他们父子的支持。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的作揖,愤恨抬头看向康承训。
“康使君,某愿为先锋,直捣合肥!”
康承训看着李克用愤怒的模样,连忙起身走到李克用身前,将他扶起后说道:
“李郎心切,老夫能够理解,然黄贼两次击败我军,我军仅存三万余兵马,加之寿春尚未攻下,绝不可再继续冒进了。”
“此间情况,老夫会奏表天听,等待朝廷旨意。”
“李郎放心,不论王使君生死如何,老夫都不会让贼寇折辱他的!”
康承训说了一堆,但根本没说出李克用想听的东西。
他不顾康承训脸色,愤然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康君立与盖寓见状,心底暗道糟糕,连忙上前对康承训作揖,为李克用找补。
“使君莫怪,郎君也是报仇心切。”
“使君放心,只要您下达军令,郎君必然为先锋开道!”
二人的反应不慢,这让原本脸色难看的康承训平复了心情,毕竟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倚重李克用,所以并未撕破脸,反而挤出笑容。
“二位放心,老夫能理解李郎君心情,还请二位好好安抚于他。”
“某二人领命……”
二人见康承训没有动怒,这才缓了口气,接着与康承训客套几句后才匆匆离去。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康承训派出的快马也向着洛阳疾驰而去。
不过三日时间,快马便带着奏表与军碟出现在了南衙,而南衙的刘瞻三人得到消息后也不敢耽误,急忙前往了贞观殿。
李漼还是坐在榻上,与三人隔着屏风。
“发生何事……”
见三人脸色不定,李漼便猜到了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刘瞻见状便想要奏表,但却被路岩先一步奏表:“陛下,淮南战事不利,请陛下保重龙体。”
路岩知道李漼身体不好,已经病了大半年,因此他担心李漼会因为情绪激动而晕厥,提前提醒了起来。
他这一提醒,李漼立马感受到了不妙,扶榻起身,将位置调整好后,端坐在榻上询问:“朕龙体尚好,淮南发生了何事?”
李漼做出了保证,但路岩却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刘瞻见状,不免有些着急,故此上前道:“陛下,王铎兵败合肥,生死不知,我军阵殁被俘七千将士……”
霎时间,屏风背后的李漼身形一顿,下意识问道:“什么?”
“陛下……”刘瞻再度重复了一遍,而路岩与萧溝则是紧张的看向屏风后那模糊的身影。
“此前便阵殁数千,如今又阵殁七千……”
李漼尽量压着脾气,深吸口气道:“朝廷还有多少兵马在淮南。”
“陛下。”路岩眼见李漼激动,连忙安抚道:
“康使君所部还有三万余兵马,另外代北三千余精骑无碍。”
“曾元裕处有兵马万余,楚州朱全忠尚有数千兵马。”
“此外,蕲州的高千里已经调遣兵马进攻舒州,尚有兵二万余。”
“河阳诸镇兵马已经集结宋州,虽说没有朝廷期望的那么多兵马,却也有二万之数。”
“眼下朝廷在淮南,尚有近六万兵马,算上宋州的兵马,便是八万兵马……”
路岩的话,让人听上去觉得形势大好,原本气血上涌的李漼也平息了怒气,压着脾气道:“既然如此,朕希望能在岁末听到黄贼讨平的捷报。”
“陛下放心,黄贼定过不了今岁……”
路岩连忙回应,萧溝与刘瞻则是皱眉,他们觉得黄巢没有那么容易被讨平。
“若无事,那便退下吧。”
李漼开口送客,田允见状走出屏风,对三人作揖道:“三位相公政务繁杂,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吧。”
“臣告退……”
三人异口同声告退,期间不断用目光看向李漼,生怕他出现什么事。
好在直到他们三人退出,李漼也没有出现什么事情,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三人刚走不久,李漼的呼吸声便变得粗重起来。
“田允!朕的头……”
“陛下?!”
田允五步并三步,连忙冲到李漼面前,而李漼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头。
汗水不断顺着毛孔涌出,只是几个呼吸间,李漼便大汗淋漓。
田允瞪大眼睛,连忙向外催促:“传御医!快传御医!!”
李漼试图起身,结果却踉跄倒下,被田允抱在怀中。
田允被吓得不知所措,殿内宫女太监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李漼倒下后,双手狠狠抱住自己的额头,五官狰狞,表情痛苦。
“朕的头、朕的头好痛……”